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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阴影沉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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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死了,全桂兰甚至就在自己眼前吞药,凌之辞每每想到,便是一场梦惊,后来他有了勇气修改梦境,将一切导向自己满意的画面。
梦能醒能变,现实却不行,他逃不出现实,只好沉溺在梦里。
梦里,卡牌行之有效,死者生、叛者归,阖家欢乐。
凌之辞一直在睡,偶然醒后便麻木而无望地将手中或许有用的卡牌丢向冰封的两具尸体:努力而无用。他感受不到父母的魂魄,卡牌甚至无法生效。
他也只好,在冰冷的停尸房,用干涩滚烫的眼看可亲可敬的面庞苍白枯槁,喉咙紧又痛,然后在寂静冰冷中,不知何时又陷入沉睡,重织梦境,到梦醒,淋漓痛过再睡。
那段时间,巫随也走不进他的世界,他好似只剩一具空壳,灵魂陷入了封闭,心门紧锁,只有自己可以开。
他并不愿意对生死寻常的现实敞开心扉。
巫随默不作声相伴。
直到一日,秋风扫落叶,凋零的叶片漫飞,被机器触手无情地拉进忒历亥的城墙。整个城市井井有条,欣欣向荣,略无凋敝态。
这是集全球全人类之力,打造的机器的城市,机器不叹四季之变,钢筋铁骨的第一都市从此不伤春悲秋,
这代春秋,确实是要改换了。无论多少物种牺牲,无论多少文明消亡。巫随的目光从一飘零就遭捕的叶上移开,又迅速移回——他看到了一只猫。
是棠溪景膝上那只白毛猫。
它身上的毛,长顺而蓬软,像一团温柔的梦,仿佛抚上便可跌离现实,从此缤纷梦幻接踵。
而在迷幻梦境深处,两道幽魅的时空裂缝大张,通往何处带来何感,不得而知,令人敬畏又令人神往——是它睁开了眼,一双银灰的眼。
巫随看猫:“棠溪景?”
棠溪景的声音从猫上传出:“我来见他。”
凌之辞的状态眼肉可见的好了起来,隔天深夜突然清醒,冲到巫随面前,手动给他调整出一个适合搂抱的姿势,然后一屁股坐人怀里,抱着人嗷嗷哭了大半宿,声泪俱下,给巫随墨黑衬衫染上脑袋大的晕湿。
从亲见父母死亡,凌之辞是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情绪,他好似从浑噩中走了出来。
凌之辞将巫随抱得紧,恨不得把自己嵌进男人体内,沙哑着问:“你爱我吗?”
巫随把凌之辞抱得紧,近乎压迫的力道反倒让凌之辞舒心。“当然。”
凌之辞:“可是我爸爸妈妈也爱我,我哥哥姐姐也爱我。他们不要我了。”
巫随:“他们只是有更在乎的。”
“我知道。妈妈最爱自己,爸爸最爱妈妈,哥哥姐姐都有自己的抱负。相比于我,他们都有更爱的。他们其实早就暗示过我,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我只是不想信。”凌之辞挺腰坐起,微仰起头盯巫随,说话带了点哭腔,“你呢?”
巫随在凌之辞渴切的目光中移开眼:“我是天道创造出来保障天道主宰世界的……工具,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最在乎什么。”
凌之辞突然暴起,扑倒巫随,带着点狠劲,咬牙切齿叫:“你要最爱我!要为了我活为了我死,永远在我身边永远听我的,像我爸爸对我妈妈那样!”
巫随:“我努力。”
“不是努力!”凌之辞颓然呜咽:“你就要最爱我……你发誓。”
巫随感受着来自凌之辞的越发大力地攥抓,细微的疼痛让他眼睛一亮。
他只有我了。巫随想,他此刻最在意我,他离不开我了。我完全可以将其囚禁封困在我的世界,身体和灵魂都由我掌握。
“我可以发誓……”巫随说着,手中浮出四根钉,献到凌之辞眼前,“七根命钉,还有四根,扎进去,你就是我的了,我从此当然会最爱你。”
凌之辞耳垂舌根早已适应的钉存在感陡然强烈起来,他抬手摸摸耳垂,耳钉前后圆润,牵扯无有不适。
只是再添几根无伤大雅的钉,有什么大碍呢?我才不在乎别的,我只想要永恒的爱。凌之辞还洇着泪的眼直勾勾看巫随,“我要。”他说。
巫随私心想占有凌之辞,但他没有隐瞒:“这是我早年借由魂魄炼的命钉,三根钉身,七根钉魂。全打了,你就完完全全属于我,这……”
“好!”凌之辞笑。灵魂那么重要,还有比交付灵魂更能表达爱的方式吗?
父母决绝离去,哥哥姐姐无一作陪,甚至说好了要一起过生日,最后却食言。凌之辞长久以来意图与家人长相伴的欲念落空,那是他过往生命中占比过高的偏执,早已是构成他的一部分,若非经年累月的淡化,没有办法抹消此情,如今只好全然落在巫随身上。
他不管不顾,要死死抓住巫随,要巫随永远爱他永远陪他,要巫随替代失责的家人,给他足够的安慰,不择手段,不计代价,疯了一样。
巫随看得出他深沉的不安焦躁,像在黄昏被抛弃的幼兽,潜意识因不疾不徐缓缓到来的黑暗惊恐,可世界还没真正危险,不该怕又忍不住怕,煎熬着渴求着,只需要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是豺狼的还是虎豹的不重要,他太怕,他分不清。
“这不对。”巫随虽然不甘不愿,但是逼着自己收起本命钉,坚定说,“你没想清楚。你不能在如此情况下,草率地决定了你的未来。我其实未必是良人。等你长大了能够承受一切选择带来的后果时,再说吧。”
凌之辞很委屈,心头又暖暖热热的,啜泣问:“三百年吗?”
巫随:“嗯。”
凌之辞哭得缺水——他似乎原来属于温热湿润,被巫随喂了大半杯开水后,又将自己浸泡在滚烫的热水中,在飘浮的水汽中懵懂,望着逐渐凝实的白茫,心绪莫名稳定下来。
缭绕的水汽在空旷的浴室无依,带给他温暖的水同样虚浮,凌之辞眼珠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突然起身,踩着溅落的水珠直奔巫随。
巫随正在冲奶粉。
全铃被全桂兰交付给巫随了,要他亲自将全铃送到凌璇手上,只是凌之辞近来状况实在差劲,巫随没有离开过他,自然没有功夫将全铃送离,暂时养在身边,偶尔给她冲泡杯奶粉,其他时候都由育婴机器人照料。
祂有着绝大多数机器的控制权,忒历亥中机器当无一幸免,不过祂太理性,只做有意义的事。针对一个婴儿对祂没有好处;何况,与祂合作的凌泉还在意全凛——全铃,巫随对育婴机器人放心,冲奶粉纯属闲的。
感受到凌之辞的动静,巫随放下奶瓶腾开手,反抱住滑溜溜的凌之辞:“没安全感吗?”
凌之辞确实是空虚,他生活在忒历亥这个大而空的冰冷都市,在灵异生物的追杀截堵下逃亡,没有完整的关系网,没有为之奋身的信念,仅有的追求是与家人安稳度日。他的全世界由家人构筑,后来添了巫随,最多再算上其他寂陌人。
“家人”在他心中所占比重太大,所以父母死亡、兄长相对足够摧毁他的心态,让他的内心世界崩塌,直到重组,但这注定是个漫长的过程。此时此刻,他在现实世界仅剩的、唯一值得紧握也好像真能紧握的,只剩巫随。
“你不能离开我!”凌之辞哀求地冲巫随叫嚷。
巫随:“好。”
凌之辞要时刻感受巫随的存在,恨不得长在巫随身上,吃饭时一手掐着巫随脖子一手举着筷子。
他习惯了蹲坐桌前一手勺一手筷,陡换就餐姿势倍感别扭,吃不尽兴,越吃越烦,吃一口戳一下面前菜,渐而演变成戳两下、戳三下,叮叮当当响个没完。
噪音入耳,身为嗓音制造者的凌之辞更是烦得受不了,啊啊呜呜乱叫抗议。
巫随无奈拨开凌之辞掐脖的手。
凌之辞当即甩头怒盯巫随,没嗦进嘴的菜叶子上啪嗒飞出一滴油水,直崩到巫随脸上。
“你要干嘛?!你不准走!”凌之辞囫囵咽下嘴里饭急说。
“给你换个适合吃饭的姿势。”巫随坐到椅上,将凌之辞抱起,团吧团吧放自己腿上,一下一下轻拍安抚,“我在呢。”
凌之辞放肆吃起来。
凌泉的事、全铃的事,有关于祂的一切,那些隐秘而离奇的猜测,巫随统统分享给凌之辞。
凌之辞反应淡淡的,问巫随:“那怎么办呢?”
巫随:“你没有半点想法吗?”
凌之辞在巫随怀里歪歪头,仰头看人,露出一双懵懂平静的眼。
巫随叹了一口气:“你妈妈没有抛弃你,她给你留了事做,还记得吗?”
凌之辞眼睫垂下,喃喃暗示自己:“对呀,爸爸妈妈才没有抛弃我,他们只是不想活了,不是不要我了。他们……他们知道我会难过,还专门给我找事情做,让我转移注意力,他们很爱我。”
凌之辞封闭太久,昏暗的夏季结束了,燥热还没有,一直延续到有清凉意象的秋,未有消停之势。
今日是九月十三,器芯计划已定点试行二十八天,如无意外将于今年九月三十日十六点整颁布正式条令。
寄宿繁育这般阴暗的计划,即使有全凛一派力阻,也难以扳倒,因为那是深受民众支持的“好政策”、“好工作”。
可是民众认知中的好与不好,不全是机器说了算吗?口口相传的时代过去了,一切观念靠电子设备交流,机器不认可的言论连在平台上发布都做不到,广大群众有机会看到的、有概率接受的、不得不跟风支持的,只有机器——也就是祂鼎力推行的“好”。
器芯计划一定会成为享誉全球的“好政策”,绝不能让它真正施行,否则便真的回天乏术了。
凌之辞想通问题关键,能主宰网络世界的是祂,于是他问巫随:“祂是不是在我的邮差包里?是不是只有净化之力才能消灭祂?把祂交给我。”
巫随将邮差包交出,随后又递出一个锦囊:“祂在过,但如今不在了。”
锦囊缝藏在邮差包夹层,白底金纹,上绣“辞”字,不知是何材质制作,手感滑而冰,内有乾坤,可纳百川,不似本世之物。
能无限储藏东西的能力不是源于凌之辞曾拥有过的愚人牌,更不是因为邮差包本身,而是深藏包中的锦囊。锦囊藏得如此贴心如此安好,凌之辞从来没有发现过。
凌之辞为通过忒历亥考核制作的阿器,想必就是祂多年来惯用的容器,一直在锦囊中,一直在凌之辞身边。
祂何时进入锦囊,如何在凌之辞身边筹谋,又因何放弃阿器这个容器,最重要的是,凌泉为什么要在此时重夺阿器?为的一定是祂。
如果只是需要一个容器,凌泉有能力制造出远比凌之辞所造的更好的机器,祂有什么是不得不依靠阿器来完成的?阿器究竟有什么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