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深月色落》枝恒相烈

3、庆学宴

　　次日，苏府。浮褥阁。
　　苏燕卿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皱着眉。刚想起身，便看到一旁坐着的人：“......何人？”
　　看起来甚是年幼，怕是弱冠都未有。
　　“冒犯吓到小伯爷，我，我是伯爷叫来服侍您的，也，也就......就是您的侍从，述抻。”
　　结结巴巴自我介绍完后，述抻递过手里端端正正放着的苏燕卿的衣裳。
　　苏燕卿咳嗽一声，叫他先出去。他不太习惯有人看着他更衣，不管是男是女。
　　睁眼看见一个大活人坐在旁边，放谁身上也要吓一跳。更好衣后，他坐在床沿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接受。
　　打开门，述抻便急急忙忙拉着他：“小伯爷请快一点儿，伯爷和其他大人已经在阳案阁等候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着狂跑。一路看见了很多生人，孩童也有。这才回想起来，今日貌似是他的父亲为他办的庆学宴。
　　到了阳案阁，本是以为苏甚顶多只请了白府和楚府它们，却不承想竟然连皇宫中的大人都能请到。
　　他一进，苏甚就拍手大喊：“啊！我的天才卿儿来了！”
　　苏燕卿未曾见过这么多人，冷下脸来左右环顾。
　　扫过每一个脸，他心中都毫无波澜。
　　他有些失望。不能从这些人身上恢复之前忘却的往事。
　　“卿儿，为父为你说道说道，此为余将军！京城如此太平，余将军有大功劳啊！”苏甚拍拍他口中余将军的肩膀，随意聊起来：“老余，近日，可好啊？”
　　“那定然是好的不得了！我家娘子啊，让我余昧才刚过而立就有了儿子！”
　　......
　　接下来，苏甚用了半个时辰说道了大堂内所有人，与他们聊闲的时间大过介绍。
　　苏燕卿双眸一瞥，发现离苏甚最近的有一位衣着丹青衫白袍的男子，长发用金簪束起一小部分，其余散在脑后。金玉钿饰，甚是华丽。
　　穿着如此朴素，头顶却带着很不符的金簪。苏燕卿微微蹙了蹙眉，不知这人为何要这么穿。
　　但这位，苏甚貌似并未介绍。
　　被遗忘的男人也没有异议，右手撑着头眯眼小憩。
　　“.....那么，苏某人就正式宣布，吾儿苏燕卿的庆学宴开始！”
　　苏燕卿坐在了苏甚的右边，待他宣布时突然抿嘴开口：“父亲，可是还有一位公子没有荐过？”
　　苏甚闻言愣了一下，一旁的燕氏快速扫了一眼，附身告诉：“阿甚......”
　　苏甚眉毛一横，低声呵斥：“谁允许你叫我阿甚的？”
　　燕氏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一脸委屈，但还是结结巴巴开了口：“御史大人.......”
　　苏甚一脸“完了”的鬼表情，慌忙朝一边下跪：“御史大人息怒！苏某人不知今日您也来！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苏某人！“
　　不说苏燕卿，就是苏寒秋和燕氏，哪见过苏甚此样子，都手足无措，也跟着跪下：“御史大人息怒！”
　　苏燕卿：“......”
　　他垂眸思索，正要随之下跪，青衫白袍的男子蹙眉，手一摆：“不必。快给......”
　　他眼神飘过苏燕卿，愣了一下：“这是，苏燕卿？”
　　“是......正是！”苏甚颤颤巍巍被燕氏扶起来：“......大人，是觉得吾儿......？”
　　“没有。”男子轻应一声。
　　苏甚将请来的宾客安好，跟燕氏出去了。苏燕卿不用看也知道，苏甚是去骂她了。果不其然，叫骂声从外面传来。
　　大堂的宾客除了青衫都甚是尴尬。苏燕卿望了一眼该干嘛干嘛的青衫，默不作声。
　　庆学宴草草结束，苏甚还是没有回来。
　　宾客散去，苏燕卿起身，被抓住胳膊。
　　是刚才的御史大人。
　　苏燕卿冷面抽回：“御史大人可有何事？”
　　他眯眯眼，上下打量着苏燕卿。
　　这种目光让他很不习惯，但是奈何”御史大夫“这个官职，让苏燕卿不能移开。若是他今天一走了之，整个苏府怕不是都要完了。
　　“无事，我只是觉你面熟。”
　　苏燕卿一顿，然后强扯出一个笑容：“御史大人莫不是之前见过我？”
　　“这......倒没有可能。”
　　“那么，已晚，御史大人请回罢。”苏燕卿不耐，转身就想走，又被轻扯住了束发带，只能忍住烦躁，继续问道：“御......”
　　还没说完，便被插话：“如有闲时。明日我会再来到访小伯爷的浮褥阁，望小伯爷能在府前等候我。”
　　“......”没等他拒绝，转身就见御史大人已经走远。述抻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旁：“小伯爷。”
　　苏燕卿再次被吓着，语气便不由得怒了一些：“怎么每次都神出鬼没？”
　　述抻立马认错：“对不起，小伯爷，我再也不会了！只是小伯爷，我们该回阁了。”
　　“......走便是。”苏燕卿被他的积极态度笑到。述抻就蹬鼻子上脸：“小伯爷，你笑起来真好看。”
　　苏燕卿板起脸，越过他走在了前面。述抻也连忙跟了过去。
　　仅仅是相处几个时辰，苏燕卿就发现，自己对述抻说过的话比自己这半月来一共的话都多。他不可否认，跟述抻待在一起确乎心情舒畅。
　　“小伯爷，你知道吗，京城有一个地方特别美！但是我从未去过......”说着，述抻立马焉了，双目无神。苏燕卿在看书，分神瞥了他一眼：“何处？”
　　述抻直起腰来，手费劲的比划：“就是，有很多树，还有很多很大的房子，有很多漂亮的人，都住在里面......我娘走之前告诉我的，她说这个地方我如果可以去，死也值当。”
　　“小伯爷，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她说的，有一个最温和漂亮的人，小伯爷你知道是谁吗？”他越说越激动，直接站了起来。
　　“我如何知道？”苏燕卿翻过一页：“坐下说，你站着说那个人也不可能出现在你面前。”
　　“怎么不可能?那个人就是小伯爷你呀！”述抻说完便哈哈笑起来。苏燕卿这才知道这是被他涮了，不由恼怒：“述抻。”
　　述抻双手合十：“小伯爷我错了。”
　　这气生到一半便熄了火。述抻又道：“小伯爷，你想看烟火吗？”
　　“烟火？怎么突然想起此物？”苏燕卿放下了书，被述抻拉了出去。
　　他犹豫了一下。今日的书是读不成了。当然，他今天并没有任何要完成的任务。所以才容忍述抻说了那么久。
　　“去哪看？”他问述抻。
　　述抻摇摇头，歉意地看着他道：“小伯爷，我们不能出去看真正的烟火，今日不是元月初一。但是我可以画给你看！”
　　苏燕卿有些疑惑：“那进屋画是了，出来作甚？”
　　“那不一样的。”述抻说着，往前走了几步，从一旁的树坑中捡起了一根枯枝，便转头招呼：“小伯爷，快来！”
　　苏燕卿走过去，跟他一起蹲下身。
　　述抻用树枝在土上画了许久，把树枝丢在一旁，拍拍手：“好了！”
　　苏燕卿偏头看去。述抻画的是烟火盛开绽在空中的模样，很是形象。他还在一旁拟着烟火绽放的声音，引得苏燕卿轻声笑。
　　“唉，小伯爷，我真的好想看烟火。”述抻头撑在膝盖上，遗憾叹气：“我小时，娘带我见过一次，真的很好看。不过太久了，我也忘了是怎样的美了。”
　　苏燕卿沉默。他也是没有办法的。
　　不知是不是述抻太想看到，围墙外还真就响起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伴着升在空中爆炸开来的烟火。
　　“小伯爷！烟火！”述抻激动地站起来。
　　比起他地莽撞，苏燕卿镇定许多：“嗯。”
　　他忽然脑子抽动一下，垂眼道：“或许，你可以许愿。”
　　“许愿？”述抻很是好奇地重复这个词，而后立马闭上眼睛：“我希望......我能成为我想成为的人。”他说完，又碰碰苏燕卿：“哎！小伯爷，你的愿望呢？”
　　“我......”苏燕卿低头思想一会儿，看向述抻：“愿汝......长命无忧。”
　　述抻虽然听不懂，但依旧笑着，一直很开心的样子。
　　苏燕卿和述抻并肩站着。他倒是奇怪为何府中没有其他人出来看。
　　炮声依旧不断，炸在空中的花火映在二人脸上。
　　述抻问他：“小伯爷，所以，我以后能叫你少爷吗？”
　　“ ‘小伯爷’和 ‘少爷’，有何不同吗？”
　　“有啊！叫少爷更亲切一些，小伯爷不这么觉得吗？”
　　“如此。”
　　“那小伯爷，我可以叫吗？”
　　“叫，便是了。”
　　“太好了！少爷好！”
　　苏燕卿转过头，短促地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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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意放烟火，是会受官罚的，你能不能不要想什么就是什么。”苏燕卿头疼地用书敲敲述抻的额头：“怎么，你就那么想进宫瞧瞧？”
　　述抻乖乖闭了嘴，将自己想放烟火的想法吞了进去。
　　苏燕卿附身支起窗，看见了外面跪着的身影，轻轻蹙起眉，动身披上袍子：“述抻，你就待在屋内，我出去看一眼。不论有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啊？好，好。”
　　走近一看，果不其然。是燕氏。
　　见到来者是他，燕氏欲要攥紧双手，但无奈手上被打的起泡，根本不敢用上一丁点力气。
　　而苏甚的忠心侍卫常刻又在旁边，她不敢不理会，只好硬梆梆地道：“甚晚，小伯爷怎出来了？冻坏身子可是不行。”
　　苏燕卿淡淡地低头看她，想道些什么，又转向一边看守的常刻。常刻不愧在苏府待了十年之久，不动神色转过了身，又往前走了几步。
　　“姨娘，我......”他未说完，燕氏就情绪激动，大声冲他喊：“滚开！”
　　他往后退一步，依旧不变神色，拦住了常刻将要抽出的剑：“少安毋躁，容我同姨娘说几句话。”
　　常刻只能低低应声退下。
　　“姨娘，你可能告诉我，为何如此这般厌恶我吗？”为了更好看清楚燕氏的表情变化，苏燕卿特意蹲下身，长袍染上了地下未干的，燕氏的血。
　　他毫不在意，只是盯着燕氏看：“姨娘可能告诉我？”
　　“......”燕氏别过头，头发因为刚才的失控而凌乱散落，遮住了燕氏的脸。如是被苏甚看见，定会道她此副样子不成体统。
　　苏燕卿耐着性子将头发拨开，静静等着燕氏开口。
　　好久，燕氏都不肯开口。空气凝固，苏燕卿略显遗憾：“不愿意说吗。”
　　正当燕氏以为苏燕卿起身将要离去时，她和苏燕卿之间的那盏油灯突然被吹灭。
　　紧接着，苏燕卿附在她耳边道：“姨娘，你觉得没有你的话，苏寒秋以后可会平安地活着？或者......”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身便朝着述抻走去。
　　“怎么出来了，不肯听我说的了？”苏燕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进去，别看了。”
　　他并不想让述抻看见燕氏。并不是因为保护燕氏的地位，而是因为不想述抻知晓其他他不该知晓的事情。
　　燕氏早已没有什么尊严可言。她现在在苏甚以及全府人心里，早就连侍女也比不上了。
　　苏燕卿夜里醒来时，探身去瞧，看见燕氏还在跪着。身边，多了两个人，都在跪着。
　　其中一个貌似是刚刚的常刻。苏燕卿轻叹口气，看来是那时他非要跟燕氏说话，连累了常刻。
　　他正准备睡下，本来在隔屋的述抻连滚带爬来到他门前：“少，少少少少爷！”
　　苏燕卿深呼吸几下，还是动身前去开门。
　　“何事？需要现在说？”
　　述抻跑进来，欲哭无泪地看着他：“少爷，我那里有‘通神妖鬼’ ！”
　　通神妖鬼，顾名思义，是一种妖鬼，专来人间害人。
　　“你莫不是梦魇。”苏燕卿显然不信他的话，就要将他赶出去：“我要睡觉。”
　　述抻立马往里走了几步，生怕被推出去：“真的少爷！少爷你别赶我！”
　　苏燕卿无语地皱着眉，拎起述抻往外走，也不顾述抻是否会不会看见燕氏：“走罢。去看看你说的鬼怪。”
　　“不，不行。”述抻又把头摇的跟鞭炮甩起来地模样形似：“少爷，你不能让它看到你！之前娘给我讲过，通神妖鬼经常到人家去寻找漂亮娇弱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叫它瞧见。”
　　苏燕卿甚觉好笑：“它找的是漂亮姑娘，与我何干？并且，它又怎会在你屋内徘徊？”
　　“因为它就像瞎子，只要是长发都会认为是姑娘。”述抻说完，意识到可能是苏燕卿误会他的意思，又急忙解释：“少爷，我没有说你长得很娇弱！”
　　苏燕卿长得并不能用娇弱来形容，倒是像苏甚所说一般的轩然霞举。
　　要按照述抻所说，那就是眉清目秀。他只会这一个词，也只这么说过苏燕卿。
　　苏燕卿没理他，自顾自走向隔屋。
　　提着油灯推门，哪里的通神妖鬼，只不过是角落的博古架。但也年久未修，吱吱呀呀的。上面还有几个灰土蒙蒙的陶罐，年代久远。
　　他凝神片刻，忽觉得自己定是有些神志不清，这么晚跟着述抻瞎胡闹。他指着博古架，要笑不笑的看着畏畏缩缩跟在后面的述抻：“这便是你所说的 ‘通神妖鬼’ ？”
　　述抻尴尬地笑几声：“对不起啊少爷，是我太怕了，还扰醒你了。”
　　苏燕卿摇头，一边走回去：“是我自己醒来的。不过以后莫要如此胆小，再这么惊觉，迟早被父亲罚跪。”
　　“我知道了少爷。”述抻点头如同捣药。
　　已是丑时。苏燕卿无法入眠，便睁眼想着事情。
　　苏甚如此厌烦燕氏，为何还不休了她让南氏上位？
　　他又为何这般讨厌燕氏......
　　凤氏生了一个自小幼智的女儿，他为何不厌烦凤氏，还时常对她笑脸相迎？只是因为看不惯燕氏？
　　苏燕卿越想越头疼，更坚定了考中红榜离开苏府，离开京城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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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傻子妹妹来敲门的时候，苏燕卿在跟述抻争执“通神妖鬼”这个鬼怪。
　　准确的来说是述抻一个人喋喋不休。苏燕卿自动过滤他的聒噪，将一本书看完了。
　　述抻停止，起身去查看。还没等他碰到门，门外的人就推门走了进来。
　　他诧异地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小姑娘，求助似望向苏燕卿。
　　苏燕卿无视他，目光看向这为不速之客：“妹妹今日怎会有空来我这里？”
　　她自然是没有理会，走向一边的椅上静静坐着。
　　苏燕卿反常的没有将外人赶出去，反而把述抻推出去。
　　“少爷......”
　　“别吵。”苏燕卿一甩长袖：“我想与她独自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