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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翁孙情 ...

  •   马车内,春棠瞪着对面悠然摇扇的钱七郎,绛紫锦袍暗纹随动作流转,像只盘踞在阴影里的大老虎。

      李五浑然不觉暗涌,还在絮叨滁州往事:“那年腊月,春哥在滁州智勇救下背嵬军少将……”

      “旴——”车夫恰在此时勒马,“东家,到了。”

      一行人转进白茅巷,院中已飘出甜香。

      “棠……陈掌柜回来啦?”陈婶迎了出来,却在见到有外人时急忙改口。

      “婆婆,这是我军中兄弟。”春棠略过钱七郎,直接向她介绍李五。

      昏黄光晕下,老妇扫过李五眉骨,整个人恍若呆滞。

      “婆婆?”

      春棠正疑惑,却见陈婶上前死死拉住李五袖口,浑浊眼眸映着麦色的脸,老人家红了眼眶,伸手抚上李五面庞。

      李五手足无措,连连看向旁边二人。

      春棠尬笑着上前,“婆婆,这是李五,我在丙字营和滁州边寨时的同袍。”

      陈婶这才回过神来,颤巍巍地放下双手,带着歉意道:“老身糊涂了,一时间看错人了。”

      饭桌上,陈婶的眼珠几乎钉在李五身上。

      “小郎君祖籍何处?家中还有何人?”陈婶突然发问。

      李五放下筷子,礼貌地应道:“回老人家的话,俺老家在北地。”

      春棠眼珠子不停地转动,寻思着陈婶是不是又起了帮她姻缘线的心思。

      “令堂可叫……”

      陈婶话音未落,春棠就忙夹了块炙羊肉堵她嘴。

      “婆婆尝尝这个,今早现宰的羔羊。”转头又往李五碗里堆山笋,“五哥多吃些这笋是后山新挖的。”

      钱七郎轻笑出声,叩了叩陶碗:“陈掌柜怎不给我布菜?”

      春棠白了他一眼,又见钱七郎转身跟李五碰杯,“来,李兄弟,钱某人素来敬仰军中壮士,今日有缘,我敬你一杯。”

      李五脸一红,也急忙举起杯子回应。

      待酒杯放下后,钱七郎又起身往对方碗中添酒,落座时广袖一拂,似是不经意地将那酒碗撞翻。

      “哎哟,对不住呀,李兄弟,弄得你衣襟都被沾湿透了。”钱七郎一副懊恼的模样,眸中却闪着狡黠。

      他指了指身后,“后院有井可梳洗。夜里凉,李兄弟先将脱衣,晚些时候我让人送新衣过来。”

      春棠看着这一幕,不由皱起眉头,这东家又在唱什么大戏?

      ****

      待李五光着膀子回来,陈婶的握着的手杖咚地倒地:腹部巴掌大的枫叶胎记赫然在目,边缘还带着烫伤的旧痕。

      春棠听得陈婶一声呜咽,扑进李五怀里哭喊着,“我的孙儿啊!”

      李五一脸懵,扶着老妇,迷茫道:“老人家,你这是怎么了?”

      陈婶握住他的手:“令堂闺名可是秀娘?”

      李五浑身僵直,惊道:“您怎知俺娘小字?”

      陈婶哭得喘不过气,“当年忠儿死后,你娘带着出走,老身只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春棠像是想起了什么,默默地走进房内,从陈婶木柜压箱底处掏出一样物件,打开帕布,递到李五面前,“五哥,你是否也有这个。”

      李五瞳孔骤缩,从身上掏出了半枚褪色长命锁——这银锁样式与春棠手中的那半枚严丝合扣。

      陈婶抚过锁面“春”字的刻痕,泪珠砸下,“当年忠儿跑遍淮安银楼,说是要给孩儿打一副最结实的锁。”

      “俺娘临终前说,让俺有机会去淮安,寻到陈家祖宅,看看俺死去的爹。”李五声音有些哽咽,望着屋内供着的陈忠牌位,扑通一声跪地。

      “孙儿不孝!”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抬头时额间已见血痕,“现在才认得祖母。”话音刚落,陈婶已抱着他泣不成声。

      望着这一幕,春棠也不禁红了眼眶,当年婆婆为了给她抵债卖掉了陈家祖宅,老人家夜里常偷偷对着陈都头的牌位流泪,嘴里念叨着“万一春哥儿回家找不到祖母怎么办”。

      春棠心中也常感愧疚,并寻思等查明了夏叔的事情,一定要再同婆婆回淮安一趟,如今,上天怜悯婆婆,将孙儿送了回来。

      真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背过身抹眼睛,却撞进钱七郎含笑的眸。他倚在廊木下,一副局外人看好戏的模样。

      春棠顿时反应了过来,揪住他前襟,“你!你早算计好了,李五的凋令也是摸你……”

      “嘘,”钱七郎指尖抵住她唇瓣,“吓着你家婆婆了。”

      陈婶疾步冲了过来,插在两人中间,将春棠拽到身后:“东家,我们当年实在也是没有活路了,棠丫头才顶陈春的名头从军,世道动荡,她也是为了我,才不得以扮作男子谋生,你莫要怪她,全都是我老婆子的错,我,我这就给你磕头赔罪……”说着,就要朝他跪下。

      “老人家快起。”钱七郎托住老人手肘,言语柔和。

      春棠紧紧握住陈婶的手,安抚道:“婆婆,莫怕,他早就知道我是女儿身。”又咬牙瞪向钱七郎,“你做这场大戏,图什么?”

      钱七郎当即敲了敲眼前人的头顶,佯装生气道:“我帮你家婆婆解决心头大事,你便这种态度对我?平日白疼你了。”

      疼我?春棠摸着头,正想顶嘴,就被陈婶扯住了衣袖。

      钱七郎轻笑,掸了掸被攥皱的衣襟,对陈婶作揖道:“今夜陈家祖孙俩……哦,不对,祖孙三重逢,实在一桩大喜事,想必定有许多话要讲,钱某便不在此讨嫌了。”

      转身前他又故意贴近春棠,嘴角轻扬,幽幽道:“明日酉时,到棠心居。我便告诉你图什么。白,雪,霁。”

      ****

      夜里,春棠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都是钱七郎那副轻佻的模样。

      次日清晨,她顶着一对偌大的黑眼圈回到心素馆,关兮容还以为她遭了什么罪,担心得不行。丹娘倒是泰然自若,只管算她的帐。

      好不容易熬到了酉时,提起衣摆就往澧堂阁冲去。

      然而,今日的澧棠阁静得反常。前厅一个人影都没有,中院的执事、账房和总管等人说话时故意压低声音,就连花园廊下洒扫的仆妇都在踮着脚尖走路。

      “陈掌柜留步!”

      春棠正要准备跨进后院走去棠心居时,突然被人叫住。澧堂阁中平日负责与官员打交道的总事谢容知从洞门闪出,将她拽去石林旁。

      他压低嗓子道:“今日老爷子来了。”

      春棠一脸疑惑,“老爷子?哪个老爷子。”抬眸对上一脸严肃的谢月榕,猛地反应了过来,“哦!钱昌老爷子。”

      谢容知嘘地一声,“要死哦,嗓门那么大。”

      “东家呢?”

      谢容知指着内厅灯火,“估计在被老爷子训着呢?”

      春棠瞪大了眼睛,“他?还会有这种时候?”

      谢月榕偷笑,“我也没瞧过,不过去年偶然间沿着西墙根溜达时,听到几句训话,嘿嘿,那天东家被训了半个时辰,一句话都没驳。”

      春棠瞧向他,“偶然间?我看你就是专程去看热闹的。不行,我也得去贴一下西墙根。”

      谢容知拉住她的衣袖,“祖宗诶,要是被东家发现了我得挨板子。再说了,那儿现在都被封起来了。”

      “啊?”春棠满脸遗憾,扯出袖子就叹气,“可东家让我今日酉时过来。哎,我昨夜想着东家有什么要事要吩咐,愁得都没睡好,”

      她边用手指着自己的黑眼圈边续道:“这样,我后院的偏房躺会,等晚点再去寻东家。”

      谢容知狐疑地打量着她,“你小子说话不对劲。”

      “走走走。”春棠推搡着他,“办你的事去,我还能反了不成。”

      春棠猫腰钻过月洞门,绣鞋踩着青苔悄声挪移。忽听得棠心居传来茶盏重响,她攀着紫藤架朝窗缝张望。

      春棠猫腰窜过后院,布鞋贴着西墙根悄声挪动,待移步到内厅位置后,脸上露出坏笑。

      棠心居内,白须老人将账册一合:“上月泉州港的香料利润又涨了三成。这海运的买卖,到底是被你摸透了。”

      钱七郎垂手而立,日头下绛紫身影晃动着光斑,“孙儿不过是按祖父教的"顺势而为。”

      “顺势?”钱昌抄起案上新药罐,深褐药渣沾在苍老指节上,“这方子又换了?”他抓起一撮药材细嗅,声音气得直颤,“黄连量添了三钱!你又折腾了甚!”

      “南洋湿气重,孙儿不过是上月在海上受了点凉。”

      “闭嘴!”老爷子的龙头杖重重杵地,“当年那混账放任后宅那些毒妇害你,如今你还要糟践自己!”

      “祖父无须过于担忧,白芷医术高超,孙儿的身体早无大碍。”

      钱七郎笑着斟茶,“祖父尝尝新得的团茶。”

      “都快而立的人了!”钱昌突然拔高声音,惊得外面的春棠险些打滑。

      她扶住墙头,继续听着内厅钱昌那中气十足的呵斥:“整日往那勾栏处跑,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老人握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喜君若在,定要怨我没照看好你……”

      空气中药香隐隐浮动,钱七郎喉间残渣的苦涩蔓延。他刚要开口,忽听得廊下传来喀嚓一声。

      是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谁?”钱昌眉头皱起。

      钱七郎嘴角轻勾,广袖翻飞,眨眼间从灌木丛里拎出个灰头土脸的人。

      春棠一脸谄笑,“东家……”

      钱七郎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接着她就像只被拎住后颈的猫儿让人提进了棠心居。

      ****

      钱昌眯起眼打量面前跌坐之人:小郎君天水碧对襟长衫沾着泥点,发梢还挂着片紫薇花瓣,面容清秀,眉眼间透着一股子灵动。

      余光瞥见孙子嘴角轻轻上扬,望向地上跌坐之人的目光中满是柔情。早前就听说了他身边多了一个小掌柜,今日得见,果真有猫腻。

      “胡闹!”钱昌突然暴喝,指着钱七郎就骂道:“你跑绮罗坊就算了,如今竟还同男子厮混,你母亲若知你……”

      钱七郎直接截住话头,“祖父。此人便是孙儿之前提过的,落英阁偷递纸团之人。”

      钱昌的怒容瞬间凝固,转头看着瑟缩的春棠,呆愣了几秒。

      春棠被盯得颈后寒毛倒竖,正寻思着要不要先认怂跪下时,抬头却见着老爷子原本犀利的目光早已消失,转而大笑地直拍掌道:“好!好呀!”

      春棠还未回神,已被按在黄花梨圈椅上。

      钱昌变脸似地和蔼,“这么说,你是七郎的救命恩人呀,我须得好好款待一番,可有爱吃的?金丝肚羹?蟹酿橙?酱烧腰花?”

      “祖父,她不吃腰花。”钱七郎插话。

      钱昌挑眉看向孙子——这小子何时记住姑娘家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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