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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笔记的笔记(四) ...

  •   《阅微草堂笔记》卷六《滦阳消夏录六》第七则:
      莆田林教授清标言:郑成功据台湾时,有粤东异僧泛海至。技击绝伦,袒臂端坐,斫以刃,如中铁石。又兼通壬遁风角。与论兵,亦娓娓有条理。成功方招延豪杰,甚敬礼之。稍久,渐骄蹇。成功不能堪,且疑为间谍,欲杀之,而惧不克。其大将刘国轩曰:“必欲除之,事在我。”乃诣僧款洽,忽请曰:“师是佛地位人,但不知遇摩登伽还受摄否?”僧曰:“参寥和尚久心似沾泥絮矣。”刘因戏曰:“欲以刘王大体双一验道力,使众弥信心可乎?”乃选娈童倡女姣丽善淫者十许人,布茵施枕,恣为媟狎于其侧。柔情曼态,极天下之妖惑。僧谈笑自若,似无见闻,久忽闭目不视。国轩拔剑一挥,首已欻然落矣。国轩曰:“此术非有鬼神,特炼气自固耳。心定则气聚,心一动则气散矣。此僧心初不动,故敢纵观。至闭目不窥,知其已动而强制,故刃一下而不能御也。”所论颇入微。但不知椎埋恶少,何以能见及此?其纵横鲸窟十馀年,盖亦非偶矣。

      ——凑巧又重温了一遍《青蛇》,的的确确的经典之作。看到这则故事就联想到法海与青蛇斗法。想来法海和尚被青蛇挑动了情思就大发雷霆,也是因为心中对自己早有疑虑的缘故吧?恼羞成怒,多是因为真相被暴露又事先存有侥幸之念。而这个僧人最终把持不住就招致了杀身之祸,不知可有预料?
      似乎记得有一部武侠小说里的主人公用故意召来许多千娇百媚的妓女在身边挑逗自己的方法修炼自己的定力(是古龙的么?记不清了),不过不是用盘腿打坐专凝心神的方式,而是放松身心与她们自由谈笑的方式,也许这种疏而不制的做法更有效?有点像看艳舞,用欣赏舞蹈的心态来观看也许未必会有什么情欲反应。

      《阅微草堂笔记》卷六《滦阳消夏录六》第九则:
      南皮许南金先生,最有胆。在僧寺读书,与一友共榻。夜半,见北壁燃双炬,谛视,乃一人面出壁中,大如箕,双炬其目光也。友股栗欲死。先生披衣徐起曰:“正欲读书,苦烛尽,君来甚善。”乃携一册背之坐,诵声琅琅。未数页,目光渐隐。拊壁呼之,不出矣。又一夕如厕,一小童持烛随,此面突自地涌出,对之而笑。童掷烛仆地,先生即拾置怪顶,曰:“烛正无台,君来又甚善。”怪仰视不动。先生曰:“君何处不可往,乃在此间?海上有逐臭之夫,君其是乎?不可辜君来意。”即以秽纸拭其口。怪大呕吐,狂吼数声,灭烛而没,自是不复见。先生尝曰:“鬼魅皆真有之,亦时式见之,惟检点生平,无不可对鬼魅者,则此心自不动耳。”

      ——此生诙谐!只是……也未免太过?想像一下当时情景,不知此鬼怪回到居处有多久才会有食欲?哈哈。看来古人真是笃信鬼神无所不知的神力。

      《阅微草堂笔记》卷六《滦阳消夏录六》第十四则:
      护持寺在河间东四十里。有农夫于某,家小康。一夕,于外出,劫盗数人从屋檐跃下,挥巨斧破扉,声丁丁然。家惟妇女弱小,伏枕战栗,听所为而已。忽所畜二年怒吼跃入,奋角与盗斗。挺刃交下,斗愈力。盗竟受伤,狼狈去。盖乾隆癸亥,河间大饥,畜牛者不能刍秣,多鬻于屠市。是二牛至屠者门,哀鸣伏地,不肯前。于见而心恻,解衣质钱赎之,忍冻而归。牛之效死固宜,惟盗在内室,牛在外厩,牛何以知有警?且牛本非矫捷之物,外扉紧闭,何以能一跃逾墙?此必有使之者矣,非鬼神之为而谁为之?此乙丑冬在河间岁试,刘东堂为余言。东堂即护持寺人,云亲见二牛,各身被数刃也。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三十三则:
      先姚安公言:雍正初,李家洼佃户董某父死,遗一牛,老且跛,将鬻于屠肆。牛逸,至其父墓前,伏地僵卧,牵挽鞭捶皆不起,惟掉尾长鸣。村人闻是事,络绎来视。忽邻叟刘某愤然至,以杖击牛曰:“渠父堕河,何预于汝?使随波漂没,充鱼鳖食,岂不大善?汝无故多事,引之使出,多活十馀年。致渠生奉养,病医药,死棺敛,且留此一坟,岁需祭扫,为董氏子孙无穷累。汝罪大矣,就死汝分,矣矣者何为?”盖其父尝堕深水中,牛随之跃入,牵其尾得出也。董初不知此事,闻之大惭,自批其颊曰:“我乃非人!”急引归。数月后,病死,泣而埋之。此叟殊有滑稽风,与东方朔救汉武帝乳母事竟暗合也。

      ——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篇短篇小说《九层槽》。也是义牛,也是老之将至要被鬻于屠肆,不同只是这篇文章中是小儿大啼哭,历数老牛可亲可爱之处,再于无可奈何之时提醒了父亲老牛当年的义勇之举,这样义牛才免于噩运。其文大有可观。

      《阅微草堂笔记》卷六《滦阳消夏录六》第十八则:
      巴里坤、辟展、乌鲁木齐诸山,皆多狐,然未闻有祟人者。惟根克忒有小儿夜捕狐,为一黑影所扑,堕崖伤足,皆曰狐为妖。此或胆怯目眩,非狐为妖也。大抵自突厥、回鹘以来,即以弋猎为事。今日则投荒者、屯戊者、开垦者、出塞觅食者,搜岩剔穴,采捕尤多。狐恒见伤夷,不能老寿,故不能久而为魅欤?抑僻在荒徼,人已不知导引炼形术,故狐亦不知欤?此可见风俗必有所开,不开则不习。人情沿于所习,不习则不能。道家化性起伪之说,要不为无见。姚安公谓滇南僻郡,鬼亦淳良,即此理也。

      ——总是人类中心说,所以中国读书人的说鬼故事,就算是聊斋,以作者自己的话也是“孤愤之书”,都是寄托作者思想的书,不像外国人的精灵故事,似乎没有多少这种影子。

      《阅微草堂笔记》卷六《滦阳消夏录六》第三十则:
      南宫鲍敬之先生言:其乡有陈生,读书神祠。夏夜袒裼睡庑下,梦神召至座前,诃责甚厉。陈辩曰:“殿上先有贩夫数人睡,某避于庑下,何反获愆?”神曰:“贩夫则可,汝则不可。彼蠢蠢如鹿豕,何足与较?汝读书而不知礼乎?”盖《春秋》责备贤者,理如是矣。故君子之于世也,可随俗者随,不必苟异;不可随俗者不随,亦不苟同。世于违礼之事,动曰某某曾为之,夫不论事之是非,但论事之有无,自古以来,何事不曾有人为之,可一一据以借口乎?

      ——虽然有“轻视人民大众”的嫌疑,可是实在也反映了古人对文人的要求还是很严格的。当然,纪晓岚写这个《阅微草堂笔记》用意在教化,着重讲了许多这种故事,也可见无德的文人的确也很多了,哈哈。

      《阅微草堂笔记》卷六《滦阳消夏录六》第三十一则:
      渔洋山人记张巡妾转世索命事,余不谓然。其言曰:“君为忠臣,我则何罪,而杀以飨士?”夫孤城将破,巡已决志捐生。巡当殉国,妾不当殉主乎?古来忠臣仗节,覆宗族妻子者,不知凡几。使人人索命,天地间无纲常矣。使容其索命,天地间亦无神理矣。王经之母含笑受刃,彼何人乎?此或妖鬼为祟,托一古事求祭飨,未可知也。或明季诸臣,顾惜身家,偷生视息,造作是言以自解,亦未可知也。儒者著书,当存风化,虽《齐谐》志怪,亦不当收悖理之言。

      ——纪晓岚啊纪晓岚,你让我说何是好呢?你把这些个电视剧苦心替你创造的“风流才子”、“怜香惜玉”的形象也破坏得太彻底了。但是纪晓岚说这女人应该殉节用意还是要臣子殉节,虽然是“封建”思想,把忠君作为爱国之本,咱们今人就只说这个爱国的成分也未尝不可啊。

      《阅微草堂笔记》卷六《滦阳消夏录六》第三十四则:
      先高祖集有《快哉行》一篇,曰:“一笑天地惊,此乐古未有。平生不解饮,满引亦一斗。老革昔媚珰,正士皆碎首。宁知时势移,人事反覆手。当年金谷花,今日章台柳。巧哉造物心,此罚胜枷杻。洒酣谈旧事,因果信非偶。淋漓挥醉墨,神鬼运吾肘。姓名讳不书,聊以存忠厚。时皇帝十载,太岁在丁丑。恢台仲夏月,其日二十九。同观者六人,题者河间叟。”盖为许显纯诸姬流落青楼作也。初,诸姬隶乐籍时,有以死自誓者。夜梦显纯浴血来曰:“我死不蔽辜,故天以汝等示身后之罚。汝若不从,吾罪益重。”诸姬每举以告客,故有“因果信非偶”句。

      ——又有谁知道这是不是那些姬妾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主意,自抬身价以缓青楼之苦呢?也不过是合了纪老先生的想法才大加颂扬的吧?

      《阅微草堂笔记》卷六《滦阳消夏录六》第四十则:
      乌鲁木齐八蜡祠道士,年八十馀。一夕,以钱七千布荐下,卧其上而死。众议以是钱营葬。夜见梦于工房吏邬玉麟曰:“我守官庙,棺应官给。钱我辛苦所积,乞纳棺中,俟来生我自取。”玉麟悯而从之。葬讫,太息曰:“以钱贮棺,埋于旷野,是以璠玙敛也,必暴骨。”余曰:“以钱买棺,尚能见梦,发棺攘夺,其为厉必矣。谁能为七千钱以性命与鬼争?必无恙。”众皆冁然,然玉麟正论也。

      ——人为财死,前面一个以臂上血养能寻宝之物的故事也是一样的道理,而且这个又是只要一次不信鬼就大有可能(以今人的观念来看)得大笔财物的事,实在“值得”冒一下险呢。纪晓岚是很知世事的。

      《阅微草堂笔记》卷六《滦阳消夏录六》第四十二则:
      董曲江前辈言:顾侠君刻《元诗选》成,家有五六岁童子,忽举手外指曰:“有衣冠者数百人,望门跪拜。”嗟乎,鬼尚好名哉!余谓剔抉幽沉,搜罗放佚,以表章之力,发冥漠之光,其衔感九泉,固理所宜有。至于交通声气,号召生徒,祸枣灾梨,递相神圣,不但有明末造标榜多诬,即月泉吟社诸人,亦病未离乎客气矣。盖植党者多私,争名者相轧。即盖棺以后,论定犹难,况乎文洒流连,唱予和汝之日哉?《昭明文选》以何逊见存,遂不登一字。古人之所见远矣。
      《阅微草堂笔记》卷六《滦阳消夏录六》第五十一则:
      福建曹藩司绳柱言:一岁司道会议臬署,上食未毕。一仆小儿过堂下,小儿惊怖不前,曰:“有无数奇鬼,皆身长丈馀,肩承梁柱。”众闻号叫,方出问,则承尘上落土簌簌,声如撒豆。急跃而出,已栋摧仆地矣。咸额手谓鬼神护持也。湖广定制府长,时为巡抚,闻话是事,喟然曰:“既在在处处有鬼神护持,自必在在处处有鬼神鉴察。”

      ——真是有意思的现象,很可值得注意呢,为何独小儿看得到这些鬼影憧憧?后面还有一个故事,说是一个道士作法要抓鬼还要小孩子在旁边看着,看到了指给他看才能出符抓。连道士都看不到。这古人为何认为小孩子有这种特异的能力,阅微上没有讲,也是出于“赤子之心”的引申吗?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二则:
      许南金先生言:康熙乙未,过阜城之漫河。夏雨泥泞,马疲不进,息路旁树下,坐而假寐。恍惚见女子拜言曰:“妾黄保宁妻汤氏也,在此为□□所逼,以死捍拒,卒被数刃以死。官虽捕贼骈诛,然以妾已被污,竟不旌表。冥官哀其贞烈,俾居此地,为横死诸魂长,今四十馀年矣。夫异乡丐妇,踽踽独行。猝遇三健男子,执缚于树,肆其淫毒,除骂贼求死,别无他术。其啮齿受玷,由力不敌,非节之不固也。司谳者苛责不已,不亦冤乎?公状貌似儒者,当必明理,乞为白之。”梦中欲询其里居,霍然已醒。后问阜城士大夫,无知其事者。问诸老吏,亦不得其案牍。盖当时不以为烈妇,湮没久矣。

      ——“当时不以为烈妇”,看来纪晓岚这个时代,起码在纪老先生看来是应当“以为烈妇”的。古人对烈女标准的变迁,不知可有人做过研究,也许有点意思。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七则:
      人死者,魂隶冥籍矣。然地球圆九万里,径三万里,国土不可以数计,其人当百倍中土,鬼亦当百倍中土。何游冥司者,所见皆中土之鬼,无一徼外之鬼耶?其在在各有阎罗王耶?顾郎中德懋,摄阴官者也。尝以问之,弗能答。人不死者,名列仙籍矣。然赤松、广成,闻于上古,何后代所遇之仙,皆出近世?刘向以一所记,悉无闻耶?岂终归于尽,如朱子之论魏伯阳耶?娄真人近垣,领道教者也。尝以问之,亦弗能答。

      ——嗯哼哼,纪先生,这个问题嘛,小女子倒是可以为你解答。只请前辈一往各网站一览,基督教的天堂,佛教的西方极乐,再来两个教派各设一个地狱,四个“归宿”,始祖亲自出马,天使菩萨小鬼一齐冲锋,为了拉世界鬼魂“入住”,兴盛人口,千招百式,层出不穷。视之,可一解惑否?哈哈。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九则:
      景州申君学坤,谦居先生子也。纯厚朴拙,不坠家风,信道学甚笃。尝谓从兄懋园曰:“曩在某寺,见僧以福田诱财物,供酒肉资。因著一论,戒勿施舍。夜梦一神,似彼教所谓伽蓝者,与余侃侃争曰:‘君勿尔也。以佛法论,广大慈悲,万物平等。彼僧尼非万物之一耶?施食及于乌鸢,爱惜及于虫鼠,欲其生也。此辈藉施舍以生,君必使之饥而死,曾视之不若乌鸢虫鼠耶?其间破坏戒律,自堕泥犁者,诚比比皆是。然因有枭鸟,而尽戕羽族;因有破獍,而尽戕兽类,有是理耶?以世法论,田不足授,不能不使百姓自谋食。彼僧尼亦百姓之一种,募化亦谋食之一道耳。必以其不耕不织,为蠹国耗民,彼不耕不织而蠹国耗民者,独僧尼耶?君何不一一著论禁之也?且天下之大,此辈岂止数十万?一旦绝其衣食之源,羸弱者转乎沟壑,姑勿具论;桀黠者挺而走险,君何以善其后耶?昌黎辟佛,尚曰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君无策以养,而徒朘其生,岂但非佛意,恐亦非孔孟意也。驷不及舌,君其图之。’余梦中欲与辩,倏然已觉,其语历历可忆。公以所论为何如?”懋园沉思良久,曰:“君所持者正,彼见者大。然人情所向,‘匪今斯今’,岂君一论所能遏?此神刺刺不休,殊多此一争耳。”

      ——在某些时代,有许多人说“看到和尚就生气”。自然不是因为他们是阿Q,但是也是一样的理由——僧尼不正修持,却□□不堪,装神弄鬼,以钱财为目的,全无一丝救世之心,“出”了家,为的却是过比“在”家时好千百倍繁华奢靡的生活。这个懋园说的话也是无可奈何之语了。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十则:
      同年金门高,吴县人。尝夜泊淮扬之间,见岸上二叟相遇,就坐水次草亭上。一叟曰:“君近何事?”一叟曰:“主人避暑园林,吾日日入其水阁,观活秘戏图,百媚横生,亦殊可玩。其第五姬尤妖艳,见其与主人剪发为誓,约他年燕子楼中作关盼盼。又约以玉箫再世,重侍韦皋。主人为之感泣。然偶闻其与母窃议,则谓主人已老,宜早储金帛,为琵琶别抱计也。君谓此辈可信乎?”相与太息久之。一叟又曰:“闻其嫡甚贤,信乎?”一叟掉头曰:“天下之善妒人也,何贤之云?夫妒而嚣争,是为渊驱鱼者也。此妇于妾媵之来,弱者抚之以恩,纵其出入冶游,不复防制,使流于淫佚,其夫自愧而去之。强者待之以礼,阳尊之与己匹,而阴导之与夫抗,使养成骄悍,其夫不堪而去之。有二术所不能饵者,则密相煽构,务使参商两败者,又多有之。幸不即败,而一门之内,诟谇时闻,使其夫入妾之室则怨语愁颜,入妻之室乃柔声怡色。其去就不问而知矣。此天下之善妒人也,何贤之云?”门高窃听所言,服其中理,而不解其日入水阁语。方凝思间,有官舫鸣钲来,收帆欲泊,二叟转瞬已不见,乃悟其非人也。

      ——各作打算而已,有何可责之处。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十三则:
      里人王五贤,(幼时闻呼其字是此二者,不知即此二字否也。)老塾师也。尝夜过古墓,闻鞭扑声,并闻责数曰:“尔不读书识字,不能明理,将来何事不可为?至上干天律时,尔悔迟矣。”谓深更旷野,谁人在此教弟子?谛听,乃出狐窟中。五贤喟然曰:“不图此语闻之此间!”

      ——世间不可想之事在在皆是。足可喟然者不在“此语闻之此间”,而在“此语不得闻于彼间”罢!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十六则:
      医者胡宫山,不知何许人。或曰:“本姓金,实吴三桂之间谍。三桂败,乃变易姓名。”事无左证,莫之详也。余六七岁时及见之,年八十馀矣。轻捷如猿猱,技击绝伦。尝舟行,夜遇盗,手无寸刃,惟倒持一烟筒,挥霍如风,七八人并刺中鼻孔仆。然最畏鬼,一生不也独睡。言少年尝遇一僵尸,挥拳击之,如中木石,几为所搏,幸跃上高树之顶。尸绕树踊距,至晓乃抱木不动。有铃驮群过,始敢下视。白毛遍体,目赤如丹砂,指如曲钩,齿露唇外如利刃。怖几失魂。又尝宿山店,夜觉被中蠕蠕动,疑为蛇鼠。俄枝梧撑拄,渐长渐巨,突出并枕,乃一裸一妇人。双臂抱持,如巨絙束缚,接吻嘘气,血腥贯鼻,不觉晕绝。次日得灌救,乃苏。自是胆裂,黄昏以后,遇风声月影,即惴惴却步云。

      ——读到这篇故事,立马联想到金庸先生《碧血剑》里,袁承志多次以金钗、以筷之类小物件大破敌阵的潇洒身姿。幸好袁同志没有碰到鬼,不会有这种丑态,不然真是滑稽得很。哈哈。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二十二则:
      丰宜门外风氏园古松,前辈多有题咏。钱香树先生尚见之,今已薪矣。何华峰云:相传松未枯时,每风静月明,或闻丝竹。一巨公偶游其地。偕宾友夜往听之。二鼓后,有琵琶声,似出树腹,似在树杪。久之,小声缓唱曰:“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绣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晓”巨公叱曰:“何物老魅,敢对我作此淫词!”戛然而止。俄登登复作,又唱曰:“郎似桃李花,妾是松柏树。桃李花易残,松柏常如帮。”巨公点首曰:“此乃差近风雅。”馀音摇曳之际,微闻树外悄语曰:“此老殊易与,但作此等语言,便生欢喜。”拨剌一响,有如弦断。再听之,寂然矣。

      ——巨公可惭愧?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二十四则:
      故城贾汉恒言:张二酉、张三辰,兄弟也。二酉先卒,三辰抚侄如己出。理田产,谋婚娶,皆殚竭心力。侄病瘵,经营医药,殆废寝食。侄殁后,恒忽忽如有失,人皆称其友爱。越数岁,病革。昏瞀中自语曰:“咄咄怪事。顷到冥司,二兄诉我杀其子,斩其祀,岂不冤哉!”自是口中时喃喃,不甚可辨。一日稍苏,曰:“吾之过矣。兄对阎罗数我曰:‘此子非不可化诲者,汝为叔父,去父一间耳。乃知养而不知教,纵所欲为,恐拂其意。使恣情花柳,得恶疾以终。非汝杀之而谁乎?’吾茫然无以应也。吾悔晚矣。”反手自椎而殁。三辰所为,亦末俗之所难。坐以杀侄,《春秋》责备贤者耳,然要不得谓二酉苛也。平定王执信,余己卯所取士也。乞余志其继母墓,称母生一弟,曰执蒲,庶出一弟,曰执璧。平时饮食衣服,三子无所异。遇有过,责詈捶楚,亦三子无所异也。贤哉!数语尽之矣。

      ——聊斋《细柳》里的细柳正是此叔父之反范。可是真要像细柳那样真正尽心尽力教养亲子与继子,却是要“泪浮枕簟”才能教成啊!可叹可叹。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二十五则:
      钱遵王《读书敏求记》载:赵清常殁,子孙鬻其遗书。武康山中,白昼鬼哭。聚必有散,何所见之不达耶?明寿宁侯故第在兴济,斥卖略尽,惟厅事仅存。后鬻其木于先祖,拆卸之日,匠者亦闻柱中有泣声。千古痴魂,殆同一辙。余尝与董曲江言:“大地山河,佛氏尚以为泡影,区区者复何足云!我百年后,傥图书器玩,散落人间,使赏鉴家指点摩挲曰:‘此纪晓岚故物。’是亦佳话,何所恨哉!”曲江曰:“君作是言,名心尚在。余则谓消闲遣日,不能不借此自娱。至我已弗存,其他何有?任其饱虫鼠,委泥沙耳。故我书中无印记,砚无铭识,政如好花朗月,胜水名山,偶与我逢,便为我有。迨云烟过眼,不复问为谁家物矣。何能镌号题名,为后人作计哉?”所见尤脱洒也。

      ——纪晓岚的心理正是文人的普遍心理,要做到曲江先生那样真正将一切视为身外物,真也是不易。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二十六则:
      职官奸仆妇,罪止夺俸,以家庭昵近,幽暧难明,律意深微,防诬蔑反噬之渐也。然横干强迫,阴谴实严。戴遂堂先生言:康熙末,有世家子挟污仆妇,仆气结成噎膈。时妇已孕,仆临殁,以手摩腹曰:“男耶?女耶?能为我复仇耶?”后生一女,稍长,极慧艳。世家子又纳为妾,生一子,文园消渴,俄夭夭年。女帷簿不修,竟公庭涉讼,大损家声。十许年中,妇缟袂扶棺,女青衫对薄,先生皆目见之,如相距数日耳。岂非怨毒所钟,生此尤物以报哉!

      ——有时候有个因果相报的念头也是很方便的,凡事就都有了个“定数”,真要相信了的人,未必就不能心安理得。实在有时候也需要这种思想的。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二十七则:
      遂堂先生又言:有调其仆妇者,妇不答。主人怒曰:“敢再拒,捶汝死!”泣告其夫,方沉醉,又怒曰:“敢矢志,且剚刃汝胸!”妇愤曰:“从不从皆死,无宁先死矣。”竟自缢。官来勘验,尸无伤,语无证,又死于夫侧,无所归咎,弗能究也。然自是所缢之室,虽天气晴明,亦阴阴如薄雾;夜辄有声如裂帛。灯前月下,每见黑气,摇漾似人影,即之则无。如是十馀年,主人殁,乃已。未殁以前,昼夜使人环病榻,疑其有所见矣。

      ——其实最可厌者还是这个身为丈夫却无护妻之力的男人!到底没有变成厉鬼,是怨愤之气不够浓重还是善良之心太重呢?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二十八则:
      乌鲁木齐军吏邬图麟言:其表兄某,尝诣泾县访友。遇雨,夜投一废寺。颓垣荒草,四无居人,惟山门尚可栖止,如留待霁。时云黑如墨,暗中闻女子声曰:“怨鬼叩头,求赐纸衣一袭,白骨衔恩。”某怖不能动,然度无可邂,强起问之。鬼泣曰:“妾本村女,偶独经此寺,为僧所遮留。妾哭詈不从,怒而见杀。时衣已尽褫,遂被裸埋。今百馀年矣,虽在冥途,情有廉耻,身无寸缕,愧见神明。故宁抱沉冤,潜形不出。今幸遇君子,傥取数番彩楮,剪作裙襦,焚之寺门,使幽魂蔽体,便可诉诸地府,再入转轮。惟君哀而垂拯焉!”某战栗诺之,泣声遂寂。后不能再至其他,竟不果焚。尝自谓负此一诺,使此鬼茹恨黄泉,恒耿耿不自安也。

      ——不可托人行事吗?最可厌的人就是言而无信的人。这次回家看朱自清的《背影》集,薄薄一本小集子,三四篇悼念故人,都是受了此故人重托而不能在其生时完成所诺者的,朱先生到底是为何不能忠人所托只看这个是不得而知的,可是那种觉得他做这些文章,名为悼念,名为忏悔,实在还是自我辩解的感觉却是挥之不去。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二十九则:
      于道光言:有士人夜过岳庙,朱扉严闭,而有人自庙中出。知是神灵,膜拜呼上圣。其人引手掖之曰:“我非贵神,右台司镜之吏,赍文簿到此也。”问:“司镜何义?其业镜也耶?”曰:“近之,而又一事也。业镜所照,行事之善恶耳。至方寸微暧,情伪万端,起灭无恒,包藏不测,幽深邃密,无迹可窥;往往外貌麟鸾,中韬鬼蜮,隐慝未形,业镜不能照也。南北宋后,此术滋工。涂饰弥缝,或终身不败。故诸天合议,移业镜于左台,照真小人;增心镜于右台,照伪君子。圆光对映,灵府洞然:有拗捩者,有偏倚者,有黑如漆者,有曲如钩者,有拉杂如粪壤者,有溷浊如泥滓者,有城府险阻,千重万掩者,有脉络屈盘,左穿右贯者,有如荆棘者,有如刀剑者,有如蜂虿者,有如狼虎者,有现冠盖影者,有现金银气者,甚有隐隐跃现秘戏图者。而回顾其形,则皆岸然道貌也。其圆莹如明珠,清澈如水晶者,千百之一二耳。如是者,吾立镜侧,籍而记之,三月一达于岳帝,定罪福焉。大抵名愈高则责愈严,术愈巧则罚愈重。春秋二百四十年,瘅恶不一,惟震夷伯之庙,天特示谴于展氏,隐慝故也。子其识之。”士人拜受教。归而乞道光书额,名其室曰“观心”。

      ——原来神灵也要与时俱进啊,哈哈。只是从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知这个观心的法术能不能也给破解了?再一笑。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三十一则:
      从兄坦居言:昔闻刘馨亭谈二事。其一,有农家子为狐媚,延术士劾治。狐就擒,将烹诸油釜。农家子叩额乞免,乃纵去。后思之成疾,医不能疗。狐一日复来,相见悲喜。狐意殊落落,谓农家子曰:“君苦相忆,止为悦我色耳,不知是我幻相也。见我本形,则骇避不遑矣。”欻然扑地,苍毛修尾,鼻息咻咻,目睒睒如炬,跳掷上屋,长嗥数声而去。农家子自是病痊,此狐可谓能报德。其一,亦农家子为狐媚,延术士劾治。法不验,符箓皆为狐所裂,将上坛殴击。一老媪似是狐母,止之曰:“物惜其群,人庇其党。此术士道虽浅,创之过甚,恐他术士来报复。不如且就尔婿眠,听其逃避。”此狐可谓能虑远。

      ——“意殊落落”,可见此狐对此农家子实有用情,用这种手段劝诫,想是心中酸苦,无可奈何之举。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三十五则:
      王菊庄言:有书生夜泊鄱阳湖,步月纳凉,至一酒肆,遇数人,各道姓名,云皆乡里。因沽酒小饮,笑言既洽,相与说鬼,搜异抽新,多出意表。一人曰:“是固皆奇,然莫奇于吾所见矣。曩在京师,避嚣寓丰台花匠家,邂逅一士共谈。吾言此地花事殊胜,惟墟墓间多鬼可憎。士曰:‘鬼亦有雅俗,未可概弃。吾曩游西山,遇一人论诗,殊多精诣。自诵所作,有曰:深山迟见日,古寺早生秋。又曰:钟声散墟落,灯火见人家。又曰:猿声临水断,人语入烟深。又曰:林梢明远水,楼角挂斜阳。又曰:苔痕侵病榻,雨气入昏灯。又曰:鸺鹠岁久能人语,魑魉山深每昼行。又曰:空江照影芙蓉泪,废苑寻春蛱蝶魂。皆楚楚有致。方拟问其居停,忽有铃驮琅琅,欻欻然灭迹。此鬼宁复可憎耶?’吾爱其脱洒,欲留共饮。其人振衣起曰:‘得免君憎,已为大幸,宁敢再入郇厨?’一笑而隐,方知说鬼者即鬼也。”书生因戏曰:“此称奇绝,古所未闻。然阳羡鹅笼,幻中出幻,乃辗转相生,安知说此鬼者,不又即鬼耶?”数人一时色变,微风飒起,灯光暗然,并化为薄雾轻烟,蒙蒙四散。

      ——终究是镇定不够。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三十八则:
      朱竹坪御史尝小集阎梨村尚书家。酒次,竹坪慨然曰:“清介是君子分内事。若恃其清介以凌物,则殊嫌客气不除。昔某公为御史时,居此宅,坐间或言及狐魅,某公痛詈之。数日后,月下见一盗逾垣入。内外搜捕,皆无迹,扰攘彻夜。比晓,忽见厅事上卧一老人,欠伸而起曰:‘长夏溽暑,(长夏字出黄帝《素问》,谓六月也。王太仆注:“读上声。”杜工部“长夏江村事事幽”句,皆读平声,盖注家偶未考也。)偶投此纳凉,致主人竟夕不安,殊深惭愧。一笑而逝。盖无故侵狐,狐以是戏之也。岂非自取侮哉!”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三十九则:
      朱天门家扶乩,好事者多往看。一狂士自负书画,意气傲睨,旁若无人,至对客脱袜,搔足垢,向乩哂曰:“且请示下坛诗。”乩即题曰:“回头岁月去骎骎,几度沧桑又到今。曾见会稽王内史,亲携宾客到山阴。”众曰:“然则仙及见右军耶?”乩书曰:“岂但右军,并见虎头。”狂生闻之,起立曰:“二老风流,既曾亲睹,此时群贤毕至,古今人相去几何?”又书曰:“二公虽绝艺入神,然意存冲挹,雅人深致,使见者意消。与骂座灌夫,自别是一流人物。离之双美,何必合之两伤?”众知有所指,相顾目笑,回视狂生,已著袜欲遁矣。此不识是何灵鬼,作此虐谑。惠安陈舍人云亭,尝题此生《寒山老木图》曰:“憔悴人间老画师,平生有恨似徐熙。无端自写荒寒景,皴出秋山鬓已丝。”“使酒淋漓礼数疏,谁知侠气属狂奴。他年傥续宣和谱,画史如今有灌夫。”乩所云骂座灌夫,当即指此,又不识此鬼何以知此诗也。

      ——狂人自侮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四十三则:
      刘香畹言:沧州近海处,有牧童年十四五,虽农家子,颇白皙。一日,陂畔午睡醒,觉背上似负一牜。然视之无形,扪之无质,问之亦无声。怖而返,以告父母,无如之何。数日后,渐似拥抱,渐似抚摩,既而渐似梦魇,遂为所污。自是媟狎无时,而无形无质无声,则仍如故时或得钱物果饵,亦不甚多。邻塾师语其父曰:“此恐是狐,宜藏猎犬,俟闻媚声时排闼嗾攫之。”父如所教。狐噭然破窗出,在屋上跳掷,骂童负心。塾师呼与语曰:“君幻化通灵,定知世事。夫男女相悦,感以情也。然朝盟同穴,夕过别船者,尚不知其几。至若娈童,本非女质,抱衾荐枕,不过以色为市耳。当其傅粉熏香,含娇流盼,缠头万锦,买笑千金,非不似碧玉多情,回身就抱。迨富者资尽,贵者权移,或掉臂长辞,或倒戈反噬,翻云覆雨,自古皆然。萧韶之于庚信,慕容冲之于苻坚,载在史册,其尤著也。其所施者如彼,其所报者尚如此。然则与些辈论交,如抟沙作饭矣。况君所赠,曾不及五陵豪贵之万一,而欲此童心坚如金石,不亦颠乎?”语讫寂然。良久,忽闻顿足曰:“先生休矣,吾今乃始知吾痴。”浩叹数声而去。

      ——这只狐狸给这个牧童的钱物果饵也不知是“酬金”或是“礼物”?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四十五则:
      裘编修超然言:丰宜门内玉皇庙街,有破屋数间,锁闭已久,云中有狐魅。适江西一孝廉,与数友过夏,(唐举子下第后,读书待再试,谓之过夏。)取其地幽僻,僦舍于旁。一日,见幼妇立檐下,态殊妩媚,心知为狐。少年豪宕,意殊不惧,黄昏后,诣门作礼,祝以媟词。夜中闻床前窸窸有声,心知狐至,暗中举手引之。纵体入怀。遽相狎昵,冶荡万状,奔命殆疲。比月上窗明,谛视之,乃一白发媪,黑陋可憎。惊问:“汝谁?”殊不愧赧,自云:“本城楼上老狐,娘子怪我饕餮而慵作,斥居此屋,寂寞已数载。感君垂爱,故冒耻自献耳。”孝廉怒,搏其颊,欲缚捶之。撑拄摆拨间,同舍闻声,皆来助捉。忽一脱手,已琤然破窗遁。次夕,自坐屋檐,作软语相唤。孝廉诟詈,忽为飞瓦所击。又一夕,揭帷欲寝,乃裸卧床上,笑而招手。抽刃向击,始而泣去。惧其复至,移寓避之。登车顷,突见前幼妇自内走出。密遣小奴访问,始知居停主人之甥女,昨偶到街买花粉也。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可是……说一句很“黄”的话,既然不见其面时得到了那样大的快乐,何妨就只记住这个而不计较脸子?唉,爱色之心,人皆有之。下面一篇也是异曲同工了。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四十六则:
      琴工钱生(以鼓琴客裘文达公家,滑稽善谐戏。因面有癜风,皆呼曰“钱花脸”。来往数年,竟不能举其里居名字也)言:一选人居会馆,于馆后墙缺见一妇,甚有姿首,衣裳故敝,而修饰甚整洁。意颇悦之。馆人有母年五十馀,故大家婢女。进退语言,均尚有矩度,每代其子应门。料其有干才,赂以金,祈谋一晤。对曰:“向未见此,似是新来。姑试侦探,作万一想耳。”越十许日,始报曰:“已得之矣。渠本良家,以贫故,忍耻出此。然畏人知,俟夜深月黑,乃可来。乞勿秉烛,勿言勿笑,勿使僮仆及同馆闻声息,闻钟声即勿留。每夕赠以二金足矣。”选人如所约,已往来月馀。一夜,邻弗戒于火,选人遑遽起。僮仆皆入室救囊箧,一人急搴帐曳茵褥,訇然有声,一裸妇堕榻下,乃馆人母也。莫不绝倒。盖京师媒妁最奸黠,遇选人纳媵,多以好女引视,而临期阴易以下材。觉而涉讼者有之;幕首入门,背灯障扇,俟定情后始觉,委曲迁就者亦有之。此媪狃于乡风,竟以身代也。然事后访问四邻,墙缺处实无此妇。或曰:“魅也。”裘文达公曰:“是此媪引致一妓,炫诱选人耳。”

      ——瑟瑟和谐,终究要有好容貌好年华。不过终究是风流人自取风流债。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四十九则:
      外祖雪峰张公农奴子王玉善射。尝自新河携盐租返,遇三盗,三矢仆之,各唾面纵去。一日,携弓矢夜行,见黑狐人立向月拜。引满一发,应弦饮羽,归而寒热大作。是夕,绕屋有哭声曰:“我自拜月炼形,何害于汝?汝无故见杀,必相报恨。汝未衰,当诉诸司命耳。”数日后,窗棱上铿然有声。愕眙惊问,闻窗外语曰:“王玉我告汝,我昨诉汝于地府,冥官检籍,乃知汝过去生中,负冤讼辩,我方为刑官,阴庇私党,使汝理直不得申,抑郁愤恚,自刺而死。我堕身为狐,此一矢所以报也。因果分明,我不怨汝。惟当日违心枉拷,尚负汝笞掠百余。汝肯发愿免偿,则阴曹销籍,来生拜赐多矣。”语讫,似闻叩额声。王叱曰:“今生债尚不了了,谁能索前生债耶?妖鬼速去,无扰我眠。”遂寂然。世见作恶无报,动疑神理之无据。乌知冥冥之中,有如是之委曲哉?

      ——其实翻作白话,这个王说的话怕远没有这么文绉绉出来的正气凛然。只怕是什么:“老子烦这辈子的债务还烦不过来呢,有什么功夫来理会你这个前辈子的鸟事!”再说了,要不是这个鬼这么低姿态,低声下气,这个家伙还会这么横么?哈哈。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五十二则:
      陈竹吟尝馆一富室。有小女奴,闻其母行乞于道,饿垂毙,阴盗钱三千与之。为侪辈所发,鞭捶甚苦。富室一楼,有狐借居,数十年未尝为祟。是日女奴受鞭时,忽楼上哭声鼎沸。怪而仰问,同声应曰:“吾辈虽异类,亦具人心。悲此女年未十岁,而为母受棰,不觉失声,非敢相扰也。”主人投鞭于地,面无人色者数日。

      ——前面已经有故事说冥官判断不孝之兽类,与人同刑,论据是情感所涉人兽一理。可是阅微里主导的还是以人为万物之灵,禽兽情义俱是以人为模而来。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五十三则:
      竹吟与朱青雷游长椿寺,于鬻书画处,见一卷擘窠书曰:“梅子流酸溅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题款山谷道人。方拟议真伪,一丐者在旁睨视,微笑曰:“黄鲁直乃书杨诚斋诗,大是异闻。”掉臂竟去。青雷讶曰:“能作此语,安得乞食?”竹吟太息曰:“能作此语,又安得不乞食?”余谓此竹吟愤激之谈,所谓名士习气也。聪明颖隽之士,或恃才兀傲,久而悖谬乖张,使人不敢向迩者,其势可以乞食。或有文无行,久而秽迹恶声,使人不屑齿录者,其势亦可以乞食。是岂可赋感士不遇哉!

      ——是故作狂态异状逃避世俗还是自身堕落?就看其人其名是否著于后世了。哼哼。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五十四则:
      一宦家子,资巨万。诸无赖伪相亲昵,诱之冶游,饮博歌舞。不数载,炊烟竟绝,顑颔以终。病革时,语其妻曰:“吾为人蛊惑以至此,必讼诸地下。”越半载,见梦于妻曰:“论不胜也。冥官谓妖童倡女,本捐弃廉耻,借声色以养生。其媚人取财,如虎豹之食人,鲸鲵之吞舟也。然人不入山,虎豹乌能食?舟不航海,鲸鲵乌能吞?汝自就彼,彼何尤焉?惟淫朋狎客,如设阱以待兽,不入不止;悬饵以钓鱼,不得不休。是宜阳有明刑,阴有业报耳。”又闻有书生昵一狐女,病瘵死。家人清明上冢,见少妇奠酒焚楮钱,伏哭甚哀。其妻识是狐女,遥骂曰:“死魅害人,雷行且诛女,尚假慈悲耶!”狐女敛衽徐对曰:“凡我辈女求男者,是为采补。杀人过多,天律不容也。男求女者,是为情感。耽玩过度,用致伤生。正如夫妇相悦,成疾夭折,事由自取,鬼神不追理其衽席也。姊何责耶?”此二事足相发明也。

      ——似乎时至今日,在婚姻出轨里,承受骂名的还多是女方。可是也有俗语说,就算是苍蝇也只叮有缝的蛋。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五十七则:
      有游士借居万柳堂,夏日,湘帘棐几,列古砚七八,古玉器、铜器、磁器十许,古书册画卷又十许,笔床、水注、酒盏、茶瓯、纸扇、棕柫之类,皆极精致。壁上所粘,亦皆名士笔迹。焚香宴坐,琴声铿然,人望之若神仙。非高轩驷马,不能登其堂也。一日,有道士二人,相携游览,偶过所居,且行且言曰:“前辈有及见杜工部者,形状殆如村翁。吾曩地汴京,见山谷、东坡,亦都似措大风味。不及近日名流,有许多家事。”朱导江时偶同行,闻之怪讶,窃随其后。至车马丛杂处,红尘涨合,倏已不见。竟不知是鬼是仙。

      ——杜工部形状殆如村翁,苏东坡似措大风味?!是真是假?伤碎花痴心啊!哈哈。

      《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一》第六十则:
      莆田林生沛言:闽一县令,罢官居馆舍。夜有群盗破扉入,一媪惊呼,刃中脑仆地。僮仆莫敢出。巷有逻者,素弗善所为,亦坐视。盗遂肆意搜掠。其幼子年十四五,以锦衾蒙首卧。盗掣取衾,见姣丽如好女,嘻笑抚摩,似欲为无礼。中刃媪突然跃起,夺取盗刀,径负是子夺门出。追者皆被伤,乃仅捆载所劫去。县令怪媪已六旬,素不闻其能技击,何勇鸷乃尔。急往寻觅,则媪挺立大言曰:“我某都某甲也,曾蒙公再生恩。殁后执役土神祠,闻公被劫,特来视。宦资是公刑求所得,冥判饱盗橐,我不敢救。至侵及公子,则盗罪当诛,故附此媪与之战。公努力为善,我去矣。”遂昏昏如醉卧。救苏问之,懵然不忆。盖此令遇贫人与贫人讼,剖断亦颇公明,故卒食其报云。

      ——不知这个县令此次断案是在开始敛财之后还是之前?会否只是一个当时没有小沙弥指点的贾雨村?无论如何,有此一次公正判案就得此好报,也算值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笔记的笔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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