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海更深》Claudette

13、第 13 章

　　咚！

　　咚！

　　墙壁外斜逸生长出来的一枝树干末尾，有一个树洞，树洞里，此时正有水滴往里面滴。

　　滴了半天，树洞里的水已经蓄满了，眼看着就要往外溢出。

　　正当这时，树干末梢，突然探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头。

　　那头轻微晃动，带动发丝飞扬，衬托出底下一张脸蛋天真可爱。

　　甲儿此时盯着前方左右摆摆，他目光专注，正在努力的在树干上蠕动。

　　他想蠕动到树干尾部，去喝水。

　　他渴了。

　　乖乖等在崖边，等好久了，才等到这水填满了。甲儿小心翼翼地向尾端匍匐。

　　靠近了，刚好能够到水源的位置，他伸出小舌头，快速的一下一下舔。

　　吧嗒吧嗒舔了好久，甲儿喝饱了，他回头问花花：

　　“花花，你要不要喝水？”他张开手，准备接花花过来。

　　“不用。”那枯枝开口，同时扭了扭身体。

　　它不需要喝水。

　　“好哒。”甲儿自己喝饱了，他继续扭动身子，准备返回去。

　　这树枝孤零零的斜溢生长在这里，看着不甚结实，稍微重点的东西趴在上面，估计就要折断。

　　小龙趴的还是最末尾的位置，最危险了，他为了不让自己掉下去，只得动作放缓，小心翼翼的回去。

　　枯枝在岸边接着小龙回来，它用自己的枝干夹住他的衣服，帮助他回到这峭壁上。

　　“我们还走吗？”枯枝问。

　　刚刚他俩走累了，于是就蹲在这里等水喝，等了好久，终于喝到水了，也刚好歇息够了。

　　“要走的，我要早点找到娘亲。”甲儿抹一把嘴角道，水冰冰凉凉的，喝得很舒服。

　　“好的，继续走吧。”

　　枯枝在前面带路，甲儿在后面跟着。

　　这小龙不知疲倦，一口气跟着走了好久的山路，现在他们已经距离崖底有十几米的高度了。

　　前方再次遇到非常低矮的甬道，那枯枝非常顺滑的进去了，甲儿不行，他的身形，必须得趴在地上才能过去。

　　于是他再次趴下来，手脚并用地向前爬。

　　就这样爬了一段距离，前方视野以开阔，甲儿还在腾腾地爬。

　　“可以站起来了。”

　　“啊？哦哦。”小龙抬头一看，只见眼前豁然开朗，甬道已经穿过去了，此时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段阴暗的碎石路。

　　这碎石路处于两座山之间，非常的狭窄，路两边都是山体，人走在里面，身体根本施展不开，而且走着走着里面光线一会有一会无的，全看上头有没有树影遮挡。

　　甲儿走得磕磕绊绊。

　　枯枝这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你很急着找到你娘亲吗？”

　　“当然了。”他不小心走丢了，娘亲一定很着急。

　　枯枝沉默了，它随后又问：

　　“你就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嗯……我也不知道，好像因为我睡着了，不小心掉到这个山洞里了，娘亲就找不到我了……”

　　甲儿很懊悔，为什么睡觉的时候不紧紧抓着娘亲睡。

　　唉，枯枝盯着面前这张天真无邪的脸蛋，轻微叹了口气。

　　“你既然着急，那我们就快些走吧。”

　　“嗯嗯。”甲儿点头。

　　一龙一妖，就在这狭长石路上艰难前行着。

　　行了好久。

　　“花花，你叫什么名字？”小龙走着走着，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花花的名字。

　　花花多好，它带着自己找娘亲，他怎么还不知道它的名字呢。

　　前面枯枝顿了一下，生而为妖，哪有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你没有名字？人怎么会没有名字呢？你的父母没有给你取名字吗？”

　　小龙喋喋不休的，沉浸在自己的自言自语里。

　　“你没有名字的话，我就叫你花花好了……对了，我叫敖甲，娘亲和父王都叫我甲儿，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他念了一路，底下的碎石子那么硌脚，他也不在乎了。

　　只是这山谷空旷幽深，他说话的声音，好像都被无限放大，仔细听似乎还有回音。

　　周围慢慢开始有些异动，甲儿浑然不觉。

　　“父王说出去要听娘亲的话，我以后再也不瞎跑了……”

　　“不知道娘亲现在在干什么，在找我吗？”

　　“这里好冷……”

　　说着说着，前面的枯枝突然停下来，它不安的摆动身子，然后回头看了甲儿一眼。

　　甲儿看它不走了，还问它：

　　“花花，你干什么呀？”

　　话音刚落，前面倏地飞来几只飞禽，就在这狭窄山体之间，从他们头上掠过去。

　　甲儿瞬间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那是什么？”他问。

　　枯枝不说话，它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小龙，眼里满是担忧。

　　甲儿还不明所以，等那几只飞禽再次在他头上掠过时，他开始仰头盯着看。

　　真是体积好大的两只鸟啊，一直在他们头顶上空盘旋，翅膀扑扇发出巨大的“呼呼”的声音。

　　“那是什么啊？”甲儿再次对着花花问道，怎么一直跟着他们，他从前可从来没见过。

　　“金……雕。”枯枝哆嗦地说出，这小龙看着还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来临。

　　两只金雕在空中盘旋了许久，像是在寻找什么，最终，它们在甲儿的前方停下来，就立在一块巨石上面，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

　　前路被挡住，面前的两只矮小的家伙有点不知所措。

　　搁以往，甲儿会咧开嘴呵呵笑着问你们是谁呀，是来跟我们做朋友的吗？

　　明明上一秒他还有这样的想法，可此时，面对两只金雕锐利的目光，他那些猜想都咽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不久前在山洞遇到一大群妖兽的那种绝望感。

　　心头笼罩上一层阴影，求生的知觉告诉甲儿：

　　它们肯定跟那群妖兽是一样的，想伤害自己！

　　小龙自经历过了山洞中的事，已经飞速成长，从前那种对所有人都不设防的心态再也没有了，如今再遇到自己不认识的东西，都学会了先细细的打量。

　　正如现在，他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两只金雕，总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背后升起。

　　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和山洞中的那群妖兽一样，是看食物的眼神……

　　枯枝目光闪烁，这两只猛禽，明显是把这小家伙当成野兔之类的小动物了……情况危急之下，她对甲儿喊道：

　　“甲儿快跑！”

　　甲儿反应快得很，听到这句话，他掉头就跑。

　　可惜这儿全是石子路，他们就算跑得再快，后面的猛禽挥舞一下翅膀就到了。

　　耳朵边听着后面扑扇扑扇的声音，甲儿头上急出一层汗，他压根跑不过它们。

　　自己怎么离开了娘亲，处处都遇到危险？

　　他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甲儿边跑边想哭，不对，这还不是哭的时候，当下之急，还是先和花花逃命要紧。

　　一把攥着花花，他又开始了自己的亡命逃跑之旅。

　　不过可惜，这次很不顺利，两只腿跑得肯定没有飞得快，转眼之下，那两只金雕已经飞至他身边，且直接啄他的衣服想把他叼走。

　　“啊！”

　　甲儿吓了一跳，居然直接上嘴叼。

　　还是轮番的，这次的鸟禽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两只你上我下一次一次的俯冲想把这逃跑的小龙给叼走。

　　甲儿的衣服本就开始破烂了，如今被这么轮番啄，就更显得破烂了。

　　他努力地奔跑着，嘴里开始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哈！真的好累啊，身后还有尖尖的东西在啄他！

　　碎石子无比硌脚，甲儿只觉得脚底开始钻心的疼，终于在身后不断的有东西在撞他的时候，他一个趔趄，“啪”一下趴在了地上。

　　“哎哟。”这一下跌得结结实实，两只手都摔在了地上，但是手上的花花还紧紧攥着。

　　甲儿嘴里吃了一嘴的灰，手上也传来钻心的疼，他快速挣扎着爬起来看看，原来手和肘好多地方破皮了，渗出了金色的血。

　　嗯？原来他的血是金色的吗？

　　“啊！”心里正想着，金雕又一下又一下的来啄他的头，不间断的，非常非常疼，比啄身体还疼。

　　怎么啄自己的头！！！

　　甲儿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它们要把自己叼走，肯定是要吃了自己的！

　　这不可以！

　　可他跑又跑不过，现下是没有办法的了……

　　该怎么办？甲儿急得头上直冒汗。

　　捂着手上渗血的地方，他还想爬起来，这时候手里的花花开口：

　　“你不是龙吗？”

　　“对呀，我是东海龙……”此话一出，甲儿立刻闭嘴了，娘亲说过，出门在外，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尤其不能让坏人知道，他不能让头顶上这两只知道。

　　“是龙的话，你不是会飞？”

　　“飞？”他的御空之术学得不甚好，在海底也只学了个三成，每次飞得都坚持不了太久。

　　父王说他还没到时候，得等再长大些才行。

　　但是现在，他就要等不到自己长大了，不试试，自己就要没命了。

　　“花花你等我。”甲儿似是终于想到了救命的法子，在两只金雕疯狂往下啄的档口，他找着时机，奔跑时一跃而起化身成龙形。

　　倏忽，这狭窄的深渊内，陡然出现一只金色小龙，他在空中不断上下翻飞，身姿灵动飘逸，仔细看，浑身还散发着微弱光芒。

　　那两只金雕在空中不断的盘旋，一时暂停了攻击，似在震惊。

　　明明从天上看，这长着两只角的，很像是鹿、羊的幼崽，瞧着唾手可得，现在看却不是……

　　这是龙族？

　　龙族怎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单独被落下的小龙，这要是抓住了……带回去以龙族之身供养自己修炼，这必定是极为大补之物。

　　想到此，都不消思考，两只金雕的眼里不约而同的出现的一抹狠戾，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龙族世代盘踞海底，世间罕见，如今遇见一只，势必不可放过。

　　这两只金雕极为聪明，无需沟通，就已领会对方意思，它俩神不知鬼不觉间就已经调整好方向，在小龙的两边，准备一左一右同时夹击。

　　此时甲儿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惨烈的事，他还在上下折腾着……在外人看来扑腾得有模有样，但是他自己知道，他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怎么会这样！娘亲救命！

　　龙爪紧紧握着花花，他在看，自己有没有机会支撑一炷香的时间，飞到这山崖之上，重见天日。

　　时间越来越久，就在甲儿终于消耗不住，扑腾一下落到地上的时候，两只金雕早已找好时机，它们唰得一下往下俯冲以疯狂的速度逼近甲儿。

　　“小心！”

　　那枯枝叫道。

　　周围的尘土还未散去，甲儿身上的痛感还未适应，他被这一声“小心”给惊得差点没了魂，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想再次飞起来，但下一瞬却感觉自己身上被人叼走了一块肉。

　　“哎呀！”比以往要痛上十倍的痛感传来，甲儿支撑不住，刚要昂扬起来的身形再次倒下，这痛感如此激烈，根本不让人反应，就已经占据了人的全身上下……简直就是痛入骨髓！

　　小小的龙身不断的翻滚，山谷里开始传来一些细碎的龙吟。

　　“快爬起来！不爬起来就没有机会了！”

　　身边一直有声音，甲儿感觉自己像是在嚎啕大哭，但又没有，他就是感觉好痛啊！

　　“快爬起来！”龙爪里紧紧攥着的枯枝着急道，眼看着那两只金雕配合完美，一轮攻击之后，此刻又想再来下一轮。

　　“呜呜~”怎么办呢？甲儿好痛，甲儿也打不过。

　　“你快看看你身上！”那枯枝喊道，本来痛得还在挣扎的小龙，听见此话，勉力转头看了一眼，原来自己身体没有被叼走一块肉，只是有了三道深刻的划痕，那划痕之下，都渗出了点血。

　　“你身为龙族，怎会轻易受伤，你娘亲肯定也会在暗中保护你的，快爬起来！”

　　“真的吗？”娘亲会在吗？

　　甲儿不敢相信，可容不得他不相信，耳边传来飞速的呼啸声，不用看，也知道那两只又飞速过来了。

　　他抬起头，瞳孔里那两只身影在渐渐放大。

　　“快起来，你是龙族啊！”

　　这生死存亡时刻，对啊！！！

　　简直欺龙太甚！堂堂龙族！岂能被这些飞禽给打败！

　　来不及思考娘亲是不是真的在他身边，甲儿只一瞬间惊醒，听着它们呼啸而来的破空声，如此嚣张！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娘亲还在找他，父王还在等他，他岂能束手就擒！

　　身体上的疼痛只是暂时的，等将它们收拾了，自己就不疼了！

　　想到此，甲儿忽略掉身上的伤口，爪子里攥着花花，他给自己打气：他最勇敢了！

　　飞虽然飞不久，但是他不怕疼，所以对付它们，足够了。

　　甲儿眼神坚定的看着一左一右，它们还是采用左右夹击的攻势，但是没关系，自己稳住。

　　明明娘亲父王那么厉害，自己也不差的！

　　待那两只飞速逼近，甲儿掐准时机，在即将靠近自己之时——他飞速起身，升至半空，尾巴横扫一圈。

　　“啪！”

　　“啪！”

　　下一秒，那两只金雕，不约而同的被他拍到了墙上。

　　“哇偶。”是爪子里的枯枝在发出感叹。

　　小龙聪明得很，知道自己飞不久，只能在空中停留几秒的世界，那么他就用那几秒，扫平敌人，保护自己！

　　那两只金雕被拍到墙上，还不到一秒，又立刻冲了过来。

　　它们是有片刻愣怔的，但是因为眼前事太重要了，容不得它们分神。

　　甲儿现在根本不怕了，主要是他不怕疼了……眼前又是两只巨大黑影，他拼尽全力用尾巴一荡，由空中带起风的声音，可见其力道之大，再次碰到那两只飞禽的时候，照例将它们扇飞。

　　而他自己由于借力过猛，每次在空中扫完一圈，总会重重的砸在地上。

　　再来——再扫——再来——再扫

　　“啪！”“啪！”

　　“咚！”

　　砸墙上和砸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分不清这声音听起来谁更疼。

　　但再多来几次，明显就能看出差异了。

　　那两只鸟兽脑袋小，往墙上砸这么几下就已经快要不行了，即使有翅膀作掩护，但是翅膀受伤，它们连飞翔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样下去结局更惨……

　　而砸在地上的甲儿，虽砸得结实，每一次都是“咚”得一下，但是小龙皮实，砸这么多次，虽然很疼，但是都硬生生的忍住了眼泪，一次一次的飞起来扫荡。

　　期间两只金雕是有尝试过改变策略，从不同方向夹击的，但是无论它们想怎么攻击，小龙都给自己生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御机制，任它们怎么来，自己只要咬牙忍耐下去，就一定会成功。

　　虽然晕头转向的想吐，跌得也是浑身酸疼的，但是他可不想死在这里！

　　甲儿可不想死在这里！他还要见娘亲，还要回去见父王的！

　　他下定决心，再次将这两只扔到墙上的时候，自己就用爪子挠死它们，他差点就要忘记了，他们龙族的爪子也是尖锐的武器，可比这些鸟禽厉害多了！

　　两只黑色的金雕被他搞得也是命悬一线，最后一刻，不消甲儿出手，那两只已经奄奄一息，墙上也有暗淡的血迹，最后，那两只想飞走，结果双双飞不起来，最后一同落到悬崖底下去了。

　　甲儿往悬崖底下看了一眼，没有听到“咚”得一下砸地的声音，他静悄悄的问：

　　“它们死了吗？”

　　“我看没有，没那么容易死的。”枯枝答道，那两只修炼了有些年头的，死倒是不会死，倒像是直接逃走了的。

　　“哈！”甲儿靠在墙壁上大喘气，终于！终于！

　　他终于能松了一口气了！

　　终于能松了一口气了！！！

　　“再没有野兽来追杀我们了吧！”小龙“鼻青脸肿”的感叹道，他此刻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活着真是太好了！

　　身上其实哪哪都疼，但是因为没有了什么危险，甲儿此刻觉得很快活。

　　自从来到了这山崖下面，他整日提心吊胆，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

　　活着真是太好了！

　　“短时间内我们应该是安全了，你躲起来，我们好好休息休息。”

　　“嗯。”甲儿乖乖点头，他蜷缩着身子，缩在一颗巨石下面。

　　“花花，幸好有你陪着我。”当初稚嫩的小龙如今好似成长了几分，这回被人欺负了，倒是一直没哭。

　　虽然是想哭的。

　　枯枝不语，它作为旁观者，亲眼见证了这从东海出来的小龙数次死里逃生的场面，明明初见的时候那么无心机毫不设防，稍微用点迷魂香就能拐走……事教人最能教会人，这小龙再也不是那个当初见面时只会呵呵笑一脸单纯无忧的稚子了。

　　他如他母亲所愿成长了很多。

　　“你现在很厉害了，能保护自己了，你娘亲肯定很高兴。”

　　“是吗？娘亲肯定很高兴……”

　　说到这里，死后逢生的兴奋慢慢减弱，小龙情绪开始有点低落，娘亲……他还没找到娘亲。

　　他还没爬上去，他何时才能找到娘亲？

　　枯枝不愿意见到这小家伙愁眉苦脸的，明明下来一趟已经受了不少苦了。

　　“你跟着我，我会很快带你上去的。”

　　“真的？”甲儿就是如此轻易的被哄好。

　　“真的。”

　　“太好了！”

　　“我一定要找到娘亲！”小龙宣誓，他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眼神也十分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