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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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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宋瑜微亲自上前,伸手将木门轻轻拉开,阳光顺着门缝漫进来,恰好落在小沙弥身上。
了凡还是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肩上搭着块干净的布巾,双手稳稳提着个朱漆食盒,脚步轻快地走进来。他先将将食盒放在案上,再对着宋瑜微规规矩矩行了个佛礼,双手合十躬身,抬起头时,脸上已绽开一抹活泼的笑:“贤君,今日的午斋来啦!”
宋瑜微唇边漾开浅淡的笑意,颔首道:“有劳小师傅跑这一趟。”
“不劳烦的!”了凡摆了摆手,指尖已经扣住了食盒的搭扣,一边开盖往外端素斋,一边像是随口闲话般,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毫不掩饰的羡慕,“说起来呀,还是贤君您有福气呢!今日厨房特意做的‘蜜汁白玉’,里头加的可不是普通食材,是库房里存着的顶好的石斛——听说那东西补得很,寻常斋菜可舍不得用呢!”
“石斛”二字入耳,宋瑜微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他面上依旧平静,只顺着话头温和地追问:“哦?我倒不知,这寺中的斋菜,竟也会用这般名贵的药材?”
“平日里哪能用得上呀!”了凡立刻摇了摇头,小脑袋凑得近了些,像捧着宝贝要分享秘密似的,特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神秘:“这都是前两日,从南边来的几位大施主特意供奉来的!我听厨房的张师傅说,那石斛可不是寻常货色,是从岭南深山里采来的绝品,据说在京城里,论两算都价比黄金呢!”
他顿了顿,又飞快地瞟了眼门外,确认没人偷听,才接着说道:“本来呀,这东西是专给宫里的各位娘娘准备的,方丈说石斛最是滋养,说不可少了贤君的份,特意跟厨房吩咐,分了些出来给您熬汤,补补身子!”
宋瑜微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手指轻轻点了点案上的食盒,对着了凡道:“原来如此,倒要多谢方丈费心记挂。”话里满是感激,将那份意外妥帖掩住。
可待目光落回那碗泛着清润光泽的“蜜汁白玉”上,他心里却悄悄沉了沉——这寺庙的方丈,究竟有何用意?
念头刚转,他又猛地想起昨夜的事——萧御尘深夜离宫来听雨轩见他,虽走的是后院偏门,又有玄甲卫暗中遮掩,可这毕竟是在寺庙的地界,方丈掌管全寺事宜,寺中动静哪能瞒得过他?想来方丈早已知晓陛下曾深夜到访,如今偏在这时分送来了石斛……这份“体恤”,怕不是单纯的善意,反倒更像一种无声的示意,或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提醒。
了凡见他盯着汤碗出神,便伸手轻轻碰了碰食盒边缘,语气带着点催促:“贤君,您快尝尝呀!这石斛汤得趁热喝才养人,凉了滋味就差啦,药效也没那么好了!”
宋瑜微自不便在这单纯的小僧人面前流露出真实心绪,只含笑点了点头,伸手将食盒彻底打开,一股清甜的香气混着石斛特有的温润气息,瞬间在屋内漫开。
“小僧去门口等着,待会儿贤君用完斋饭,我再进来收拾食盒,还得赶紧送回厨房去呢!”了凡退开两步,笑着说。
“等等。”宋瑜微忽然开口,转向一旁的范公,唇角漾开浅淡的笑意,“有劳范公去借些干净盛具来,这么好的汤料,本君不忍独享,正好和你与了凡小师傅一道分了尝尝。”
“这可不行!”了凡闻言,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忙不迭摆手,语气里满是慌张,“这是特意给贤君补身子的,小僧哪能吃呀!方丈知道了要罚我的!”
宋瑜微却只是温和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无妨,不过是分些汤羹,方丈若问起,便说是本君执意要与你分食,与你无干。你方才还说这石斛难得,正好一同尝尝,也不算辜负了这份心意。”
范公很快从寺里的伙房借来了三只素白瓷碗,将石斛汤细细分匀。三人围坐在案边,温热的汤液滑过喉头,清甜里带着几分温润的药香。
宋瑜微用小勺轻轻搅着碗底的残羹,似是随口闲谈般问道:“了凡小师父,敢问本寺的方丈是哪位高僧?”
了凡捧着瓷碗,刚喝了一口汤,听见问话便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满是敬重:“贤君您不知道呀?本寺的方丈是‘悟明大师’,那可是精通佛法法理的得道高僧!听说大师从前云游四方,去过不少名山大川,见多识广得很,两年前才应寺里众僧的恳请,留下来当方丈的——寺里不管是年长的师父,还是我们这些小沙弥,都特别敬重他呢!”
宋瑜微静静听着,捏着小勺,缓缓将碗里最后一点泛着清甜的汤羹舀起喝尽。放下白瓷碗时,碗底与桌面轻触,发出一声浅响。他抬眼看向对面的了凡,小沙弥捧着空碗,嘴角还沾了点汤汁,脸上满是满足的笑意,倒像只刚吃饱的小雀儿。
宋瑜微也跟着弯了弯唇角,语气放得更随和些,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温和闲聊意味:“听小师父这么说,悟明方丈倒真是位不问俗事的世外高人。想来他平日里,定是一心潜心修行,不大愿与我们这些陷在俗世里的人往来吧?”
“是呀是呀!”了凡立刻用力点头,连带着脑袋上的戒疤都跟着晃了晃,语气笃定得很,“方丈最喜清净了!除了每日的早晚课,大多时候都待在藏经阁里看经文,连寺里的事都少过问。便是太后娘娘住在这儿,若无要紧事,方丈也只让知客僧去代为问安,极少亲自出面呢!”
这话入耳,宋瑜微心头又是微微一震:悟明大师既连太后都难得一见,性子又如此喜静,为何偏会对他这个格格不入的男妃如此上心?
这份反常,实在耐人寻味。
待范公收拾好食盒,宋瑜微叫住正要告辞的了凡,温声道:“小师傅且留步。烦请你替我转告悟明大师,今日的石斛汤滋味极佳,多谢大师的体恤与心意。若大师日后得空,不嫌弃我粗浅的佛法见识,我也愿登门拜访,与大师讨教几句经文义理。”
了凡眼睛一亮,立刻爽快应下:“贤君放心!这话小僧一定原原本本地带给方丈!您等着,等方丈有了回话,小僧再过来告诉您!”说罢,他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才提着空食盒,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了。
待了凡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门外,范公才上前收拾起案上的碗碟,见宋瑜微始终望着门外竹影出神,眉头微蹙,便轻声问道:“君侍又在担心什么?莫不是……还在琢磨太后那边的事?”
宋瑜微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倒不全是太后。只是这寺庙,总让我觉得有些古怪。不过也可能只是我多心。”
范公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担忧:“君侍就别想那么多了,不如多求求佛祖,发发慈悲,安稳过些日子吧。”
原是想说自己并不信佛,临时抱佛脚,还怕佛祖怪罪心不虔诚,但宋瑜微见范公满脸爬满了忧虑,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出声安慰道:“太后礼佛也不过几天,掐头去尾算下来,再过一日咱们也就回宫了,这短短时日,还能出什么事?”
宋瑜微话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佛寺之中规矩森严,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太后即便对他心存不满,眼下也顶多是将他软禁在客院,断做不出更出格的事。于旁人看来,这是太后给的“下马威”,于他而言,反倒成了难得的清净。
可他没料到,这回的心思,竟落了空。
午憩过后,他刚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驱散残留的困倦,院外就传来范公匆匆的脚步声。老仆脸色带着几分慌张,推门进来便急声道:“君侍,太后身边的李公公来了,就在院外候着!”
宋瑜微指尖的水珠顿了顿,随即抬手擦干,神色平静地颔首:“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慈宁宫的大总管李公公,便带着两名小太监,步履沉稳地,走进了这间清幽的罗汉堂客院。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笑意吟吟的模样,可那双精明的眼睛,却不动声色地,将院内的一切,都扫了一遍。
“咱家给贤君主子请安了。”他略一欠身,便开门见山,“瞧这院子清净,贤君在这寺中住得,可还习惯?”
“托太后洪福,饮食起居都妥当,没什么不习惯的。”宋瑜微施礼后站定,语气不卑不亢地回道,“不知李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好事,自然是好事!”李公公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声音也提了提,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方才良妃娘娘去佛堂陪太后说话,无意间提起这后山的般若林——您猜怎么着?林子里竟有株百年树龄的菩提树,近日恰好开了花,听说那花瓣素白雅致,落在青石路上像铺了层雪,景致别提多妙了!太后听了,当即就来了兴致,说想趁着这会儿日头不烈,去林子里赏玩赏玩。”
他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那双始终带笑的眼睛缓缓转过来,精准地落在宋瑜微身上,语气里添了几分“体恤”:“太后她老人家还惦记着您呢,说贤君您这几日在客院静修,怕是闷坏了。您素来有才名,想必也识得些花鸟草木的门道,便特意吩咐咱家来请您,一会儿同去般若林,也好在旁陪着她老人家,说说话、解解闷儿,也当是散散心了。”
宋瑜微闻言,面上依旧平静无波,不见半分犹疑,只微微颔首应道:“既太后有此心意,臣自当陪同。只是方才刚起身,衣着随意,需回内室换件得体衣裳,劳烦李公公先回禀太后,臣换好便即刻动身往后山去。”
李公公脸上的笑意又柔了几分,语气带着点“家常”的熟稔:“贤君快些换便是,回禀的事交给咱家就成。对了,太后还特意吩咐了,今儿就是陪着她老人家随意赏赏花,良妃娘娘几位也都没带侍女跟着,就图个清净自在,像家里人闲坐一般。贤君这边也不用带随从了,一会儿自个儿过去便好,人多了反倒吵得慌,扰了这林子里的景致,您说是不是?”话落,他又欠了欠身,“那咱家先去给太后回话,贤君您抓紧些,别让太后和娘娘们等久了。”说罢,便领着两名小太监转身离去,脚步轻快,没再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