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Ch.10 ...
-
黑色轿车驶入私人公路,过了门禁,两侧四季常青的黑松穆穆棣棣,庄严肃然,车辙割过漆黑的沥青,纹理分明的大理石柱上古典欧洲宫廷风的煌煌灯盏排排屹立,沿线水体覆盖美化的湿地植被。
尽头是一序黑色系金属格栅,识别车牌号后自动舒展,轿车驶入,落入眼帘的是一座恢宏的圆型花园,中央是一座中西结合的喷泉,既有巴洛克风的华丽,也有传统园林的婉转。
柳智霞轻车熟路地绕了半圈,两行月季丛翻篇入眼,她眼神时不时看向后座,缓缓泊车的那一刻温声提示,“小姐。”
早先已经打点好,没有紧要事闲杂人不能进门。
商忻看了一眼那些娇气的花丛,不知想到什么,眉尖微蹙,摁着手机的指心不由加重,她嗯了一声,掰开车门,定身,径直走入小径。
走过半开放门廊,构划了一座宋式庭院,琳琅水景亭阁商忻无心欣赏,快步迈入前庭。
眼尽是开放式别墅,细瞩就能看清主厅中,从北美运来的黑松木茶桌上,一个中山服中年男人端着茶具,悠然泡着茶,米白色真皮沙发上,一位中年妇女端书静候。
商忻驻足看了会,才越过庭院,推开一侧的门,没打算久留也就没换鞋,利落地走入主厅,主厅中心摆放的是洛氏老爷子送来的踏雪昂首宝马青铜像,商雁喜欢得不得了,放在主厅显摆。
商忻挑了挑眉,脑海忽得想起小时候跟商雁赌气,拿吃奶劲去拍那层保护玻璃时,商雁气极用戒尺拍她手心拍到她咬着唇巴一边哭一边犟的画面。
那还是商雁第一次打她。
只是朦胧印象里好像有个大英雄拦住了商雁,还有一位小英雄捧着她的手给她吹手心。
后来商忻才知道那玻璃装了热敏材料,一定程度会有局部高温反应,小商忻知道真相但不学乖,生气了还是会抱着藏书墙里的书铆足劲地啃。
那时候就想啃一页少一页,以后就能少看点书。
只是那段幼稚而可爱的记忆随着光阴染了朦胧的墨,一同浊清不辩的,还有她自己。
早已听到动静的傅怡君迈着高跟鞋就走了过来,看见她累眉恹思的模样,气势汹汹,眉眼凌厉。
商忻静静看着。
惊霄雷化作绕指柔,傅怡君冲过来一霎就抱住了她,又是幽怨又是关心,“不是你爸整这死出,你是不是就真打算赖外边了?”
“妈...”,商忻无奈。
傅怡君在家一向直白,认识商雁那会是在大学,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女孩,却凭过硬的实力与独到的气质组建了一支创新团队,拿下过不少竞赛奖。
当时商雁也是团队成员之一。
傅怡君打断了她,向她背后望了望,蹙眉问了句,“小雪呢?她没跟你回来?”
商忻默然,正视傅怡君,回想起那颗红黑色宝石明显而克制的斑驳影射,她目光认真,“如果你们不能接受她,就是她愿意来,我也不会让她过来受委屈。”
可你们不接受,不愿意给她这个身份。
“妈知道,都怪你爸,成天担心那担心这的,害得人都不敢往家里来了,闺女你告诉小雪,让她别怕,来了姨罩着她,那边那个要说你们,妈就擂他。”,傅怡君拍着她的手给她担保,愠了几眼茶桌上咳声掩盖尴尬的商雁。
安抚好傅怡君,商忻抬眼就看见茶几桌上放着两对礼品,一对拆了,一对放着,她疑惑地看向傅怡君。
“我们也刚回来,你爸看人在门口提着两大袋站军姿,逮着就问了过去,问了才知道是你吩咐的。”,傅怡君解释,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至于另外一对,是小雪送的,不过小雪害羞,没让说谁送的,印了logo就送了过来。”
傅怡君漫不经心地说着,眼光观察着自家女儿的神情。
商忻寻着看去,茶几上端端正正摆好,让人一眼望去就能见到的高山雪图案醒目,她明白傅怡君的意思。
东西贵重,要么是贵到不能收,要么是送的东西不属于外人能送的东西,家里人不愿收,她看着办。
商忻自然知道那个不愿收的人是谁。
“去跟你爸聊会吧,他最近身体不行,刚又被你妹气过,你呀,心里不舒服的话得说个畅快,但也要放宽了说。”,傅怡君站在一旁拍了拍商忻的背,知道她来得急,没多说什么。
商忻眉心一拧,想起她妹商宁就头疼,接不下话题只好收尾,又说了两句体贴话,等着人上楼,她才将视线凝在茶桌上一派肃容的人。
茶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两叠老旧却完整的纸质信封,其中一封轻微磨损,色质较另外一封更为深。
“看看再说吧。”,商雁粗粝有力的指腹定在信封之上,向前挪了挪,折手抿了口茶,从一侧抽出另一份文件端详起来。
商忻干脆地反转笔记本,上面是解密好的文件,挪动鼠标,她毫不犹豫点开。
明亮的瞳孔里映着的是一份未提供姓名和信息的病历,上头的主诉赫然写着,“患者不接受任何方式沟通,提及已故家属情绪倾向于平静,但却疑似拥有家庭归属感...”
主诉运用了大量不确定词汇,彰显最开始那句不接受沟通的真实性。
商忻颤了下唇,目光一刻不停地向下。
病史。
“幼时经历未知,由于一场突发性地震被救援人员送往厦洲市第七社会福利院...入院期间曾持刀故意伤害同龄儿童,原因疑似为口语冲突...多次不服从管理,出现殴打,绝食等现象...后被一对已婚夫妻领养,间歇性抗拒抵制,家庭关系不睦...”
到此没了下文。
商忻睫羽微黯,下文她比谁都清楚。
翻篇,精神评估上写着,“沟通障碍,偏执倾向严重,情绪异常稳定,行为模式高度规律,逻辑能力古怪...”
再往后是一个临时文件,只是看了开头她就关闭了程序。
商忻目光平静地看向端坐在眼前的男人,轻笑,“所以您调查这么多的意义是?”
商雁不紧不慢合上文件,他料到商忻不会完整地看完后面那一份资料,那只是他内心深处那飘渺不定的憧憬而已,迎上商忻逼仄的目光,他皱眉,“浮躁,荒谬。”
商雁起身,冷哼,“这份资料是我亲自调查,她是什么样你看完还不明白吗?十岁出头的女娃娃就敢拿刀作案,作为一个父亲,你让我怎么放心你跟她在一起?”
商忻听完眼光渐寒,沉声,“父亲,您这样无理无据地猜疑,对得起从始至终信任您的月叔叔吗?”
不说病历上那样多云里雾里的描述,且说明明白白写着的根源都被一笔带过,隐藏在文字下的真理如是伤疤无人揭幕。
商雁惊诧一怔,试问,“她告诉你的?”
商忻没接,静静等着商雁的下文。
眼前男人的瞳仁深邃,但并没有太多掩饰,深吸一口气长叹,转头看向那封旧信,声色淡了下来,“你月叔当年就是因为行事太过极端才落了个那样下场,不是爸说人坏话,以他女儿的性格,照顾不好你,到时反受其害。”
二十多年前,一家以高山雪logo上市,命名为南柱的集团,拥有它的领导人曾被冠以“先知”的殊荣,他在那年市场无序,法规不全的时代参与行业标准与协会的推进,开创风投战略指导的新风潮,屡次出席各大财经论坛,登上《福布斯》《时代》等财经商业杂志,连续七年评为“年度最具影响力投资人”。
南柱集团以惊人的洞察力发掘了无数未来的巨头企业,那年的华南省,还在市场的苦海挣扎的立雪团队就是其一。
而那位难掩其名的南柱掌舵人,月君操,是而今立雪董事长商雁的至交好友。
商忻回想在总部关系网中查到的信息,眼色一凝,“当年,月叔叔是怎么走的?”
商雁闻言,看向信封哑声,“这里两封信,都是你月叔亲笔所写,其中一封给我,我也拆了,另一封,是给你的。”
“你都看看吧。”,商雁有些乏力。
两封信,没有一封是给月雪的。
商忻蹙眉。
掀起那一封未拆开的信封,拿着备好的信封刀割开,取出其中保存完好的羊皮纸。
短短一行字浮入眼眸,上面只写了五个字。
商忻瞳孔微缩,足足凝视好几秒才将羊皮纸原封放了回去,想了想,她将信封揣进内插袋里,锁好扣子。
商雁随口问了句,“写了什么?”
看商忻的反应,知道不会给他看,但还是问了问。
商忻扫了一眼钟摆,面无表情地避开话题,“父亲,我突然不是那么感兴趣了。”
看到她的小动作,商雁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又是一叹,“九年前,华南最大房地产盛辉公司宣告破产,其董事长跳楼身亡,七年前,誉为行业新星的风暴科技在短短三个月内面临多项诉讼,负面舆论铺天盖地,现金流枯竭前际,副总裁服毒自尽,五年前身在欧洲环球金融的财务顾问,三年前在北都退休的那位。”
商雁目光阴沉,“这些人,当年都对南柱集团做过不可原谅的亏心事。”
这些新闻商忻耳闻目详,只是她不在乎,静静把另外一封信也放入外衫。
见自己女儿无动于衷,商雁第三次叹气,指骨沉重扣了扣茶桌,肃言,“十二年前,天洲集团成立,它的实际控制人,那年仅仅只有十六岁。”
“嗯。”,商忻若有所思地嗯了声。
自己好像还有个妹妹。
想着,商忻眉间微舒,眼眸漾开一圈琢磨不透的涟漪。
商雁被她这么敷衍的态度一气,又叨叨了不少话,攥拳贴着嘴重重咳了两声。
商雁不过知命之年,尚且是职业生涯的黄金时期,身体状态春秋鼎盛,只是现在这把宝刀似乎起了斑驳锈斑。
想起傅怡君的话,商忻软下音色哄了几句。
绕过茶桌拍了拍商雁的背,等着人缓过气,她不知从哪学的语气,像是家常一样顺理成章平静地和声问,“爸,您当年参与了吗?”
商雁闻声虎背一僵,迟疑半晌,他凝重目光,看向商忻,“爸不想骗你,那年你月叔把他女儿托付给我,但在路上遇到了清俞市大地震,那时我得身在国外,也就没有去调查她是生是死,也没观察她的去向,但这都是有原因的,因为那年...”
“好了,爸,关于Polaris的重要合作方您不是已经引荐给我了吗?正好今晚我与她有约,就先走了,您和妈刚回来,好好休息。”
商雁在工作上一向严肃,如果说有什么可以让他一秒钟停下念经,那一定是立雪出了事,所以他也没多说,挥挥手就让她去。
商忻匆匆告别,临走前跟在二楼恰好看着的傅怡君珍重了两句,嘱咐说这几天给他们约了医疗机构做检查,又找了保姆要了件东西才走。
走过庭院,柳智霞早已等候已久。
商忻没等她开口,先行交代,“这几天我可能不在,公司上面的事交给唐染他们处理就行,另外如果有解决不了的事,打商宁的电话,就告诉她...她姐被她姐绑架了。”
听完最后一句话,柳智霞还没想明白地递出车钥匙。
执行官执行力一向高,关车门,启动,自检,起步。
眼见车尾灯渐行渐远,柳智霞才回过神,想着回头告诉商雁,就是最后那句话...
不过如果是小姐,那也正常。
毕竟她家的两位小姐都不是很正常。
别墅内。
商老爷子皱起川眉反应过来。
他是要给商忻介绍人脉,但什么时候是现在了?
想明白前因后果,他也不是那么在乎了,恰好楼上傅怡君的声色盖了过来,“瞧瞧你这颓样,怎么,诺大个立雪还能让两个小女孩吃不起饭了?成天跟耗子似的躲着人家,这以后闺女成家了没准都不愿意带人来了。”
商雁挪着身子做沙发上,一边缓缓拆开商忻送来的礼盒,一边老声老气,“只是忻儿她心思单纯,跟月家的女儿在一块,以后怕是会吃亏啊...”
傅怡君眼角眯了眯,拾阶而下,端坐在商雁旁,去打开月雪送商雁的袋子,“你呀,天天担心咱闺女,哪天真变傻了也是你的错,再说,她们年轻人可是玩的花,你没看闺女走前拿了什么?”
商忻的礼物是镶嵌洛世奇水晶的HR生发精华液,商雁琢磨着,“修甲袋而已,怎么了?...你说忻儿给我送这个做什么?”
傅怡君眸光微亮,她手上赫然也捧着同款式的礼品,不由调侃一笑,“谁知道呢?可能是觉得你老了呢。”
而这人一老呀,最好还是别太搭理儿孙的事。
傅怡君暗自甘怡,玩转手心的东西,漫不经心说了句,“刚刚张正国给我打过电话,说是小雪去接咱家闺女了。”
闻讯,商雁摆弄礼盒的手一滞,肃容锁眉,声色糅杂着怒气,沉声,“市政那个张正国?没想到他这老家伙也跟天洲混在一起了——她要干什么。”
“这几天要出什么新闻或是事,先来问我,你别自个急...好了,有几个朋友拉我出门,你忙去吧。”,傅怡君见他神色,也不作解释,起身就走。
见人要走,商雁端坐着不说话,静静放下礼盒,那双苍暗的眼神中晕开难理的墨,无声筹谋。
没走远的傅怡君蓦然驻足,淡淡回眸给了他一句话,“你不是不知道,小雪,也算是我半个女儿。”
“你...唉,”
商雁听她语气长叹一口气,想到一半的念头默默掐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