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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6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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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那句“唯一的明月”,轻得像一声落在心尖的叹息,混着唇齿相贴的温热,悄然消散在轩室的寂静里。
萧御尘没有再说话,只是手臂骤然收紧,将怀中的人死死扣在怀里,仿佛要借着这相拥的温度,驱散方才因阴谋与杀意而起的寒意,将这份偷来的安稳,牢牢攥在掌心。
轩室内,烛火依旧静静燃着,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墙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窗外偶尔传来风过竹林的沙沙声,细碎得像怕惊扰了这份安宁,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平稳而温热的呼吸,在这寂静里,融成了最安心的韵律。
这短暂的、与世隔绝的片刻,是他们从那盘布满鲜血与阴谋的棋局中,硬生生偷来的、唯一的慰藉。没有君臣之别,没有权柄算计,只有两个灵魂在黑暗里相互依偎,汲取着支撑彼此走下去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寺庙的钟楼忽然传来一声钟鸣——“咚——”
悠远,沉闷,带着穿透夜色的力量,在寂静的山夜里荡开。
三更了。
萧御尘的身体猛地一僵,扣在宋瑜微腰间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紧,像是要抓住什么即将流逝的东西。
是该离别的时辰了。
宋瑜微在萧御尘的怀中轻轻动了动,鼻尖蹭过少年天子温热的衣襟,还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醒神香——那是独属于少年的气息,此刻更裹着令人贪恋的暖意。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再不舍,这相拥的安稳也终有尽头。眼前人是他的御尘,是会为他护周全、为他虑深浅的知己,可他更是天下人的君主,宫墙里的奏折、朝堂上的纷争,从不会因这片刻的温情停下脚步。他不能,也不该,让这份儿女情长,绊住帝王前行的路。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抵在萧御尘的后背,声音因长时间的静默而染了丝微哑,却带着故作平静的笃定:“陛下,夜深了。”话顿了顿,喉结轻滚着,才把后半句轻轻说出口,“你该回去了。”
萧御尘将脸更深地埋进宋瑜微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拂过颈间肌肤,带着几分不愿撒手的黏糊劲儿,闷闷地“嗯”了一声,尾音里还裹着点没散的委屈,可环在宋瑜微腰间的手臂,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反倒收得更紧了些。
宋瑜微能清晰地感受到颈间传来的、属于少年的柔软发丝,也能触到他后背因不舍而微微绷紧的线条。他抬手,轻轻顺着萧御尘的脊背往下抚,声音放得又柔又轻,像在哄劝,又像在提醒:“陛下……道长路远,莫要耽误了……”
这句话像一盆微凉的水,轻轻浇熄了几分少年人赖着不走的执拗。
萧御尘的手臂缓缓松动,力道一点点褪去,每松开一寸,都似带着万般不舍。他往后退了小半步,重新拉开些许距离,可那双总藏着太多情绪的凤目,却在烛火下亮得惊人,一瞬不瞬地锁着宋瑜微,仿佛要将眼前人的模样,牢牢刻进眼底。
“瑜微,”他开口时,声音沉了下来,褪去了方才的黏糊,只剩无比的郑重,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叮嘱,“明日在寺中,万事都要小心。良妃那个人,看着温和无争,实则极会伪装,心思很深。她如今是太后在宫中最得力的亲信,你离她远些,莫要跟她有任何牵扯,更别起争执,凡事先顾着自己。”
“臣省得。”宋瑜微抬手,指尖轻轻为他理了理方才被自己揉皱的衣襟,将褶皱一一抚平,眼底的不舍里,也裹着化不开的担忧,“陛下才该多当心。您深夜离寺回宫,路程虽不远,却难保没有意外。雍王还在京中,谁知道暗处藏着多少双盯着您的眼睛?路上务必让禁卫多戒备些。”
萧御尘望着宋瑜微为自己理衣襟的手指,喉结轻动,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沉稳:“你先走吧,我等你走了再动身,免得两处动静撞到一起,引人注意。”
宋瑜微指尖一顿,抬眼望了他片刻——烛火映在萧御尘眼底,那点未散的不舍像揉碎的星光,让他心口又软又涩。可他也知道,此刻容不得半分拖沓。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句“陛下保重”咽进了喉咙里,怕一开口,就泄了眼底的湿意。随即他转过身,脚步没有半分迟疑,朝着门口的方向去。
宋瑜微脚步未停,脊背挺得笔直,自始至终没有回头——怕一转身,犹能看见萧御尘眼底的不舍,那不舍牵着他的心痛,迟了他的脚步。
直到听雨轩门口,前方昏黄的光晕里,映出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小沙弥了凡,正提着盏油纸灯笼候着,见宋瑜微过来,小沙弥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单手行了个礼,声音清亮却压低了几分:“贤君请随小僧来,客院那边已为您留了门。”
宋瑜微这才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攥了攥衣角,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定了定神,对着小沙弥温声颔首:“有劳小师父了。”
跟着灯笼的光晕往前走,竹影在石板路上晃出细碎的斑驳,直到推开客院那扇虚掩的木门,庭院景象映入眼帘,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落了地。
客院的廊下亮着一点昏黄的光,范公一直没睡,手里提着盏小小的风灯,立在廊柱旁。见宋瑜微推门进来,他快步上前,布满老茧的手稳稳接过他肩头沾了夜露的外袍。
“君侍。”他声音不高,却透着踏实的安稳,一边将外袍搭在臂弯,一边引着宋瑜微往屋内走。
“嗯。”宋瑜微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丝未散的微哑,像是刚压下满心的情绪,“我回来了。”
他没提方才在听雨轩的事,没说与萧御尘的分别,更没提那盘缠绕的阴谋。范公也不多问,有些事不必言说,一个眼神,一句轻应,便已心照不宣。
这一夜,宋瑜微将那枚“碧玺雕龙佩”轻轻置于枕下,玉佩微凉的触感贴着枕巾,像是带着萧御尘身上的安稳气息,将白日里的惊悸与离别的涩意都悄悄压了下去。他难得一夜无梦,连呼吸都比往日沉缓,睡得格外踏实。
第二日,天光大亮时,窗外的鸟鸣才将他唤醒。
推开窗,晨光漫进庭院,洒在青石板上,连带着空气都添了几分暖意。正如昨日太后懿旨所言,前院的早课、高僧讲经,都与他这“贤君”无关。他只在自己的院中,慢悠悠用完了寺庙送来的素斋——依旧是清粥、小菜与蒸糕,滋味清淡,却胜在温热适口,恰好压下了晨起的些许困倦。
用过素斋,宋瑜微便回了内室。案上早已摆好太后派人送来的经文与笔墨,宣纸铺展得平平整整,砚台里的墨也研得细腻。他坐下,提笔蘸墨,笔尖落在纸上,一笔一画抄录起《金刚经》来。
墨痕在宣纸上缓缓蔓延,经文里的“应无所住”落在眼底,他的心思却不由自主飘远。抄经的动作没停,脑中却在反复梳理着连日来的线索。抄完两卷经文,日头已升到半空。宋瑜微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抬眼便见范公端着茶水进来,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问道:“范公,你在宫中多年,先前是否听过雍王的事?他从前在京中时,可有什么旧事流传?”
范公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定了定神,躬身回道:“雍王殿下是太宗皇帝最小的儿子,当年太宗皇帝在世时,对这位幼子格外疼宠。论才华,雍王在宗室子弟里也是拔尖的——诗词落笔便能引众人称叹,连朝堂上的策论,都曾被太宗皇帝拿给大臣们传看,赞他‘有治国之才’。”
“只是名分已定,难以更改。”范公声音压得稍低,“太宗皇帝的嫡子,便是后来的先帝,当年早已立为太子。雍王虽是受宠,却终究是庶出,成年后太宗便将江南最富庶的苏杭一带封给了他,既全了父子情分,也守了礼制,雍王便一直待在封地,极少回京。”
宋瑜微静静听着,沉吟了良久,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那……范公,你从前在宫中当差时,有没有听过一句半句,说雍王和太后之间,有什么旧怨或是牵扯?”
“这!”范公猛地僵住,手里的茶盏晃了一下,热水差点洒出来,显然是被这话惊到了。他连忙稳住心神,躬身道:“君侍!这话可不敢妄议!太后是先帝的皇后,雍王是先帝的弟弟,论辈分是皇叔,两人向来恪守礼制,老奴在宫中,从未听过半点有关他们有纠葛的传言!”
说罢,他又垂着头沉思许久,眉头拧得紧紧的,像是在翻找记忆里的每一处细节,半晌才抬起头,语气添了几分肯定:“奴才仔细想了,确实没有。当年雍王在京时,多是在书院求学,或是伴太宗皇帝处理些闲杂事务,与后宫往来本就少;后来去了封地,更是难得回京,与太后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断不会有什么牵扯的。”
听范公说得这般笃定,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宋瑜微没再追问,只轻轻颔首,又陷入了沉思。
恰在此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裹着几分少年人的轻快,又带着出家人的规矩:“阿弥陀佛,贤君安好?小僧了凡,奉方丈之命来送今日的午斋。”
话音落时,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小沙弥提着食盒的身影露了出来,灯笼似的眼睛亮晶晶的,见屋内有人,便乖乖站在门口,没敢贸然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