《妈妈总会有办法！》慕铭理

3、未知世界

　　伴着欢腾的乐曲，来人伴着鼓点凛然地登场。见到来人的面貌，一瞬村民们都倒吸一口气，只把这片天地吸得缺氧。

　　即使人们的梦中再怎么想象，都无法幻见这样一张完美无缺的脸。男子骑在踏雪宝马上，如九天之神降世般，一见便不同凡响。

　　董村长领着张财主和胡老汉亲自迎接了年轻人，这让村中的人对年轻人的身份有了更大的好奇。

　　“卑职是本村的村长，恭迎大人代丞相视巡本地。大人一路风尘仆仆，卑职已命家夫备下吃食，还望大人不要嫌弃。”因年轻人身上并无正式官职，董村长也仅向他弯腰行礼。

　　在见到村民们夹道欢迎时，这年轻人便早早跳下高马，险些跌倒在地。说来也是奇怪，虽这年轻人穿着以“一两黄金一丝线”闻名的锦衣，腰间配着刻“叶”字的玉牌，但总有种冒名他人的拘谨感。

　　王道行向村长僵硬地回礼，样子磕磕绊绊，强装着贵公子的气派，故意捏着嗓子说：“且敢。后生早闻夫人大名，一篇《归田赋》令后生仰慕不已。今日前来只怕叨扰夫人。”

　　王道行浑身的不自在是多么明显，唯独说这些话时才又涌上读书人身上的那种真诚。

　　董村长本该察觉年轻人的局促，但因为被他过于出众的外表迷惑，如普通人般没有发现。

　　听了王道行的话，董浩然没想到年轻人看过自己的作品，心下有些吃惊。念他家世显赫，却如此谦逊，便亲近了些。

　　带了些真实的笑意，董村长边引着王道行向府中走去，边问着：“公子便是丞相捧在手心的爱子、京中有名的云公子？领父是振威将军？”

　　“正是，母上赐名为云舟。”王道行把这段心中模拟了上千遍的话脱口而出，顶着董村长好似能看穿人心的目光，背后直冒冷汗。

　　董浩然，字长卿，当世归隐大儒，名溢周朝。

　　“叶云舟，你这家伙，竟哄我在师长面前行骗，真是害为兄不浅！”王道行心中暗自想道，嘴角僵硬地扯出笑。

　　“不过，感觉不错。这里真漂亮。”王道行想，向左右两侧张望。一棵百年榕树的枝头被细细的雪压盖住了枝头，几个幼童在树下叽叽喳喳地玩闹着，树边庄稼人成群结队、乐呵呵地说着些什么。

　　王道行不由地也染上几分笑意。

　　身前仰慕对象谦卑的模样和身上丝滑的绸缎，助长了这种美妙的感觉。

　　原来，成为贵公子的感觉这般好，这位出生贫寒的读书人自忖道。

　　另一边，群山的树木昨夜还挂满金黄，今日就已遍山凋零。光秃秃的山脉上，惊吓的鸟儿在天上慌不择路地乱飞，偶尔发出凄凉悲惨的鸣叫。此一声、彼一声，更衬着广阔无垠的天空中两只孤鸟是多么卑微，衬着荒蛮大地上仅存一人将会多么寂寞。

　　谢观辰现在可能没疯，可能早就疯了。一时半会的单身一人可能是一种如饮82年拉菲的享受。

　　但在无边无际、不知尽头的时间中，孤身一人，对于人而言是一种慢性毒药。如今，她已病入膏肓。从开始与山野的含情脉脉。到后来在小屋四处喊叫狂奔。

　　她的步伐布满了山野，泪水流淌出来，晶莹的泪珠变成红的混浊。

　　谢观辰绝望地发现此处除了山就是山。山群并不像起初那般无害，相反它们要锁住她，围困她，耗干她。

　　都说他人让个人感到痛苦。但如果没有他人，名誉、权力、金钱、矛盾、文明，乃至生命本身都丧失了意义。

　　然而，自然毫无同情心地按照自己的步伐，任由谢观辰在此处品尝孤独到极致的痛苦。

　　谢观辰在时间的磋磨下，已然忘记降临此世的初心。生命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消极的想法，而今谢观辰只想活着——努力地生存。

　　明明只是一次平平无奇的出门捡柴，大自然便用它狂暴的任性碾压着人的信心。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扛着肩头的木材。在威力无边的狂风中顶风而行，风吹起石子、木枝等等细小尖锐的事物，携着这些东西撞向谢观辰的脸庞。

　　没有护目镜、没有口罩，只有无情麻木的狂风。谢观辰那张美的脸被划出无数细小的疤痕，条条血迹显得她的脸，好似正在被狂风撕烂。

　　狂风是暴风雨的使者，不久整片灰黑的天一同砸下掺雪的雨水。

　　深秋过去，隆冬主世。

　　雨雪纷纷扬扬，阻扰人的视线。承载雨雪的乌云遮住了太阳，整个世界变得晦暗。

　　谢观辰在一棵又一棵的树木中迷失了方向。

　　冷，刺骨的。湿，冰冷的。谢观辰喘着气，白雾从她嘴角吐出。为了保命，将费劲力气得来的木柴和腰间的砍刀扔在原地，只带着一把防身的小刀在山野中寻找回屋的方向。

　　压着伺机飞走的草帽，谢观辰在水中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

　　站在上坡向远处望去，雷电霹雳，暗沉的天空通亮了一下。谢观辰隐隐看见小屋的轮廓，两只本盛着死气的目光变得明亮，大步朝着那边走去。

　　“嗷呜！”

　　突然，谢观辰的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加透明。就在身边十几步的距离，狼嚎声此起彼伏。

　　谢观辰绷紧身子，抽出腰间的短刀。颤抖地迎上狼的猛扑，尖利的狼爪掏烂了她的左臂。在剧烈的痛苦下，谢观辰摇晃着身子，多么想就此躺倒在地，让土地给她一些支持。

　　但是不行，这一躺就没有了任何希望。饿狼紧接着向她的脆弱的脖子吃去。摇摇晃晃的谢观辰当即侧头，躲过了这一击。

　　饿狼气得低吼了一声，狼鼻的热气拍打在谢观辰的脸上。千钧一发之际，谢观辰的魂窍却好像突然离体。在恶劣环境和全身的伤痛下，她又一次体验死前的走马观花，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她想起了印象不深的父亲，印象中父亲的脸打马赛克般，声音也是如此模糊。不算高大的男人拉着如她一般高大的行李箱。随着行李箱隆隆的声音，离开了家门。有一道隐忍破碎的哭声在她身后响起，她转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想起了一张空白试卷。从小学起，她就很调皮，总是考班级倒数第二（还是因为倒数第一总是交白卷，才让她没法垫底）。她记起了倒数第一的模样，倒数第一的个子很高，总是爱睡觉。不论考试还是上课，倒数第一总是趴在桌上，他趴在班级的西南角，谢观辰在班级的东南角漫不经心地在纸上涂鸦。

　　一开始他们还是班级最不显眼的位置，不就就被调到了最显眼的位置。老师把他们放在了讲台两侧，说这是为了让全班督促他们的学习。

　　就此，无数的目光投向讲台时，就会看见他们。倒数第一依旧睡得那么坦荡，谢观辰一开始接着坦荡地作画。

　　每次语文小测，她和倒数第一总是最低分。错五个以内没空订正三遍，错五个以上每个订正五遍。谢观辰虽说喜欢上课涂鸦，但总是还有点对老师的畏惧。

　　又是一次中午，全班人都走光了。只剩下谢观辰还在订正语文小测。倒数第一本来应该在的，但他早早离开了。

　　“红的拼音是……白的拼音是……”谢观辰订正得有点烦了，又抽出一张纸画画。抛弃枯燥艰涩的文字，在想象力驰骋的空间里，一只鲸鱼、一匹野马、一颗巨大的太阳跃然纸上。寂静的教室一下热闹了起来，谢观辰交到了好多朋友。

　　“小乖，回家吃饭了。”妈妈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谢观辰快速地收拾好书袋，跑到妈妈身边。

　　“小乖，你就坐在这里。”妈妈见到自己的女儿坐在最方便全班督促的地方，心遭到猛击。妈妈转头，看见女儿已经傻乎乎的模样，泪水确是止不住地坠下。

　　这是妈妈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自从上了四年级妈妈总是在家中做好饭，让女儿中午回家自己吃。

　　妈妈要独立养活女儿，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天中午，妈妈和她都没有回家。在学校外，吃了过午饭，妈妈买了一提水果。下午妈妈带着谢观辰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妈妈把水果递给老师，说了些“小孩学业上有点吃力，老师辛苦了”之类的话。

　　班主任看着妈妈的行为，猜到她的来意，班主任直截了当说，明显班主任也积怨已久：“观辰妈妈，我这样做也是班里其他孩子好。不管跟谁做同桌，观辰总是在上课的时候画画，还把画强塞给其他小朋友看。我想孩子可能智商有……”

　　后面的话，谢观辰没有听见，因为妈妈把她叫走了。办公室爆发出了争吵的声音。

　　“小乖，你很聪明，妈妈从来没有见过你那么聪明的小孩。”妈妈拉着她的手走出了学校。

　　第二天，倒数第一发现讲台另一侧的桌子被搬走了。不知道转了多少关系，提了多少水果，谢观辰转学了。

　　从此，妈妈更加忙碌，而谢观辰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

　　“这是你唯一一次机会能遇到你想见的人。”亡灵登记处窗口职员冷冰冰的声音盘桓脑间。

　　“不、不，我不能死！”

　　对生的渴望在此刻无限爆发，谢观辰竟是在狼牙咬断脖子的一瞬，用刀先送狼归天。

　　到正中狼首，它轰然倒地。撇下雪中狼的尸体。捂着左臂淌血的伤口踉踉跄跄地接着前行，谢观辰的意识模糊，唯有着一种执念撑着她往屋的方向走去。

　　可命运多么喜欢在一碰即碎的灵魂上增加砝码，虽然大雨倾盆，血的香味引来了新的狩猎者。

　　一头高大的狼带着一匹小狼在雨雪和山中雾气的掩盖下走近了她的身边。它用鼻尖轻轻闻着谢观辰的小腿，像是在打量从哪里入口。

　　两只新狼的獠牙坚硬，挑衅般一下下撞在谢观辰的腿上。

　　“来呀，狼！你来呀！”谢观辰被狼接二连三的进攻惹怒，鲁莽地刺向脚边的狼。

　　那大狼当真没用，不躲不闪，只是软绵绵地被刺中，发出一声低小的哀鸣。

　　谢观辰洋洋得意，心想这是母亲给予了她力量，让她能战胜困境。

　　跨开新狼的尸体，小狼猛扑而来。

　　“忘了，还有一匹。”谢观辰在昏暗的天地中，意识四散，拼命地集中精力寻找另一模糊的黑影。

　　谢观辰盯见了它，正要刺下那迟钝的小狼。

　　雷电又一闪，照亮了天空。谢观辰瞬间丧失了全身的力气，跌倒在地。只见躺着新狼尸体的地方，一只巨大绵羊叼着一卷类似绷带的器物倒在血泊中。

　　不远处，被谢观辰取名为“乖乖”的小羊正对着谢观辰绝望地发出咩咩的控诉。

　　谢观辰在混乱中杀害了小羊的妈妈。

　　就像在那场车祸中，害死了自己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