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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小市民的正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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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晚上的……”陆任之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乱七八糟的居家服,伸手拎上了一件外套。
他们从侧门溜出戒同所,跑了几公里,搭上一辆车,来到了某座办公楼下的咖啡店。
“这么着急吗?咱们要见谁?”陆任之抿着咖啡,很不理解施望野为什么会来到这边。
“你见到他就知道了。”施望野翻翻咖啡单,点了一杯摩卡。
他看到手机上的消息回复,放心地靠在椅背上,看着陆任之笑了笑:“就咱们看到那小玉米粒儿,是杨树的车。”
“……挺适合他。”陆任之放下杯子,没说什么别的。
施望野有点意外地看看他:“你不觉得好笑吗?那样个人,开个和他本体长得差不多的小车。”
“不算好笑,他那人看着就是得开那样的车。”陆任之想了想,说,“就像老大爷旁边是公园健身器材,很搭配,没什么违和感。”
“好吧。”施望野又喝了口咖啡,他属实有点弄不清楚陆任之难以琢磨的笑点。
眼前的陆任之满脸深沉,双手捧着瓷杯,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即使穿的这么恶心,还是很好看。
施望野不禁看得出神。
“不过呢,他要是开个依维柯大金杯,我还是能赏脸笑一笑的。”陆任之用他那张冷淡沉静的脸忽然这样说。
“噗——”施望野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扯了张纸巾擦着嘴角,笑得直不起腰,“你,你到底是什么神经病?”
“你没听过吗?”陆任之甚至还哼了几句:“依维柯大金杯,拉完死人拉骨灰,唢呐声它……”
“打住打住,忘记这件事吧。”施望野伸手按住了他的嘴巴,“咱们是来干正事的。”
其实他只是接受不了陆任之这样糟蹋他那张帅脸。
邪魅狷狂风格的大帅哥唱《依维柯大金杯》?和男明星在节目上用方言邀请观众上青岛哈啤酒吃蛤蜊有啥区别啊,简直是暴殄天物。
“行。”陆任之又恢复了他平常那副拽样,勾勾嘴角笑了一下,“活跃下气氛。”
他们刚从过分活跃的气氛中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快步走了过来。
陆任之抬眼看了一下,呦,这不老熟人吗。
戒同所的前任野牛督导。
现在他在这家公司做的不错,也许叫他野牛组长更合适。
施望野和他打了个招呼:“导儿,坐这边。”
“什么导儿啊,又不是搞科研的……”野牛组长笑了笑,拉开凳子坐在了陆任之的斜对角,他们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他能随时跑路的安全范围边界上。
“别这么紧张,没事的。”施望野把咖啡单放在野牛组长的面前,“点杯喝的?”
“不用不用,我今晚值夜班。是趁晚餐时间过来的,可能时间不是很充足……”野牛组长连连摆手,“真不用。”
“那好吧。”施望野按照他惯常的习惯,没有直接进入主题,而是笑笑,关切地问,“导儿在这边工作挺好的?看你状态挺好,人也精神多了。”
“一切都很好。”野牛督导的面相变得比之前温和了不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能有这份工作,真的要感谢你……”
“不算什么,你现在都升组长了,才几个月。”施望野抿抿咖啡,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野牛组长的表情。
看野牛组长的面色,十分已夺八分。
“哪里哪里……”野牛组长很快自己交出了余下的那两分,主动问起,“这次特意来是有什么事情呢?只要我能办的……”
“我们两个劳改犯能有什么事?”施望野眯着眼笑笑,“就是想和你问点事情,不算过分吧?”
“那当然,想问什么?”野牛组长把手搭在桌上,身体前倾,认真地等待着施望野的问题。
时机已经成熟,施望野小声地问:“戒同所里有个生活老师,叫杨树,你知道他这个人吗?”
野牛组长搓搓手背:“知道,这人在所里待了很多年了,我来之前他就在。”
“你知不知道他做什么的?”陆任之问。
“我……不太知道。”野牛督导的身子抖了一下,立即补充,“我们其实接触不多。”
他叹了口气:“因为杨树这个人,在这算是挂闲职,一直把活儿给实习老师们做。”
这他们大致能想到,施望野看看手机,按着他的印象,这家企业的晚餐时间所剩无几。
施望野盯着野牛组长的脸,问的很直接:“他有没有职权性骚扰?”
“这……这,我……不好说啊。”野牛组长明显很为难,支支吾吾半天。
最后也没说出什么内容,只悄悄地用眼神确认:对,没错。
陆任之眉头深锁,这种问题,没明显的否定就是确认,他感到有些担忧。
施望野也能理解,社会复杂,社会人得明白人心险恶,仗义执言的成本太昂贵,一般没有靠山的人不会轻易惹事,免得黑白照片登上第二天大清早的社会新闻。
野牛组长大概也不想得罪以前单位不太熟的老同事吧?也能理解,看来在他的嘴里也得不到什么更有价值的信息或证据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对眼前眼神内疚与慌乱缠绕千千结的野牛组长说:“没事,不用勉强。”
野牛组长像得到某种豁免一样松了一大口气。
他们三人沉默无言地坐了一会,直到野牛组长手机上的提醒铃声响起。
他歉疚地说:“二位,我该走了。”
“你忙你忙。”施望野让出位置,慢慢地说,“今天还是谢谢你,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多谢。”野牛督导拎起手机,小跑着往公司的方向回。
他没敢回头,因为不忍心看到施望野那双失望的眼睛。
“你还算不算男人!”一根食指指着他左边的鼻孔,愤怒地颤抖着,“老牛啊老牛,你真是……我太失望了!”
野牛组长深深低着头,听着老婆大人的数落,他自己内心也十分不好受。
“真没用啊你!年轻时候那种正义劲儿跑哪去了!”女人破口大骂,“你你你,我说你什么好呢?窝囊废!”
“我……对那人,我不太了解,就怕他背后有人撑腰。”野牛组长伸手揉了揉耳朵,老婆还没骂够,他的耳朵已经开始有点疼了。
“好,你怕。”女人搬了个凳子坐在他的旁边,“来,你说说,你什么不怕?老板骂人、同事大声说话、路边配电箱、道上电动车,是不是都怕?说啊,我听着。”
野牛组长的头更低了,他嚅嗫着嘴唇:“老婆你冷静点,我也是为了咱们家考虑。”
“咱们家需要的是一个有正义感的男人!”女人按着太阳穴上因激动而暴起的青筋,喘了口气,语气稍微平缓了些,“就算不考虑那孩子是咱们家的恩人,就是杨树那个烂东西,也不该让他逍遥法外啊。”
“我清楚。”野牛组长看起来很窝囊,急性子的人见了他这样子,肺都能气成两盆儿爆米花。
“你清楚?你清楚个屁!”女人横眉怒视,“你还是男人吗?这种事情,都已经辞职了,还不敢说出真相?!”
房间里久久沉默。
“手机。”野牛组长看到老婆向他伸出来的手,愣了一下,把手机递了上去,“拿我手机干嘛?”
“你不中用,那就我来。”女人解锁,看了看最新的几条聊天记录,“是这个小施吧?”
“你要做什么?”野牛组长看着老婆摆弄自己的手机。
“给他打个电话,把事情说清楚。”女人眨巴眨巴眼睛,手指悬在语音通话的按钮上半寸。
野牛组长把她拦了下来:“不不不,先别打,他们更需要的是证据……”
他攥了攥拳:“这样吧,我现在整理一下,明天早上发给他们。”
“你终于做回硬气事。”女人撇了撇嘴,扭头就离开了房间,丢下一句话,“赶紧的啊。”
五分钟之后,他老婆冷着脸往电脑桌上放了个果盘,又撇过来一瓶豆奶。
野牛组长敲着键盘,笑了笑:“你这女人,就是嘴硬心软。”
“主要是那些年轻的小老师太可怜了,之前总是顾忌着你还要在那边混工资,才没举报,现在自由了,害怕什么?”女人看着屏幕上的文档,“你都给写清楚啊,聊天记录截屏放上去。”
“放心吧,你老公整天在办公室做这个,保证细致。”野牛组长认真地翻看着手机,逐张截图拼接。
女人喝着豆奶,有些感慨:“你到现在这公司上班以后,咱们家还真是好多了,孩子升学的升学,就业的就业。主要还是待遇不错、不再担心用钱的事情……还能有什么求的,小老百姓,这就很幸福很好了。”
“是啊,我也是入职之后才知道,原来是那次的学生帮了我一把。”野牛组长把截图传输到电脑上,重新整理着文档,“我那时候还那么骂他,真不应该。”
“看看所里情况,有空回去看看他们吧。”女人看着他忙碌,神情复杂,“唉,挺善良的小孩,可惜是同性恋,一辈子都毁掉了……唉。”
“谁说不是,可惜了了。”野牛组长的打字速度极快,很快就整理出了一大页时间线。
——
翌日清晨。
“咱们不会真的要当面问黄老师吧?我担心他会心里不好受……”施望野把胳膊搭在自己的眼睛上,白色的晨光有点刺眼。
陆任之思考许久:“我觉得也是,不过也没别的办法,这种职权骚扰,受害者发声会比较容易获得同情。”
“只能做万不得已的办法。”施望野叹了口气,起身把窗帘猛地拉上,“怎么天亮的这么早!”
陆任之帮他盖回被子:“要不你再和野牛督导问问,看看能不能拿到一些不涉及他的证据?”
“看他那个样子,有点难……不过我会试试的。”施望野从床头柜拿过手机,打开聊天框,想着沟通的开头语。
打了又删,如此反复好几轮过后。
“不行不行,目的性太强了,感觉他不会肯说。”施望野丧气地把手机丢到被子上,耳朵耷拉下来,看着陆任之,“你说看一本《高情商微聊指南》和去庙里拜拜菩萨哪个有效点?”
“你这纯纯病急乱投医。”陆任之把施望野搂在怀里安抚着,“别急啊,我再想想。”
“诶,有了,你这样问他……”陆任之把被子上施望野的手机捡了起来,正准备递给他,那手机上的消息铃声一劲儿的响。
“大早上的,怎么回事。”施望野解锁看了看,神情立马严肃起来,“他这是想通想开了。”
陆任之和他一起看着那份文档。
野牛组长整理的很详尽,从他刚来到戒同所里上班那段时间,杨树就经常邀请他,以放松压力为由,去外面“玩一玩”。
“他这牛,挺有意思啊。”施望野的眉毛舒展开来,指着其中一条回复,“看这地方,野牛督导问杨树:你也成天不上班,到底有啥压力要去按摩店放松?”
“说话真直接。”陆任之也捂着嘴巴笑了。
这份文档剩下的部分大致就是杨树问他要不要一起玩新老师这类的,被野牛督导严词拒绝了。
不过杨树经常不要脸的发图片给他,后来慢慢发现这牛确实没有兴趣,才渐渐不给他发了。
这些证据真的挺充分的,也过去辞职的老师们也对的上。
“这样应该算份证据吧。”施望野关掉了文档,看着另外的几条微信,上面是野牛督导迟来许久,当面不好意思说出口的道歉。
他点点手机回复:“没事的,您别在意,牛老师。”
陆任之轻松地笑笑:“行了,再走一趟吧。”
施望野也对他笑:“走吧,好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