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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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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皇帝额抵着他,低笑未散,目光戏谑中透着一丝柔光。他脸红欲滴,尚未从那炽热中回神,心跳仍乱,正欲低声回应,忽见皇帝神色一敛,轻轻推开他,退后半步,垂眸低声道:“爱君,尚且……不是时候。”
他心头一震,耳根仍热,忙低首道:“臣失态……”话未尽,皇帝挥手止之,缓步踱至龙案旁,背对着他,隐于暗处,声音低沉:“朕今夜召你,非为儿女情长。”
他抬眸,怔然望向皇帝,见他眉目间倏然冷峻,似覆薄霜,忙敛去杂念,低声道:“请陛下明示。”
皇帝转过身,凝视他,缓缓道:“沈贵妃告你插手后宫,朕可压下她的状,你若真要查妃嫔,朕亦可给你此权。只是……”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后宫之争,远非你想得简单。那些人既敢对皇嗣下手,自也视你若蝼蚁。坚持下去,你也恐有性命之忧。朕再有心护你,始终分身乏术,且……朕也有一时无法开罪之人。”
话到此处,那如画的眉目之中竟是颦出一分为难,他顿时心头雪亮,沉吟片刻,在皇帝面前慢慢跪下,不等皇帝出声,他已然低声道:“淑……晚儿初入宋家,便已无亲无故,微臣原以为凭昔日情谊,明媒正娶,比翼双飞是水到渠成,然而……臣母……只道孤女命途多舛,绝非良配,若臣一意孤行,她便即刻取了度牒,出家为尼,好求个眼不见为净。”他声音微哑,似自嘲:“臣无能,终屈于母命,另娶她人,负晚儿至今。如今她母女命悬一线,臣若再退,怎对得起她?”
他顿了顿,抬眸望向皇帝,眼底柔光流转,低声道:“陛下隆恩,晚儿得为皇嗣之母,臣已无憾。惟愿……”他喉结微滚,似有千言压心,终化作一句:“惟愿皇嗣安稳,陛下心无遗憾。”
皇帝闻言,目光微动,似听出弦外之音,凝他片刻,低哼一声,缓步走近,俯身道:“爱君倒挺会绕弯子,你是担心朕如你一般,为求安生,置淑妃母女不顾么?呵……”
他耳根微烫,欲叩首请罪,忽觉下颌一暖,已被皇帝指尖轻托,抬眸正迎那双凤目,黑亮如星,隐透疲惫,却如北辰般耀目坚定。他心跳一滞,喉间微哽,低声道:“臣不敢……”
“你既不怕死,朕便让你查。六宫无主,上至妃嫔,下至宫人,皆可凭朕之命彻查,无需顾忌。但你记着,朕依然未许你死,你若死了,朕……”皇帝倏然唇角微勾,眼中竟是闪出了些许顽皮之意,“朕便追封你为凤君,如何?”
他心中震撼无以言表,微垂了眼眸,微一沉吟,竟出乎意料地低声道:“陛下既念臣身后之事,若欲彰显圣恩,何不封臣为君后,臣或可含笑九泉。”
此话出口,他自觉逾越,正要补救,却不料皇帝的唇又触上了他的,不过蜻蜓点水,连点了数下,他心潮翻涌,攀上了皇帝肩头,微微扬起脸,凑上了前去。
不过寸许之距,他已用尽胆气,幸得皇帝未退,容他贴上那温热薄唇。唇齿相依,气息交缠,殿内烛影摇曳,似有暗香浮动。他脑中一片空白,唯觉心跳如擂,身子不自觉依向皇帝。
皇帝低哼一声,轻轻扣住他后颈,回应片刻,旋即退开少许,额抵着他,低声道:“君后之位,朕今未许……”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似笑似叹:“你至今仍是朕唯一的男妃,异日之事,谁又说得准?”
他心跳一滞,脸红如霞,迎上皇帝那双星眸,喉间微哽,低声道:“臣……臣不敢奢望。”
皇帝闻言,唇角微勾,松开他后颈,退回龙案旁,淡声道:“今夜且到此吧。”他目光掠过宋瑜微,低笑:“若是同心同德,勿须急于一时。”语罢,他扬声道:“方墨,送君侍回殿。”
方墨悄然入内,躬身道:“君侍,请。”宋瑜微叩首谢恩,起身时耳根犹热,步出养心殿,夜风拂面,心绪难平。软轿颠簸,他垂眸凝视指尖,方才殿内温热似犹在唇间,教他心跳难抑。
到明月殿前,下了软轿,方墨上前,他正欲开口告辞,却听方墨低声道:“宋君侍留步。”
他讶然转身,就见皇帝身边亲信目光微闪,似在斟酌,片刻方道:“奴此前所言未改,君侍如今已深得陛下信任,他日冷刀暗箭,几不可避……君侍如无法明哲保身,又何苦仓促立于风口浪尖?”
自他与方墨相识,这位方公公屡次给他提点,令他颇生出一份亲近来。
然而如今,他凝视方墨,见其面容在夜色中肃然如墨,知他是真心相劝,心头微震,亦压低声音道:“方公公何出此言?为君分忧,乃臣子之道。微臣虽只是后宫之中无足轻重的小侍,若事涉皇嗣,陛下有命,臣自当肝脑涂地,无悔无怨。”
方墨沉默片刻,微不可见地轻轻一摇头:“君侍,奴言尽于此,望君侍凡事三思而后行。”他话锋倏然一转,却是又道,“小安子在内学堂颇为上进,授课学士对他多有赞赏,再过些时日,若他能通过考选,或有机会入司礼监历练。”他目光柔和,神情舒缓了几分:“君侍护他周全,并未没白费心思。”
他心头一暖,忆起小安子昔日瑟缩模样,如今渐有出头之望,颇感欣慰,向方墨长施一礼,道:“小安子得此机缘,皆因方公公照拂,臣代他谢过。”
当日小安子被安排进内学堂,他就疑心过是方墨暗中出手相助,现在得了确证,更是对方墨满怀感激之情。
然方墨只是轻轻摆了摆手,沉声道:“君侍无需言谢,万事小心为上。”说罢,便转身离去。
他入殿之后,范公迎了上来,关切地问:“君侍,陛下急召可是问罪?”
“不是,”他摇首,语声略哑,及至见到范公熟悉面容,那压抑已久的疲惫如潮翻涌。他勉强勾唇,淡笑道:“陛下命臣追查到底。”
范公闻言,神情一松,忙引他入内,温声道:“君侍先歇息。”他颔首,步至殿中梨木圈椅前,缓缓坐下,身子方一靠上椅背,肩颈酸涩尽显,似卸下千斤重担。
他闭目稍歇,随即听见范公脚步声去而复来,睁开眼时,一盏青瓷盅轻置案上,热气氤氲,汤香隐透人参之气。范公亲手揭盅,舀了一碗递来,低声道:“君侍奔波一日,夜深又入宫,定是疲乏。这盅人参炖鸡汤,老奴特意命膳房炖的,一直在锅里煨着,君侍趁热用些,养养精神。”
他接过汤碗,温热透过瓷壁渗入掌心,他低声道:“有劳范公费心。”他轻啜一口,汤汁醇厚,暖意自喉间滑入胸腹,稍解连日奔波之乏。搁下碗盏,他抬眸见范公垂手立于一侧,目光关切,似欲言又止,便柔声道,“范公也请落座,我将事情始末说与您听,或可请教一二。”
范公并不推辞,依言坐于下位,只道:“君侍言重,老奴惶恐。”
听他说完今夜的事,范公久久不语,他默默地将汤喝完,看向老内侍。老内侍长叹口气:“方大人所言不差,君侍在这后宫之中本就身似浮萍,无根无着,现在又为了淑妃娘娘仗义出头,只怕是……山雨欲来。”
他知范公诚心护他,便也无所顾忌地吐露了心声,涩然一笑道:“我又何尝不知?陛下既许我办此事,又始终让我只居于卑位,兴许圣意就是让我立在风口浪尖之上。追查之事,无论成败,范公……就是粉身碎骨,我如今也是退不得的。”
沉默半晌,范公亦是一叹:“君侍以命护小安子,也无所图,本性如此,泰山难移。老奴也无别的话,只劝君侍,有些事,点到为止,虽是妃嫔,这后宫之中封‘妃’位者,除了淑妃娘娘,哪位都不是好惹的主。若她们联手翻云覆雨,后宫生乱,有心人若再推波助澜一番……君侍,淑妃娘娘再是无家世倚仗,现在也是大公主的生母,诞下皇嗣后,寻常风波奈何她不得,只有君侍您……恐成众矢之的。”
他垂眸,指尖抚过瓷盅的碗口,温热渐散,掌心却似留一抹余温,心中千回百转,末了终是轻声一叹道:“范公苦口婆心,我铭感五内。只是,人生于世,怕总有不得不为之事,若此行走的黄泉之路,那也不过是还去一身之债罢了。”
范公听他此话,知道他心意已决,再劝无益,无言片刻,柔声道:“既然如此,君侍便多加保重,夜寒更深,早些歇息吧。”
他点头回道:“范公也早歇。不知日后我若仍有疑惑,还能否请教范公?”
老内侍沧桑的浊眼微微一眯:“君侍何必多此一问?老奴入宫快五十年了,如今年近古稀,幸得无病无痛,还能在宫中苟延残喘,又能剩下多少年岁?君侍若不嫌弃,便是黄泉之道,老奴也是要陪着好侍候君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