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 Rain》冬续

1、第一章 文稿

　　岁葵看着地铁门关上，如同往常一样感受着人生怎么流过她的身体，可能是职业的缘故，作为一个写手需要时刻把感官调成对外敏感的模式，捕捉下来的东西会成为素材。

　　她的帆布包里是她白手起家的所有资产，一个银色笔记本，今天去给出版社提交初稿，顺便谈一谈价格。

　　自从错过同声传译那样“一年不开锅，开锅吃一年”的职业之后，岁葵只能遵循自己不定时的能量巅峰去赶生活费在前方开出来的路，活着就等于还债呢，现阶段。

　　岁葵感觉这世界真是不讲理，灵感和瘾来得不看人脸色，突然一股花香味窜进她的鼻腔。

　　是了，她最讨厌的花香味，温温柔柔的，在温室里培养出的花朵才能萃取出的这种香味。

　　身上的伤痕太多，被绊倒的次数太多，所以没办法对他人的坦途平静而观。

　　岁葵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因为今天说不准要签合同，所以她喷了闻起来有点攻击性的中性香，算好两个小时，后调刚好是广藿香。

　　岁葵觉得自己的人生有点像书店上那本《香水大师》一样好笑，不是人家的阅历成书却不畅销好笑，是翻阅全本都懂的这些叫法，代表香水没有一个她认识的，或是说在她的可选择价位里没一个能全款支付的。可惜她的苦难从来都是分期支付。

　　岁葵下了地铁，今天穿的是吊带背心外搭衬衫，没了强力冷气不出一会儿就有汗黏在身上，她不喜欢展露什么皮肤出来，想要逃避任何可能的视线。

　　上学的时候只是当兴趣写写，后面不能工作才认清现实，也有人夸过她的才气。

　　岁葵觉得好笑，说你要不要也试试，代价是掏空你人生的前十八岁，后半句她没说。

　　越美丽的越不可碰，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文学的美丽背后就是痛苦了。

　　可惜路人萍水相逢连夸赞都不甚上心，揭露伤疤显得自作多情。

　　岁葵现在完结的有一本小说，不过题材太大胆，仅是未成年性行为一点就够把她送进去反省几天，要是出版还不如抹掉重新写一遍。

　　她也自知，写的时候也费掉不少气力，半死不活的跟主角一样了，投射过多情感是会这样的。

　　这本就磨掉那些戳破他人的棱角，温柔下来，迎合市场口味，只写了十章作开胃菜，出版社的试读不好给的过多。

　　岁葵讨厌自己为了大众削掉一部分自己，可唯独做出让步这一步是绝对毋庸置疑的。

　　无论如何，得去试试，看在上个月水电费的份儿上。

　　出版社倒是占地儿气派，写字楼整一层打通了撑大场面不少，又是强烈冷气，岁葵拽了拽衬衫。

　　前台小姐看了预约后把岁葵领到沟通室，刚才叫她“盛小姐”岁葵还不习惯。

　　“盛葵”是岁葵的笔名，偷懒就起得跟名字差不多了，读者基本在网上就随意叫了，还没人在线下这样叫过。

　　这个沟通室看起来像是直接签合同的地方，才没有热印出版社看不看得起她的说法，谁知道这里面成功率又有多少呢，岁葵想了想冷笑出来。

　　岁葵开了电脑打了一会儿字之后终于有人进来，保存了好几遍之后退掉文档。

　　西装男戴着工作吊牌，看起来还算是个管事儿的。还没等岁葵看清名字，林柏就做了自我介绍。

　　林柏，还是柏树的柏，岁葵梳理完他的名字就去找文稿，准备一会儿展示出来节省点时间。

　　但是林柏突然出声打断她：

　　“你好，盛小姐。因为你是前主编推荐过来的，但是我作为你的对接人，还是要以质量作唯一评断标准。”

　　岁葵从进来就没什么表情，她冷脸也不会太凶，内心早白眼翻过去。

　　她都无所谓的，这家不成下家再试，岁葵接着划着光标。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林柏敲着向下的键盘未免也太快了点，岁葵从没这样像被架在火上烤，她不好做出反应，只能等着林柏说话。

　　“盛小姐，这个文章的主题是什么？大致走向？”

　　“言情小说，白月光与朱砂痣，两男抢一女，破镜重圆。”

　　岁葵说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打晕，为了市场而市场的小说就是像她写的一样，把火不火的元素全都融在一起，狗血一滩。

　　“但是这个感情推进有些太慢了，十章的话起码要都出场有修罗场了才对，盛小姐的文章里还没看见男二呢。”

　　岁葵承认自己被直接找出缺点，她偏爱温水煮人般的感情进展，写文章也是，无法一夜之间就扭转风格，但偏偏现代人都要去网文里找找刺激，越快餐越好。

　　岁葵也无法反驳，林柏作为编辑给出的意见自然是符合受众的。

　　“但是这就是我的风格。”

　　“但这不是读者的风格，或许盛小姐有想过为什么读者要看吗？冲突在哪里？矛盾在哪里？情感爆发在哪里？大家都很忙，小说本来就是快消产品，恋爱都是快餐方式。”

　　岁葵不想再说话，一句过去了有十句顶回来，自己去接了杯水再坐回来。

　　林柏看出岁葵没什么接着谈的意思，起身去把她这十章打印出来。

　　林柏站在打印机前熟练操作着，突然意识到这完全不是分内之事，他帮助这位新人作家。他也不知为何。

　　“我先离开一下，盛小姐。”

　　岁葵随他去，打开手机查看根本没人来信息的社交软件。她还不如一走了之，在这儿拖着是干嘛呢。

　　岁葵再抬头就看着林柏手里握着是一沓纸质文稿，还用夹子固定好，再一瞧可不就是自己写的第一章吗。

　　敢情林柏出去当好人去了啊。岁葵伸手接下，可林柏明显还没放开的意思，握着文稿说：

　　“以后谈合同，直接给出版社看纸质版会比较好，盛小姐。”

　　“谢谢。”

　　岁葵从来没把自己的文字转化成实际载体，一厚沓在手里突然安心。

　　林柏看着岁葵用拇指抚过纸张，像怕毁坏什么一样，一看就是没有经验的新手。

　　林柏刚才看岁葵的电脑桌面时，看到一个文件夹，光标划过去时停留创建时间很早，或许是可以参考的材料。

　　作为一个编辑，他需要在有限的工作时间内找出可信且高质的作家，所以他不会再给岁葵沉浸的时间。

　　“盛小姐，请问你桌面这个文件夹可以打开看看吗？会作为参考材料。”

　　岁葵手上动作一滞，她怎么会不知道林柏指的是什么，倾注她多少心血的处女作，但是受众狭小，奇幻的文字造出的王国只有她一个人在里面畅游。最重要的是，涉及隐私，那部作品太像她。

　　“对不起，不可以。如果我们的谈话就此中断了，对不起，我要先走了。”

　　岁葵把电脑合上，正式给今天的谈话画上句号。林柏把手机放到桌上，是他的二维码。

　　岁葵看似是那个选择方，但是看气势，倒是翘起二郎腿的林柏要更胜一筹。

　　岁葵感觉林柏有点不想再继续装下去的样子，结束对话后就恢复算计的狐狸真身。

　　“热印出版社，编辑林柏。”

　　“盛葵。”

　　跟验证消息一样。

　　岁葵到写字楼门口才明白天阴下来，刚才有百叶窗挡着，只顾着和那个破狐狸切磋了。

　　像岁葵背过的单词例句，什么来着，风和雨是同时到来的。本来想用包挡着，可是电脑怎么能帮她挡雨，再怎么说也是她豁出去求电脑不坏之身。

　　踌躇着就只能等雨停了，乌云降雨，昭示着她的心情。

　　林柏送岁葵出了沟通室，工位旁的玻璃窗上有了水滴，再往地面看果然深色一片。

　　不合时宜的阵雨，让人猝不及防，听到雨点啪嗒的声音又觉得雨势不小，也不像五分钟的速降。

　　林柏眼前闪过穿着淡绿色衬衫的岁葵和她的帆布包，这种人能怎么回家呢。

　　所以林柏看了眼手表，快到下班时间，正好下楼取一次快递。

　　岁葵向里去看，看到林柏拿了折叠伞下来，可她已经站出写字楼，在外沿下面躲雨，看不真切。

　　林柏也出来站在她旁边。不说别的，就林柏出来那一瞬间，热气肯定会扑在他的脸上，跟他的刘海贴个亲密。

　　这下距离比起刚才要近得多，好在雨势真有渐小的迹象，伞也算及时雨。

　　“这个算借你的，写出下个十章后再来热印找我吧。”

　　岁葵得稍微仰点头去看林柏的眼睛，礼貌地听他说话。伞就待在他掌心，岁葵捏了也不犹豫，拽开绑带就想走。

　　“谢谢，下次我来热印还你。”

　　岁葵准备好自己只身闯进雨幕，伞都大开在头上撑好，可因为接下来林柏所说的话顿住无法前进。

　　“盛小姐，真的就叫盛葵吗？作为合作伙伴，起码最基本的信任要有吧？”

　　“我叫林柏。”

　　林柏又递给他名片，岁葵觉得好老旧，可还是为自己要不要交出名字而审慎。她总觉得，这不是个好的开端，像陷阱。

　　“我叫岁葵，岁月的岁。”

　　岁葵交出名字后走向地铁站。

　　林柏紧了西装袖扣，从柜箱里取出快递。其实他没说的还有很多，比如打印的文稿是一式两份，另外一份在他的公文包里和电脑躺在一起，打算下了班继续读读看。

　　虽然编辑的位置看似稳固，但出版社很久没有新鲜血液的注入，不能错过任何一位新人作家的合作意向。

　　岁葵的十点是坐在电脑前敲字，手机壳已经塞进去林柏的名片，只能说是以便不时之需，眼下的任务是写出下个十篇。

　　她第一次有兴趣去探看一个人除了工作之外的生活，不幸，林柏没有给她开这个权限。

　　岁葵被自己气笑了，多余。

　　林柏还没发消息，也正常，大编辑忙这忙那的，她还是继续和文字缠斗。

　　林柏的十点是刚刚处理完终稿的校订，确认明天送去印刷，才有时间打开岁葵的文稿细细看。

　　小夜灯下灯光米黄，林柏习惯用笔做些标注，是他从校订一职升上来带的习惯。

　　等他读完一遍，林柏就明白岁葵的优点和劣势，她的譬喻、想象是很优秀也很优美的，正如她所说，个人温吞的风格也体现得明显。

　　只能说，喜欢的人会非常喜欢。林柏更好奇岁葵想隐藏的那个文件夹，或许能了解她。

　　林柏整理好文稿，点开微信确认好友添加，岁葵还没发消息。

　　岁葵的朋友圈近两年都单调，只在生日那天还多彩点，明显大学时期尚有对世界的热爱，照片是美食美景朋友和自拍。

　　他没理由怪，进了社会多多少少兴趣都会丧失，自己也难保。

　　林柏好奇要是那些年的岁葵来跟他谈合同，会不会是别有一重景色。

　　或许他们的相遇不是时候，林柏想。他熄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