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少爷他带着男鬼回来了》莉莉安Lilium

1、生活

　　嗡——
　　尖锐的耳鸣声。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混乱，意识逐渐抽离，漂浮在半空中，什么都听不到，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只能被动地看着。
　　有人从车上跑了下来，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灰暗的世界里只剩一抹鲜红在沥青地上蔓延，蔓延，濡湿奚明悦的指尖。
　　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奚明悦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警笛声轰然炸响，分不清是警车还是救护车。
　　好多好多的声音包围着他，挤压着他。

　　模糊的视线里，躺在地上的女人死死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是什么呢？

　　妈妈最后告诉他的那句话，会是什么？

　　一个人出现在女人身边，奚明悦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男孩哀伤的神情。
　　为什么要哀伤。

　　为什么要如此哀伤地看着他。

　　男孩的脸逐渐变化，五官轮廓凌厉，身量抽长，变得比他高，比他强壮。
　　苍白如霜的少年走到了他身边，带着满身冰冷的气息，将他拥入怀中。

　　……

　　奚明悦猛地从梦中惊醒，周身仍旧是寒凉的。
　　“做噩梦了？”梦里的脸与现实重合，易璟琛伸手抱住奚明悦，轻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不怕不怕。”

　　奚明悦缓过神，他推开易璟琛，怔怔地看了面前称得上俊美无俦的脸半晌，回应是抬脚将人踹下了沙发。

　　“嘶——！”

　　不理会在沙发下打滚的人，奚明悦换了身衣服，收拾好床铺，直直从易璟琛身上踩过去，脚步很轻地去了洗漱间。

　　“放心吧，他还没回来。”抱着肚子装模作样了半天，见奚明悦一点儿都没反应，易璟琛自己爬了起来。
　　他跟在奚明悦身后喋喋不休：“你不觉得最近你的脾气越来越差了吗？这样是不行的，你这样不利于心理健康，你要多笑一笑，懂吗？不要总是冷着一张脸……”

　　话音转弱，易璟琛视线下移。
　　奚明悦冷冷回望。

　　在易璟琛的注视下，奚明悦面无表情地冲了厕所，洗手刷牙。

　　很没有分寸感的易璟琛继续跟着奚明悦，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看快裂成蜘蛛网的镜子：“刷牙别这么用力，对牙龈不好。”
　　奚明悦：“……”

　　实在忍无可忍，奚明悦反手给了易璟琛一胳膊肘。
　　总算是消停了。

　　吐了满嘴的泡沫，抬头看镜子里紧贴着的两个人，半晌，奚明悦难以置信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易璟琛放下揉肚子的手，将下巴搭在身前人的肩膀上，歪歪头道：“好像是哦。”
　　肩膀主人的脸又黑了一个度，一把推开易璟琛的脑袋。

　　巴掌大的厨房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出个小锅，翻出最后两个鸡蛋，打进锅里。
　　一片新鲜切片小麦面包，一片临期处理的。

　　“果酱也快没了。”将日期不同的牛奶分开装进杯子里，奚明悦端着简单的早餐出去。两室一厅的出租屋，只在客厅摆着一张兼任餐桌的茶几。
　　奚明悦放下盘子，去敲卧室的门：“晓晓，起床了。”
　　“起啦！”门板后传来闷闷的回答声。

　　没一会儿奚明晓打着哈欠出来，进了洗漱间，再出来时奚明悦已经解决了他那份早餐。
　　“哥你放着吧，我等会儿吃完了收拾。”奚明晓道。

　　“行。”奚明悦暗暗踹了没个正形瘫在沙发上的易璟琛一脚，“那我去学校了，你吃完就回屋，记得把卧室门锁好，冰箱有剩饭，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不要出去乱跑。”
　　“知道啦，哥，我不是小孩了。”奚明晓摆摆手。

　　入了秋，天凉下来，不透气校服的好处体现了出来。奚明悦将大了一码的校服外套裹紧，拉链拉到顶，从一堆电瓶车里推出一辆老古董似的旧自行车，跨上去。
　　易璟琛自觉跳上后座。

　　吹在身上的风渗凉，奚明悦抽空拍开抓在腰上的手，道：“离我远点。”
　　易璟琛反而用两条手臂更紧地抱住他，委屈巴巴问：“奚明悦，你是不是又嫌我烦了？”

　　“你难道不烦人吗？”绿灯亮起，奚明悦用力蹬着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自行车，骂了一句，“冷死了，快松手。”
　　易璟琛和他杠上了：“我就不！”

　　要不是怕本该退休的老古董自行车真的散架，奚明悦怎么都得晃一圈，把易璟琛这个粘人鬼甩下去。

　　骑起来嘎吱作响的自行车，是奚明悦班主任家本来要扔的东西。被他捡了来，平时停在路边都不用上锁，不过要贴张“此车有主”的纸条，以防被人当废品收走。
　　好不容易到了学校，奚明悦放下自行车，跟着上学大军进教学楼。
　　易璟琛不想听课，终于自己玩去了。

　　“一到学校就不理我，眼睛里只有书，书有什么好看的，早就会了的东西还要看，还不如多看看我……”
　　奚明悦回过头，看到嘴里大声碎碎念的易璟琛大摇大摆晃到校门口，对着保安做了鬼脸，才跑走。
　　他收回目光，默默叹了口气。

　　十一年前那个找不到爸爸妈妈就嗷嗷大哭的小哭包，怎么转眼就成了现在这副德行。
　　一张俊脸配了副碎嘴，让人每天有八百回想把他的嘴缝起来。

　　不过这也不能怪易璟琛。
　　谁让易璟琛的世界里，能和他说话的，就只有奚明悦。

　　今天是周六，高一高二没课，操场空荡荡的。老师在台上讲前两天小测的试卷，奚明悦又是满分，因此不听课在底下写点别的东西，老师也不怎么管。
　　又解完了一道大题，奚明悦出神地望向楼下。

　　易璟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一个人在操场的篮球框底下蹦来蹦去，手里也没球，就空打。
　　听说学校附近的跆拳道馆最近搬走了，易璟琛少了个去处，看样子是只能自娱自乐了。

　　手里的笔转了转，奚明悦想，什么时候给易璟琛烧个篮球过去。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奚明悦就自嘲地笑了笑，他自己都没摸过几次篮球，上哪儿给易璟琛弄一个能打的球啊。

　　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楼下的易璟琛抬起头，直直看向三班的窗户，发现奚明悦也在看他，抬起手用力挥了挥。
　　过了会儿，他把两只手放在头顶，用胳膊对奚明悦比了个爱心。

　　奚明悦：“……”
　　有毛病。

　　奚明悦默默收回目光，继续埋头做题。

　　秋风卷起衣摆，易璟琛望着玻璃窗里支着下巴的奚明悦，缓缓放下胳膊。
　　易璟琛身上穿着的也是一中的校服，和奚明悦一个码，连袖口开线的痕迹都一样。

　　高一那会儿统一订校服，班主任说男生高中要窜个头，可以登记大一码。考虑到易璟琛长得太快，奚明悦最后专门登记了大两码。
　　如今奚明悦穿着大的衣服，在易璟琛身上果真刚刚好。

　　然而一件衣服，如何能让两个人同时穿？
　　原因很简单——易璟琛不是人。
　　物理上的不是人。

　　再通俗点说，他是鬼。
　　一个能长大的鬼。

　　易璟琛现在用的东西都是奚明悦通过上香烧给他的。
　　一开始是纸衣，后来发现真衣服也能“烧”。不用真烧，只要跟香一起供着就行，等易璟琛收到了，奚明悦还能捡回去自己穿。

　　只是供出去的东西多少会沾点晦气，收回去再用，用的那个人要倒霉。
　　奚明悦不讲究也不在乎。

　　这是易璟琛跟在奚明悦身边的第十一年。
　　他这个不知来处的鬼还是没有消失。

　　他的世界里只有奚明悦。
　　而奚明悦的世界里，也只有他。

　　……

　　周六没有晚课，六点放学，奚明悦第一个收拾好书包跑出教室。
　　易璟琛已经站在自行车旁等着他了。

　　一路狂蹬，奚明悦进了家商场的洗手间，再出来时脱掉了校服校裤，一身白卫衣牛仔裤，干净清爽，半遮眼的刘海抓上去了，露出一张生人勿近的俊脸。
　　莫市有条街，由东到西，街两侧开的全是酒吧，俗称酒吧一条街。

　　奚明悦把他那辆破自行车停得远了些，步行去打工的清吧。
　　等到了店里，他还要再换身衣服。普通的白衬衫黑马甲，别人穿是酒吧调酒师，奚明悦穿是招牌风景线。

　　“明悦，来了啊，吃饭了吗？”老板问。
　　“还没。”奚明悦道。

　　“那先别收拾了，过来一起吃完了你再去吧台。”老板招招手。

　　奚明悦是今年四月来的Lost City，说是家里人病了，缺钱，辍学出来打工。老板看过他的证件，刚满十八岁。
　　他的外形条件太好了，学东西也快，从奚明悦站在吧台的那天起，店里的人流量都翻了一番。话少的帅哥调酒师成了Lost City的最大卖点，平平无奇的生意一下爆火，老板恨不得让奚明悦每天都来店里，但奚明悦说还要照顾家里人，只能兼职。

　　入夜后来酒吧的人多了起来，不少人专门等着奚明悦上班的这天过来搭讪，奚明悦一律回以微笑，只专心调酒。
　　没人看得到他的身后还站着只恶犬。

　　易璟琛贴在奚明悦身边，凶神恶煞地巡视这些围坐在吧台附近的人，见一个黄毛接过酒杯时趁机摸了奚明悦的手，他立马穿过吧台给了黄毛一脚。
　　黄毛打了个寒颤，借机和奚明悦搭话：“小哥哥，今天店里的空调温度有些低啊？”

　　“温度都是一样的，您的错觉吧。”奚明悦擦了擦手，转头去给另一边调酒。

　　易璟琛回到他身旁，咬牙切齿道：“你就不能换份工作吗？来钱快的也不止这一种吧？你可以开直播……不行，容易被发现……游戏陪玩？行吧，你那破手机真的能打游戏吗……”
　　奚明悦没空搭理他。

　　又一杯酒调好，奚明悦将杯子推出去：“您的‘晨昏’做好了，请慢用。”
　　吧台外的男人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名片，垫在玻璃杯底下，把杯子推了回去：“这杯是点给你的。”

　　奚明悦看都没看：“不好意思，工作时间。”
　　见奚明悦去给别人调酒了，男人喝了那杯晨昏，又点了店里最贵的一款酒，指名让奚明悦做。

　　等奚明悦转了一圈回来，早忘了名片的事，他公式化道：“您的‘迷城’做好了。”
　　这次男人除了名片，还在垫了张百元大钞：“看看吧，万一你感兴趣呢？”

　　搭讪的名片在奚明悦眼里不如废纸还能当草稿纸用，但他无法拒绝一张钞票。
　　奚明悦收了小费，扫了眼男人的名片，微微挑眉。

　　他没回话，只是将名片放在了口袋里。
　　他端起迷城，轻抿了一口，放回桌上，对男人微微点头：“谢谢你的酒。”

　　男人笑了一声，拿回一点都没少的鸡尾酒，慢慢喝完了。

　　明天没课，接班的人来了奚明悦也没走，一直忙到一点多，才回后面换衣服准备下班。老板跟了过来，手里拿着从收银台取的钱，按照老规矩，手机转账一百，剩下的现金。
　　他数了几张，想了想，又多抽了两百给奚明悦：“最近生意好，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奚明悦谢了老板，见老板还站着没走，想到那张名片，他笑道：“这边工作时间自由，我暂时还没有换地方的打算。”
　　老板稍稍松了口气，拍了拍奚明悦的肩膀：“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有困难就和我说，能帮衬的我就帮衬了。”
　　奚明悦再次认真谢过老板。

　　晚上气温低，奚明悦拐出酒吧街，立即从书包里翻出校服外套披上。他看了眼身边许久没说话的男鬼，好笑道：“你又在生什么气？”
　　“那男的喝了你喝过的杯子。”易璟琛阴森森开口。

　　“又不是我喝了他喝过的杯子。”奚明悦不再意道，“他是来挖人的，一百不要白不要，我给他个好脸色，说不定下回来了还能再压一百，你和他计较什么。”
　　“他不怀好意！”易璟琛喊完就不说话了，独自生闷气。

　　Lost City按卖出去的酒算提成，工资能日结，老板还愿意用两种方式给钱，这么好的工作奚明悦就是提着工地用强光手电筒都找不到第二家。
　　所以哪怕他和易璟琛因为这份工作起过不少矛盾，他也从来没想过去换个别的兼职。

　　奚明悦双手插兜走了一会，瞄了眼生气归生气，但还紧紧跟在他身边的易璟琛，抽出一只手，放在身侧。
　　易璟琛垂下眼睛瞥他。

　　“走啊。”奚明悦道。
　　易璟琛转开头，别扭了一会，牵住了奚明悦。

　　一人一鬼手拉手走在凌晨两点的街道上，奚明悦被掌心的温度冰得打了声喷嚏。

　　……

　　回到旧小区，奚明悦在离家还有点距离的地方就把自行车放下了。他摸黑去一处隐蔽的角落，挪开墙角一块松动的砖，掏出里面的东西。
　　墙深处塞着的是一个包着塑料袋的布兜，布兜打开，里面裹着一叠现金。
　　奚明悦将老板今天日结的现金工资放进去，又把布包好，外面还贴了张朱砂画的符纸。
　　他把布包塞回墙里，放好砖，起身回家。

　　夜晚走老旧小区的楼道与探险也没什么分别，各家各户的杂物堆放在门口，头顶的灯泡时亮时不亮，稍有不慎就容易踢到箱子磕到腿。
　　奚明悦一路闯关到家，门一开，迎面而来一阵烟酒混合的臭味。

　　沙发上响着巨大的鼾声。

　　是那个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