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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奸谋尽破绣坊兴,挚爱相伴向新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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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陆锦已将银铃铛浸在铜盆里。
靛蓝粉末遇水晕开,在盆底凝成半幅残缺的舆图。
她忽地咬断绣线,把绣绷翻转过来——昨日绣的百子千孙图背面,歪斜的针脚恰好补齐了冷宫密道的走向。
"戌时三刻..."她摩挲着狼毫笔的裂痕,忽听得外头传来布谷鸟三长两短的啼叫。
竹帘卷起又落下,王侍卫肩头落着未化的霜。
他将染血的洒金笺碎片铺在绣案上:"那老狐狸在城西染坊养了批私兵,箭矢用的都是内务府特供的杉木。"
陆锦用簪子拨开碎笺,露出背面暗纹:"这织金云纹是去年太后赐给司礼监的。"她忽然从针线篓里抽出根孔雀翎,蘸着靛蓝水在绣布上勾描:"劳烦王大哥把染缸第三排左数第五个挪开,底下压着的东西该见光了。"
? ? ?
茅文轩此刻正伏在冷宫飞檐上,肋下的绷带洇出血色。
他望着底下往来巡视的侍卫,忽见领头人靴帮处翻出寸许明黄缎面——正是东宫近卫才许用的滚边。
"果然和春闱泄题案有关。"他摸出半块油纸包裹的梅花酥,碎屑簌簌落在瓦当雕的獬豸兽首上。
三日前在这捡到的洒金笺,此刻正贴着他心口发烫,上边朱砂写着的"戌时三刻"被血浸得模糊。
当暮鼓响到第二通时,染坊方向突然腾起青烟。
茅文轩捏碎最后块杏仁糖,看着糖粉在风中旋成个"锦"字,纵身跃下屋檐。
李公公捧着绣金线的奏折迈进文华殿时,陆锦正教小宫女们用双面异色绣法补龙袍。
她腕间银铃轻响,惊得梁上鹦鹉扑棱翅膀:"戌时三刻!
戌时三刻!"
"好巧的手艺。"李公公的麈尾扫过绣架,暗纹牡丹霎时变成团火焰,"难怪连赵殿下都夸陆姑娘慧心。"他忽然压低声音:"杂家昨儿路过染织局,瞧见几匹月白绸浸了靛蓝,倒像是..."
话未说完,殿外忽传来喧哗。
茅文轩踉跄跌进来,玄色直裰上沾满靛蓝与朱砂,怀里紧紧裹着个鎏金铜匣。
王侍卫横刀护在他身侧,刀柄缠着的正是陆锦昨日用的孔雀翎。
"春闱考题在此!"茅文轩将铜匣重重砸在蟠龙柱上,七枚带齿痕的银铃铛叮当作响,"司礼监用洒金笺传信,借染坊私兵运送杉木箭,在冷宫密道..."他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上鎏金匣面,竟显出一列朱批小字。
赵皇子掀帘而入时,正看见谋士攥着半块梅花酥往香炉里塞。
陆锦突然掷出绣花针,细银线在空中绷直,将酥皮碎屑串成朵梅花形状——与铜匣暗格里的油纸残片严丝合缝。
"殿下可还记得上元夜那盏走马灯?"陆锦解开荷包,取出片洒金笺:"灯上画的獬豸兽,眼睛用的是双面三异绣。"她指尖轻抖,笺上朱砂字迹在烛火下竟变成靛蓝色:"这才是真正的戌时三刻密令。"
谋士暴起瞬间,王侍卫的刀鞘已抵住他后颈。
李公公突然笑出声,麈尾拂过铜匣:"杂家就说月白绸浸了靛蓝像什么——这不正是陆姑娘前日呈上的江山万里图底色?"
当夜陆锦在绣坊后院煮茶时,茅文轩正倚着晾晒杆咳嗽。
染缸边缘的凝血早被新泼的靛蓝盖住,只有那截裂开的狼毫笔,静静躺在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上。
"李公公今日赏的云锦,织的是岁寒三友。"陆锦将茶盏推过去,腕间银铃轻响:"可我瞧着背面倒像群鸦栖枯枝。"
茅文轩握住她指尖,忽然从袖中摸出粒杏仁糖:"冷宫飞檐的獬豸兽首少了只角。"糖块在掌心裂成两半,露出张卷成小筒的洒金笺:"赵殿下刚送来的,说是谢你补全了他母妃的旧帕子。"
夜风掠过晾晒杆,月白绸布背面浮起靛蓝暗纹。
陆锦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宫灯,忽然把银铃铛系在茅文轩腰间:"明儿该换批雷击竹了,承重杆老晃..."
话音未落,王侍卫的布谷鸟叫声混着更鼓传来。
茅文轩起身时,带翻了那盏双面绣的莲纹茶盖,滚烫的茶水在石桌上蜿蜒成冷宫密道的走向。
暮色漫过宫墙时,檐角铜铃忽地乱响。
陆锦捏着银剪裁断最后一根金线,绣绷上停驻的夕照便碎成细屑,落在刚完成的九翟盘金凤纹补子上。
"圣旨到——"
李公公拖长的尾音惊飞了晾晒架上的雀儿,茅文轩伸手接住飘落的孔雀翎,指尖还沾着冷宫密道里潮湿的青苔。
陆锦腕间银铃轻颤,绣坊众人跪成一片,她垂眸盯着青砖缝隙里半粒杏仁糖屑,忽然被身侧人握住手腕。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李公公麈尾扫过陆锦发顶,暗香里混着染缸特有的酸涩,"绣娘陆锦慧心巧手,赐云锦二十匹、赤金累丝香囊一对。
书生茅文轩忠勇可嘉,擢为文渊阁行走,准用七品青金石冠带。"
谢恩声未落,外头突然传来辘辘车声。
赵皇子亲自押着五辆蒙着油布的马车,月白衣摆沾满夜露:"这些雷击竹本该上月到货,工部那群蠹虫竟敢克扣绣坊用料。"少年踢开车辕处结霜的麻绳,露出青翠竹竿上暗紫色的雷纹,"本殿顺道把扬州新贡的蚕种也捎来了。"
茅文轩突然咳嗽起来,袖中洒金笺滑落半角。
陆锦俯身去捡,恰看见笺上朱砂褪成靛蓝,绘着幅陌生宅院图样。
她腕间银铃叮当撞在青砖上,惊得赵皇子后退半步:"这铃铛..."
"是冷宫檐角旧物。"陆锦将洒金笺塞回恋人掌心,指尖拂过他新换的素纱中单,"肋下伤口还疼么?
昨夜给你补的竹叶纹绷带可还透气?"
话未说完,王侍卫的布谷鸟叫声混着梆子传来。
茅文轩突然攥紧她手腕,将人带到晾晒的月白绸布后。
染过靛蓝的绸面在暮色中泛着幽光,映出两道交叠的影子。
"今晨在文渊阁见到令尊当年的考卷。"他声音轻得像飘落的孔雀绒,"那篇《论漕运疏》的批红...与铜匣暗纹用的是同种朱砂。"
陆锦指尖抚过他被杉木箭擦伤的下颌,忽然轻笑:"所以你才哄着赵殿下把扬州蚕种送来?"她解下腰间荷包,倒出三枚带齿痕的银铃铛,"当年爹爹在漕船暗舱留的记号,和冷宫密道的通风口..."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相触的掌心。
茅文轩忽然将人拥进染缸投下的阴影里,青金石坠子擦过她耳畔:"等处理完祖宅那株生了虫害的老槐树,我带你去秦淮河放莲灯。"他呼吸间还带着文华殿的沉水香,"用双面三异绣技法,绣我们自己的..."
"陆姐姐!"小宫女的惊呼打断旖旎,晾晒杆上突然坠下半匹撕裂的云锦。
众人慌乱中,李公公的麈尾悄无声息勾住茅文轩袖口:"杂家方才瞧见司礼监的车马往城南去了,那方向似乎..."
话未说完,夜风突然卷起满地碎布。
陆锦腕间银铃骤响,她转身时正看见赵皇子怔怔望着被染蓝的指尖——少年刚掀开的油布下,本该装满桑蚕的竹篓竟渗出暗红血水。
子时更鼓响起时,绣坊后院的染缸突然泛出奇香。
陆锦将裂开的狼毫笔浸入靛蓝,看着水面浮出半幅陌生舆图。
茅文轩握着她的手指引笔锋,伤口渗出的血丝在水中绽成并蒂莲。
"明日出宫采买时,记得绕开玄武街新开的绸缎庄。"他忽然将滚烫的茶盏按在舆图某处,水渍晕开个狰狞兽首,"那掌柜腰间别着的错金刀...与春闱泄题案现场遗留的刀鞘纹路相同。"
陆锦正要开口,东南角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王侍卫的刀光追着黑影掠过屋脊,斩落半幅绣着岁寒三友的帐幔。
她俯身拾起残片,对着月光翻转——背面的枯枝群鸦竟拼成个"漕"字。
"姑娘!"守门婆子跌跌撞撞扑进来,怀里抱着个渗水的檀木匣,"方才有人从角门缝塞进来的..."掀开的匣盖里,二十支缠着靛蓝丝线的杉木箭整齐排列,箭簇处皆刻着陆家独有的缠枝莲纹。
茅文轩指尖抚过箭身裂纹,忽然将陆锦冰凉的双手包在掌心:"还记得我们初见时,你说最厌江南梅雨天的霉味?"他蘸着茶汤在石桌画线,"等来年开春,我带你去塞外看雪落白桦林,用天山冰蚕丝绣..."
梆子声又响三遍,陆锦腕间银铃突然齐声脆响。
她转头望向躁动的绣娘们,目光拂过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攥着断针的绣娘嬷嬷,最后停在赵皇子遗落的月白帕子上——那角翻起的暗纹里,隐约透着司礼监独有的金漆点翠。
夜风卷着燃尽的香灰扑进窗棂,陆锦忽然将染血的狼毫笔掷进染缸。
靛蓝水花溅上晾晒的云锦,在岁寒三友图背面洇出大片鸦羽形状。
"明日辰时,"她解开束发的银丝带,将散落青丝利落挽成髻,"把绣架都搬到东院,该教你们双面异色绣的第九种针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