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风华》姜云烟

126、帝怒

　　“逆子！！你为了一个女人，竟敢——”

　　“你竟敢威胁哀家？！”

　　娄昭君被高湛这态度和言语气得眼前发黑，指着他身子不停地颤抖。

　　“哀家——哀家是你的母后！！是这大齐的皇太后！！你——”

　　高湛没耐心再听娄昭君啰嗦这些有的没的，打断她的话道：“朕只想知道，你究竟把朕的阿姊、朕的女人送哪儿去了！！”

　　看娄昭君执意不肯松口，他大笑起来，模样疯狂：“好好好！既然母后执意不说，那便是逼儿臣不孝了！”

　　他语气骤转，厉喝道：“刘桃枝！！还不动手！”

　　和士开看着双方这剑拔弩张的样子和高湛那疯狂到完全不计后果的疯癫模样，内心也是极度震撼和骇然，心想这时候上前恐怕自己都会被迁怒拖下去。

　　他近身跟在高湛身边这么多年，甚至和他同食同寝，朝夕相处，都从未见过高湛的情绪失控至此，简直就是彻底疯魔到六亲不认了，可瞧起来却又那么让人痛心和惋惜。

　　和士开非常了解高湛的性子，知道但凡是触及到这位文宣娘娘的事儿，他可以说是一点儿理智也没了。

　　只是高湛如今竟敢为了李祖娥这般不要脸面，竟然和太后都彻底撕破了脸，这也是和士开万万没料到的。

　　他知道高湛自少年起就对李祖娥用情至深，为得她几乎费尽心思，但此时此刻和士开才发现自己还是是低估了这位文宣皇后在高湛心里的地位和份量，低估了高湛对这份感情的执念。

　　他心想着自己若是这时候干预阻止，到时候惹得高湛迁怒，猜忌和不满，事后算账就麻烦了。何况他上前调解也未必就会在太后那儿落得好处，毕竟这是人家母子之间的事情。

　　何况如今太后身体病重，瞧她这模样，想必也撑不了多久了，他今后最大的倚仗还是高湛，若是因了李祖娥这事，使得高湛和自己之间离了心，倒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和士开在脑海里再三权衡思索利弊得失之后，还是选择了当个隐形人，默默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而紧跟着过来的刘桃枝听到高湛的厉喝声，硬着头皮上前。

　　尔朱摩女发着抖，恐惧的说不出话来，娄昭君死死挡在她面前，声音凄厉。

　　“哀家看谁敢！！高湛！！你是不是非要逼死你的母亲！！！”

　　高湛冷冷看着她，字字冷漠，像是锋利的刀子朝娄昭君心头割了来。

　　“母后若不肯成全儿子，那便是先逼死了儿子！既然大家都活不成，那便一起下地狱吧！”

　　他怒吼：“还愣着做什么！！”

　　高湛这无情决绝的态度如同给了娄昭君最后重重一击。

　　娄昭君见他言行如此悖逆，竟然半分情面都不给自己这个母亲留，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被气得往上翻涌而去，喉头也忍不住泛起一股腥甜，指着高湛的手剧烈颤抖。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眼前阵阵发黑，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直接就不受控制地往后面倒了去。

　　“太后娘娘！！！”

　　尔朱摩女和宫人们惊叫着围过去。

　　而娄昭君已经是被气得不省人事，宫里顿时乱成一团。

　　尔朱摩女发着抖，抱着昏过去的娄昭君哭着让人去叫太医一边对高湛道：“陛下！是文宣娘娘自愿离的宫，出的家，和我们太后娘娘没有关系！是她来求娘娘…”

　　“你说谎！！！”

　　高湛本来看见娄昭君被自己气昏厥了，恢复了两三分理智，此时听到尔朱摩女这样说，无疑又是火上浇油。

　　他再度暴怒失控，竟俯身一把死死掐住尔朱摩女的脖子，几乎将她整个身子都拎了起来，往旁边的屏风上重重撞去。

　　尔朱摩女后背直接撞翻了屏风，然后被高湛狠狠掐着，撞在了后面的墙上，她那惊恐疼痛的尖叫声都卡在喉咙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整个人瞬间就像一只被钉在墙上快被风干的蝴蝶，又像是被掐住喉咙的鸡，被高湛掐得脚尖都离了地，脸色迅速发青，双手和身体都无力地挣扎起来。

　　高湛眸底杀意沸腾，右手持续用力，青筋俱露，几乎要彻底拧断尔朱摩女的脖子，面目狰狞地怒吼：“阿姊不会离开我的！”

　　“说！！！她究竟被送去了哪儿？！说！！！”

　　满殿无不变色，悚然颤栗，如同面对地狱阎罗。

　　而收到风声匆匆入宫的高孝瑜刚进殿就看到尔朱摩女被高湛掐的几乎两眼翻白了，挣扎也变得微弱起来。

　　而高湛此时更是衣裳不整，长发凌乱，双眸猩红，周身的戾气如同阴云般翻涌，四周都是俯跪在地瑟瑟发抖的宫人，连和士开都默默站在了旁边低头不敢直视。

　　那一刻，高孝瑜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曾经疯癫的高洋。

　　他倒吸一口凉气，立刻跪倒在地，声音里还带着匆忙赶来的喘息：“陛下！陛下息怒！臣有要事禀报！”

　　高湛听到高孝瑜的声音，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眸色幽沉，杀意未消，手更用力了。

　　“怎么，河南王这么着急赶来，要为你的老情人求饶？”

　　他冷笑，声音带着诡异的平静，亲昵里又流露出杀意：“孝瑜，李祖娥离宫之事，你知情吗？”

　　高孝瑜听完高湛的话简直头发发麻，他没想到高湛上来就问得这么直白，而且竟然这般敏锐，也深知这个问题如果答不好，他恐怕会被高湛当成送走李祖娥的同党，今天也得和尔朱摩女一起交代在这儿了。

　　他立刻重重磕头：“陛下明鉴！！臣对此事毫不知情！臣与尔朱女官更是清清白白，绝无僭越！臣匆忙入宫，是刚刚正好收到一些有关文宣娘娘的线索，事情紧急，又听闻陛下已回宫，特来禀报陛下！”

　　高孝瑜特意咬重了线索和文宣娘娘这几个字眼，试图转移高湛的注意力。

　　高湛手上力度微松，和士开见此，方才上前小声附在高湛耳边道：“陛下，尔朱女官杀不得，留着还有用呢。”

　　这句话不仅简单利落地点明了关键，而且正是来得恰到好处，如同一盆冷水浇在那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上，使他怒气熄了大半。

　　高湛如今虽然怒火未消，但是注意力已经从震怒里转移开来，逐渐恢复了理智，知道和士开说的有道理。

　　如果真是太后送走了李祖娥，尔朱摩女身为娄昭君的心腹女官，定然知情，若是就此掐死，倒太便宜她了。

　　高孝瑜抓住机会，立刻言辞恳切地进言劝道：“陛下，关于…关于文宣娘娘离宫一事，在邺城内外已有些许风声走漏！此时宫中、朝堂皆人心浮动，无数双眼睛正盯着陛下！陛下若在此时于太后宫中…处置宫人，只怕…只怕流言蜚语顷刻便会传遍朝野，于陛下圣誉，于文宣皇后清名，皆有损害啊！”

　　他高湛素来都是行事毫无顾忌的，自从爱上李祖娥，他就没有再想过什么流言蜚语，帝王名声，哪怕声名狼藉又怎样，他不在意！

　　可是高孝瑜那句“文宣皇后清名”几个字却说到了高湛的心头上。

　　他知道李祖娥是个要脸面的人，她在意这些。

　　她不喜欢自己杀人，不喜欢自己这样。

　　若是这事儿真传出去，闹得满城风雨，他和阿姊之间恐怕就更难了，阿姊会觉得更丢脸，也更加不能接受自己了。

　　不行，他还得把阿姊找回来。

　　尔朱摩女也还有用。

　　高湛这样一想，方才彻底松开了手。

　　而尔朱摩女早已经身子一软，整个人就像破布一样瘫倒在地，没了反应。

　　和士开连忙俯身探了探尔朱摩女的鼻息，还好，还好，还没死，他内心松了口气，而这时候，太医也纷纷赶来了。

　　高湛让和士开盯着太医给娄昭君诊治，然后吩咐刘桃枝把尔朱摩女下狱，又吩咐所有人若将今日之事外传，通通诛灭九族。

　　随后高湛来到外殿，这才让人上前为自己更衣，而他那阴沉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俯跪在地的高孝瑜身上。

　　他随换了衣裳，浑身戾气却仍未散尽，加上那苍白脸颊和猩红的双眸，就像盯着猎物的猛兽，让人不敢直视。

　　“说。”

　　高孝瑜感受到他的视线几乎要盯穿自己的后背，头垂得更低，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禀报那所谓的“线索”。

　　“臣得到密报，娘娘大概是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离宫，当时有一批寺庙尼姑入宫来为太后娘娘祈福，也正是自那日起，文宣娘娘便被太后娘娘以侍疾名义留在了宫里，臣想，可能是那个时候…娘娘便已经随…随那些尼人一同出宫了。”

　　高孝瑜心想，若非尔朱摩女，他绝对是不会来掺这趟浑水的。

　　而高孝瑜这个线索，高湛早就从刘桃枝飞的密信上知道了。

　　因此他这番话不说还好，这一说，高湛又忍不住想起一个月前阿姊就已经离宫了这个令人心如刀绞的事实，又联想李祖娥在自己离宫前一系列异常的反应，只需要稍微动脑子想想，都知道这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那时候他才刚刚进行春祭，她们就是早就提前算好了…

　　算好了他刚刚到达，算好了就算他得知了此事，回程也需要时间…算到了就算自己知道赶回来也早是人去楼空！

　　原来自己的预感和不安没有错！

　　原来她根本就是打定了主意、早就谋划着要离开自己！

　　高湛又想起尔朱摩女那句“她是自愿离宫的，是她主动求太后娘娘的！”，种种事情叠在一起都指向他那个最不愿意面对和接受的结果，心头更是感觉如同万箭穿心，痛到窒息。

　　亏他还傻傻的觉得阿姊在宫里等着自己，还盼着她给自己回信！

　　这种自己一腔真心被辜负，被自己的母亲和心爱女人合起伙来当成傻子算计戏弄的屈辱，混着底的痛楚和愤怒又再度涌了上来。

　　高湛怒火再度爆发，猛地一拍案桌，嘶哑着声音咆哮道：“别说废话！！朕只要知道她去哪了！！”

　　他不想再知道李祖娥是怎么走的，是何时走的，是为什么走！他目前只想知道，她究竟在哪儿？！

　　高孝瑜被高湛突如其来的咆哮吓得一哆嗦，心想尔朱摩女当初也没告诉自己具体是送到哪个寺庙去了，只提到过是西边？

　　他此时只能硬着头皮根据自己得知的线索小心翼翼道：“陛下息怒，据臣得知的线索，说是那些姑子们的马车是往西边去了，臣听说…西边有个大罗寺的…那儿环境清幽，而且里面的僧尼曾经也经常入宫来为太后娘娘祈过福，臣已经立刻让人去追查了，想必立刻就会有结果。”

　　“大罗寺？”

　　高湛死死盯着高孝瑜，似乎在判断和分析他话里的真假。

　　高孝瑜瞬间只感觉到这殿内的空气都静止了，更是因高湛那突如其来的诡异沉默而感觉到后背发凉，层层冷汗都往上冒，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然后他就听见高湛突然笑了，冷笑不止：“大罗寺！哼！”

　　高湛站起身来，俯视着高孝瑜。

　　“母后何等精明之人！她既然铁了心要把阿姊送走藏起来，又岂会这般轻易让朕寻到？让你查到线索？！”

　　高孝瑜有点懵，仰头对上高湛那双猩红疯狂的眼眸，心里一震：“陛下的意思是…？”

　　“呵！朕看，这不过就是母后放出来的烟雾弹罢了！什么西边的大罗寺！她说在西边，朕就偏要往东边查！”

　　“来人！！”

　　高湛如同笼中困兽般在殿内来回疾步走了数步，然后厉声下旨道：“给朕往东边查！凡是山林僻静之处，所有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寺庙庵堂，都给朕一寸一寸搜！就算把整个大齐翻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把文宣皇后给朕完完整整地找出来！！”

　　他望向高孝瑜，眸色阴森：“至于那个尔朱摩女——”

　　“若是她肯乖乖告知阿姊下落，朕可以大发慈悲饶她一命，若是在朕找到阿姊之前，她还不肯开口交代，朕便夷她九族，把她凌迟处死！！”

　　“另外！传皇后来见朕！！”

　　胡长清匆匆赶来时，和士开正提前在殿外等着。

　　他知道高湛这会子刚从暴怒中变得冷静下来，铁定是要秋后算账了，这时候反倒是最可怕、最容易迁怒的时候。

　　而这事儿虽说是太后做的，然而胡长清作为皇后，乃后宫之主，后宫嫔妃被悄然送出宫外，她竟毫不知情，高湛若追究下来也是失察之罪，若是她知情，难免又会被高湛认为是串通了太后，因嫉妒而行此行径。

　　所以胡长清凤辇一落，和士开便连忙迎了上去：“臣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而胡长清并非对娄昭君举动毫不知情，心想借太后之手送走了那李祖娥也好，省得丢人现眼，她本来还想着在自己宫里装傻充愣，不打算搅这滩浑水，可是高湛宣她了，她就不得不来了，心里知道高湛铁定是来问罪了。

　　胡长清一路心里忐忑焦急又慌乱，此时见到了和士开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眼眸一亮，连忙靠近两步，压低声音，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焦急和慌乱。

　　“万安什么万安？本宫听说陛下疯了，他不仅把母后都气得撅过去了？还差点把太后身边的女官给活活掐死？他如今宣本宫觐见，是不是要追究本宫啊？你快给本宫想想法子怎么应对？”

　　“娘娘莫慌。”

　　和士开低声快速叮嘱道：“陛下如今虽还在盛怒中，但是目标明确，只为快速寻回文宣皇后。无论陛下如何质问责难，娘娘只需记住两条，第一，您对此事毫不知情。第二，您愿竭尽全力协助陛下寻人。”

　　胡长清撇了撇嘴，和士开顿了顿，又补充提醒道：“太后娘娘行事缜密，若有意隐瞒，岂是旁人能够轻易窥探的？陛下自然也清楚这点，所以娘娘只需要表示出震惊、无辜、愿意效劳全力支持追查的态度，陛下自然不会过多为难。您万万不能露出半分早已知晓的神色。”

　　胡长清听完他的话，心里稍稍有底，微微颔首往殿内走去。

　　此时高孝瑜已经退下，殿内只余下高湛一人，正背对着自己，身体紧绷，那股帝王威压如同风雨沉沉而来。

　　胡长清盈盈一礼，神色和语气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

　　“臣妾见过陛下。臣妾听闻母后凤体违和，心里焦急万分，不知…情况如何了？”

　　她只将话题落在娄昭君身上，只字不提李祖娥。

　　高湛冷哼一声，语气森然：“胡氏，你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做的好啊。”

　　他坐了下来，眸色锐利望向胡长清。

　　“好到连个大活人，这大齐堂堂的开国皇后，朕的皇嫂在这后宫被人送出了宫，下落不明，你都不知道？”

　　他咬牙切齿，猛地把手里的茶盏狠狠摔在胡长清脚下：“你就是这样做朕的皇后的？！”

　　那四分五裂的茶盏和高湛的怒吼声让胡长清身子猛地一颤，慌乱后退两步，跪倒在地。

　　她仰起头，一脸震惊，一双美眸瞪得圆圆的：“陛下息怒！什么！皇嫂被送出宫了？！这怎么…怎么可能？！她不是一直都在母后宫里侍疾吗？！”

　　高湛冷笑：“怎么，你别告诉朕你毫不知情？！”

　　“臣妾冤枉啊！”胡长清瞬间泪水涟涟，声音里满是委屈，泪眼婆娑地辩解道：“陛下明鉴！臣妾真的毫不知情！母后以侍疾名义将皇嫂接过去，一切用度、人员往来皆由太后宫里自行安排，言明需要静养，不让任何人打扰。”

　　她哽咽道：“臣妾…臣妾虽然统摄六宫，又岂能随意窥探、过问干涉母后宫里之事？若臣妾早知有此变故，定会第一时间让人禀明陛下，岂会容许此事发生呢？”

　　她抬起头，一脸真诚地望着高湛。

　　“文宣皇后乃臣妾皇嫂，北齐开国皇后，臣妾知此事非同小可，也知道陛下心里焦急，陛下！当务之急是封锁各个宫门，严查所有入宫禁记录和人员，同时派遣得力人手，循着已知线索在邺城内外加紧搜寻，臣妾也愿调派人手，竭力协助陛下寻回文宣皇后！”

　　高湛紧紧盯着她，胡长清此时的态度和言语简直是无懈可击，让他挑不出半分毛病和错处，半晌后他方才冷笑一声：“既如此，便请皇后全力追查此事，若寻不回来，惹来朝野非议，朕便治你失察之罪！”

　　胡长清表面上乖乖叩首，心里却暗想惹来朝野非议还不是因为你这么闹吗？

　　倒说得像是我强取豪夺了人家，把人家逼走了一样。

　　她心里满是憋屈地退下，和士开仍然等在外面，见她出来，声音里带了些许关切：“如何？陛下…没有责罚你吧？”

　　胡长清脸色难看，瞪了他一眼：“难不成我真去帮他把那女人找回来？本宫真是懒得搭理这些破事。”

　　和士开道：“哎呦我的皇后，你小声点。”

　　他维持着表面的礼数，声音却压得极低：“人是要找的…只不过…回不回得来嘛…”

　　和士开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四周：“娘娘先回去，臣到时候再来和您细细商议此事。”

　　高湛这边回宫后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的，身在静安寺的李祖娥却还对此事一无所知，只当高湛还不知道此事，或者知道了放弃了。

　　而她除了偶尔还有些咳嗽，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又像往常那般劳作起来。只是每次清晨下去洗衣服的时候，或是上山采药的时候，她都会频繁碰见独孤罗。

　　清晨李祖娥浣衣的时候，独孤罗就远远坐在河对面，他的衣裳依然有些破旧，鞋子也依然是那双草鞋，偶尔会瞥过来瞧她一眼，又快速移开视线，低下头去。

　　直到李祖娥问他，为什么不去买新衣服，新鞋子，他低着头始终没吭声。

　　李祖娥瞧他实在可怜，便又花时间给他偷偷做了双新鞋和新袍子，趁着无人塞给了他，其实她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但是那一瞬间，独孤罗眼睛亮得和星星一样，满脸的难以置信。

　　她瞧着他那副样子只觉得有些傻气，禁不住笑了笑。

　　然后便是李祖娥被分到第二天要挑水的时候，她一觉醒来，就会发现寺庙里的水缸不知何时全都满了。

　　而且从那晚独孤罗潜入寺庙之后，几乎每天都会有一筐各色野果和一些治病的草药被送到静安寺门口。

　　寺庙里的姑子们四处打量，却又望不见人，纷纷猜测议论究竟是谁这么好心，惟有李祖娥看着那些野果子心里了然，莞尔一笑。

　　然后她又似乎看到那熟悉的像风、又像小兽般的身影从山中的密林处里悄无声息地快速掠过。

　　快到甚至都无人能够察觉，或是捕到他的踪迹。

　　独孤罗似乎牢牢记住了李祖娥说过的话，记住了他如果去寺庙见她，会给她惹麻烦，也记住了不能让别人看到他们在一起。

　　所以独孤罗并不靠近她，也从未在寺庙那儿当众露过面。

　　他就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守着那儿。

　　有时候上山采药时，李祖娥也感受他在后面悄悄跟着，回过头时，却又只能看到那迅速躲避的身影，不肯出来，不肯靠近。

　　李祖娥有些无奈、有些不解，但是也由着他了。

　　因为她这段时间有着更让人心烦意乱的事情，就是时常觉得疲惫乏力，非常容易感到饿，可是又时常犯恶心。

　　先前她还以为是感冒的缘故，可是如今感冒已经好了，这些症状反而愈发明显，不得不让她去往一个无法接受的事实想去。

　　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深知这种变化最大的可能是源于什么。

　　这个猜想一涌上脑海的时候，她只觉得惊恐万分，整个人都变得夜难安寝，魂不守舍，平日里那些可以用来凝神静心的经书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她有时候看着经书，念着那些阿弥陀佛，心里却想到那条可能已经存在自己腹中的生命，她身处佛寺，被教导要慈悲为怀，可是却对自己的骨肉暗动杀心。

　　李祖娥日日跪在佛祖面前，眼里含泪地仰头看着那神色悲悯的佛祖，既是寻求神佛的指引，也祈求上天的宽恕。

　　她知道那可能已是一条活生生的小生命。

　　可是，她不能让它来到这个人世间。

　　她必须要想办法，立刻、马上拿掉腹中这个祸端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