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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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湛进殿之前，正看见李祖娥远去的背影，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瞬，又很快收回视线，眉宇间已不知不觉压上一丝阴郁之色，他敛下缠绕在心头的情绪，走进殿内俯拜：“臣弟叩见陛下。”
“起来吧。”
“来，九弟。”高洋让高湛上前：“邻和公主早逝，朕心甚悯。然你身为亲王，又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正妃之位不宜久悬。这乃是朕特意为你择选的几位淑女画像，你且看看。”
高湛身子一僵，顿时从心里就涌起无数排斥，又是画像，又是联姻！
他就知道让他入宫没好事！
对他来说，那个什么邻和公主的死，与其说是什么“丧妻之痛”，不如说是束缚的解除。他对那个语言不通、行为粗鄙的异族公主毫无感情，她的存在只会时刻提醒他那场身不由己的政治交易！
可如今刚得自由，皇兄竟又要给他塞一个！
高湛心里烦闷不已，想起了刚刚李祖娥的背影…阿嫂刚刚也来过…
她也知道？
那她是作何反应？
高湛无法控制自己去想这些。
一想到李祖娥，他就像是整个人病了一样，心神不宁，食不知味。
他是那样想看到她，想听她再唤自己一声阿湛…
想让她那双柔软纤细的手轻轻替自己拭去眼泪。
想让她用那双如秋水一样的眸子温柔地看着自己。
可是…
他再也无法轻易看见她。
偶尔一眼，也都是一个远去的背影。
而他却只能在梦里见到她。
哪怕有时候隔着重重帷幔轻纱，有时候看不清脸。
却也有可以将她拥入怀里的时候。
阿嫂…
她也会希望自己娶别人吗？
高洋见高湛正垂着眼，一副神游九天之外的样子，哪里知道他心里正暗自觊觎着自己的妻子。
他不悦地蹙眉：“九弟？”
高洋的这声冷喝才把高湛喊得回过神来。
他立刻应声，然后缓缓起身，走到案前，眼神从那些画像上一一扫过，看似在认真审视，其实脑海里一直浮现的都是李祖娥的脸，他鬼使神差地竟将这些女子和心里的阿嫂一一作比。
这个脸没有阿嫂小，那个眼睛没有阿嫂的大…没有她的腰细…没有她的白…
在他的眼里，这些女子比不上李祖娥千般万般的好。
甚至比不上她的一根头发丝。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她。
可偏偏这个独一无二的她…
是自己皇兄的。
高湛看来看去，心里却愈发窒闷烦躁。
但是由于高洋的威严，他不敢有任何表示，更不敢暴露自己任何的心思，那股让他感觉到窒息般的不满和令他辗转难眠的少年心思，都只能被他深深藏在心里。
高洋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手指轻轻点了点胡氏的画像，声音低沉了几分：“此女乃胡延之之女，容止端丽，家世清贵，堪为良配，九弟以为如何？”
高湛瞬间就明白了高洋的意思。
这就是高洋为他择定的王妃人选。
今日叫他来，也不过只是通知，而非真的让他挑选。
高湛压下不满，目光落在胡氏画像上，确实有些姿色，容貌娇丽，眉眼含媚。
却不是他所喜欢的类型。
似乎…太过轻浮。
不如阿嫂那般…
端庄、温柔、清丽…
他在心里又不知不觉把她和李祖娥比较了一番，但是他知道自己此时没有选择的权利。
高洋如今是至高无上的天子，给他什么他都只能受着。
高湛抬起头，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丝丝勉强，语气平缓却略带了些许敷衍：“皇兄为臣弟费心，臣弟感激不尽。胡氏淑女…皇兄慧眼，定是极好的。”
高洋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声音微微前倾，压迫感陡增，语气里也带上了明显的不悦和警告：“想必是极好的？九弟，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朕为你精挑细选，你便是这般态度？莫非…”
他语气里带上了些许试探：“你心中另有他想？”
最后一句话简直让高湛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他连忙俯跪在地：“臣弟不敢！皇兄息怒！臣弟…臣弟只是…”
他很快搬出邻和公主作为挡箭牌，表现得完全像是一个因为丧偶而情绪低落的少年，所有真实的心思情绪情感此时都不敢再显露半分。
“…只是想起邻和公主…心中仍有些戚戚然，一时失态，绝非对皇兄安排有所不满！胡氏…胡氏甚好，臣弟…臣弟全凭皇兄圣裁！”
高洋盯着他看了一会，冷哼一声：“行了行了，你既然已无异议，此事便如此定了！礼部自会操办。退下吧。”
“臣弟…遵旨。谢皇兄恩典。”
高湛深深一揖，步步后退，直到退出殿门。
他出了殿门，望向外面刺目的阳光，望着那金碧辉煌的皇宫，沿着玉阶一步步往下走。
身上穿的锦衣华服、高家的姓氏、亲王的身份，这奢侈华美的宫阁…此时就像一张张铺天盖地而来，紧紧将他裹紧缠住却又无力挣脱的网。
又一个妻子，又一个陌生人，又一场政治交易。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都这样被安排，被束缚，被禁锢。
亲王？
呵，什么亲王？
五年前，他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可如今，他非但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还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他喜欢的人，在自己的世界里越走越远，而自己连多看她一眼都不再被允许。
曾经的那个自己，还可以因此扑到她的怀里，和她哭诉自己的难过抗拒，听她的柔声安慰。
还可以缠着她给自己做一个腰带，或者绣个荷包。
可以时不时走到她的庭院外面，听她给高殷唱一首温柔的汉谣。
可如今的长广王，这高高在上的亲王。
却只能隔着这九重宫阙、隔着这高高的宫墙，遥遥地望一眼，她在的方向。
阿嫂的那个荷包…
他也像是永远都盼不到了。
成亲的日子来得是那样的快。
这场大婚典礼，比起他五年前迎娶邻和公主时更为隆重。
这不仅是因为高湛自从当初的稚童成长为少年亲王，更是因为高洋刚刚登基称帝，北齐新立，这场联姻也是向朝野和潜在盟友展示新朝气象与实力的机会。
只见长广王府宾客盈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切是那样的喜庆热闹，却也让此时的高湛更加心碎。
他身着繁复华丽的亲王婚服，像尊精心雕琢的玉像，又再度像个傀儡一样完成了所有的仪式。
其初长成的俊美风姿和背后的权势地位让宾客纷纷奉承夸赞。
和五年前不同，他更沉稳，也更能隐藏自己的心思了。
没有人看出他究竟想的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究竟有多么排斥这桩婚姻，排斥这个皇兄突然塞给他的女人。
更没有人看清，他脸上虽然带着笑，眸底却是挥之不去的冰冷郁色。
那日李祖娥和高洋也来了。
在看到李祖娥的那一瞬，高湛完美的假笑裂了一瞬，眼底的寒冰就像是被人用石头狠狠砸下去，碎开一道道裂缝，透出一丝丝暖意和真实的情绪。
他感觉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当李祖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高湛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都在颤抖。
那被他深深压在心底的思念，委屈，不满和对这场婚事的排斥、抗拒，种种情绪混在一起，几乎是压都压不住的往外涌，在那个雨夜里破土而生的情愫此刻就像是突然吸收了养分的树一样在他的心底疯狂滋长起来。
但是高湛很快就逼迫自己垂下眸，内心的惊涛骇浪被他死死锁在了那副完美的面具之下，他甚至强迫自己将脸上虚假的笑意扯得更大一些。
直到他和胡氏再度来到高洋、李祖娥面前行礼。
他垂着眼眸，终于再度听到李祖娥温柔的声音。
却是在祝福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高湛低垂着头，听着她那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回想过无数次的声音，如今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像是远隔天堑，听起来那样的遥远又陌生。
他禁不住想，难道她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开心吗？
难道，她就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娶了别人吗？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她在意？
无数复杂情绪和混乱的念头在此刻犹如笼中困兽一般，在他心里撕咬挣扎。
高湛不敢抬头，怕一抬头，眼底的情意就如流水一般倾泻而出，怕自己那萌动炙热的情感再也无法掩饰，他只能将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双眸却已不自知地染上一丝猩红之色。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这一刻渐渐从心底抽离，漂浮到了空中，而后看见自己缓缓俯身，听见自己那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的声音叩拜谢恩。
而此时的李祖娥哪里知道高湛此时此刻内心挣扎迷茫苦闷的种种情绪，她看着面前的高湛，心头涌起的只是无限感慨。
八年前那个在春宴上将玉簪插进自己发髻说着阿嫂像仙女一样漂亮，会扑进她怀里哭泣，撒娇唤着阿嫂的小小孩童，与此时站在面前端庄行礼少年郎的身影逐渐重叠在一起，给她带来了一种岁月飞速流逝的恍惚感。
新娘被送入新房后便是漫长的宾客敬酒、虚伪应酬，直到李祖娥和高洋离席回宫，高湛便也终于寻了个由头从这场让他痛苦和疲惫的婚礼上抽身。
他手里紧握着一壶烈酒，脚步有些踉跄虚浮，没有往新房那边去，反倒是往王府后花园走。
侍从想要跟上去，被他冷声呵斥后，只敢远远跟着。
此时月色高悬，冷风微拂，前厅的鼓乐笙箫、宾客的喧哗祝祷声隐隐传来，就像一层油腻的薄膜般，覆盖在整个长广王府的上空，也罩住了那层朦胧清冷的月光，让高湛窒息。
他走到一棵繁盛的樱花树下坐了下来，粉白色的樱花在夜风中簌簌飘零，落在他肩头，也落在他紧握着酒壶的手上。
此时此景，高湛不禁想到的却是高洋和李祖娥庭院里那株曾开的正盛的合欢。
听说，那是高洋亲自为她种的，如今，还特意令人挪到了她宫里，惹得宫女们私下都议论纷纷，说当今天子对皇后可真谓是情深意重。
高湛苦笑一声，是啊，情深意重。那他算什么，连他自己都尚且还不明白，他的心里到底是何种感情？
是对她曾经的依恋，是不甘…还是倾慕…
可是她是自己阿嫂…如今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后？
他应该觊觎她吗？
他能觊觎她吗？
高湛尚且想不明白，只觉得自从那个雨夜开始心里便乱得很，又是迷茫，又是愤懑，又是委屈，像是绞成了一团乱麻，死死纠缠在一起，让他又痛又闷。
他在意阿嫂，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在意。
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会不受控制地牵引着自己。
他想见阿嫂，却又不敢见，他总是会情不自禁去想，她在做什么？她有没有…
有没有想自己呢。
而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他还想不透。高湛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的酒液，试图浇灭此刻心底那不合时宜却又汹涌澎湃的情愫，可是当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胃里时，却发现这酒液不仅丝毫无法驱散心里的冰冷与孤寂，无法赶走那股无处发泄的怨愤无奈，反而让他心头更盛。
他可以躲一晚上，却躲不了一辈子。
高湛仰头望着那轮悬在王府上空的月亮，脑子里却又无法自拔地浮现李祖娥带着笑意的脸庞，他情不自禁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那轮皎洁的月色，却又怎样都够不到。
就在这时——
一阵清越、悠扬，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缠绵悱恻之意的琵琶声，穿透了沉寂的夜色，幽幽传至他耳内。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大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