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炸的》匿见渊

35、骨灰、甜梦还有朗威达德

　　第二件要从黑市购买的东西，是「甜梦」。这件东西在外面很难买，在黑市，属于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寇转石用自己的购物编码就能买到大量甜梦。她想不明白执政局干嘛要买它。

　　这个「甜梦」并非是寇转石之前在酒店喝过的那种助眠饮料，而是一种安眠药物，出自于D区的药品公司「第九周」。它的本名是第九周安定长效缓释含片，在2200年正式进入市场销售。这种含片无需吞服，而是要压在舌下。含片起效快效果好，第九周宣传它「可以给予服药者一个22世纪末最甜蜜的梦境」，故而它的外号就叫甜梦。

　　甜梦上市后迅速走红，给第九周这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带来了高达三十亿镑的季盈利，让它一举挤入D区医药业盈利排行榜前一百。好景不长，甜梦上市后不到十年就被刚成立不久的执政局列入第一批违禁药品名单，第九周也因此消失在公众视野。但在黑市，甜梦已稳定流通三十多年。

　　急救车停在一家大地震后才新建的主题乐园对面，寇转石理理衣服，窥探似的望了呈天和费尔加一眼，跳下了车。她压低脑袋，悠闲地走向人群，很快就被吞没。

　　“如果她跑了怎么办？”费尔加莫名觉得紧张。

　　“她身上有定位器。”呈天提醒她。

　　“哦对。”费尔加感觉好了点，可还是放不下心，再次发问：“她会不会把定位器挖出来丢掉，然后逃跑。”

　　呈天叹了口气，其实她也觉得有这种可能，无需结合寇转石过往事迹，从这几次接触就能看出来，从内到外，这个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把脸埋在手心，轻轻地搓了一把：“不是我们能操的心。这样的烂活本来就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之内。出了事让里卡多顶着，她才是老板。”

　　费尔加听见这话，稍稍安了心，终于可以把注意力放在电终屏幕上了。可呈天却走起了神。她完全无法确定如果寇转石真的出了事，里卡多是不是能顶得住。

　　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呈天看着那个正在缓慢移动的小点……有点麻烦，各种层面上的。

　　寇转石这次所走的路线也和她们之前走的路线完全一样，从过山车到XD影院，从鬼屋到超时空舱体验馆，从云梯到跳楼机，再从离跳楼机最近的8号出口离开。

　　到底哪里出了错？呈天实在是想不通。

　　寇转石再次出现在她们视野里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小纸袋。上车后，她把纸袋甩给呈天，道：“点点。”

　　呈天把纸袋里的东西倒出来，八盒甜梦，盒盒都有完整的药品信息和编码，只是生产日期全写的是2210年11月27日——甜梦被列入违禁药品名单的前一天。

　　费尔加满腹狐疑地把一盒甜梦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确实是正品，和她们收缴上来的那些一模一样。

　　到底怎么做到的？

　　呈天深吸一口气，轻轻问：“真的不能说吗？”

　　寇转石摇头：“你跪下来求我都不行。”

　　“要怎么样你才会说？”

　　“等我出狱之后……”寇转石喘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然后看我心情。”

　　呈天「啪」的一声把盒子放在一边，“这次就算了，寇女士，我们可以不询问购买方式，但是这第三样东西，还得请你提供一下地址。”说着，她把电终连上车载一体机，递到寇转石手边。

　　寇转石瞥了一眼电终屏幕：“「朗威达德」是吧。”

　　费尔加咽了咽口水，期待着她的回答。

　　“不知道。从来没有听说过。”寇转石干脆地否决，“我完全不知道要在哪里买。也许整个H区都没有。”

　　“不可能！”费尔加叫了出来，“绝对有！”一边的呈天想捂她的嘴都来不及。

　　“谁跟你说能买到你去找谁。”寇转石抱着胳膊道。

　　费尔加不服气，还要再辩，呈天连忙打断：“好了，不要再说了，费尔加，还没看出来吗，寇女士不相信我们。”

　　寇转石撇了撇嘴，坦然道：“倒也没错。”

　　呈天没想到寇转石会直接承认，一时间有些接不上来话，想了片刻，只能苍白无力地请求道：“那……请你相信我们。”

　　“你们也不相信我。”寇转石点了点被放在一边的电终，指甲和屏幕撞击发出脆响：“这算个什么任务？你们执政局要是真的想弄到骨灰和甜梦何必去黑市，你们千百种办法可以搞到，何苦费劲把我从牢里挖出来？说吧，你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钱？地皮？强豪的下线，还是销赃市场？”说着说着，她的语气变得有些阴冷，“还是，你们跟我有私仇，说是为了执政局，其实是想把我骗出来解决掉？”

　　寇转石的双手渐渐握紧，身体微微前倾，浑身的肌肉紧绷了起来，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的豺狼。她迅速扫视了一下呈天和费尔加的身形，就算是这两个人同时出手，她也有信心杀了她们——在她们不动用武器的情况下。寇转石如今可是手无寸铁，口袋里甚至不会有机会存有一点面包渣。

　　车内陷入一种有些滑稽的安静，呈天和费尔加对寇转石丰富的想象颇为无奈，她们着实不想成为她黑色叙事里面的一份子，跃跃欲试着想要分辩，却不知道从哪里下口。可若是真的对她的推测置之不理，会让寇转石看起来很滑稽。

　　急救车已在原地停了许久，没有人上下车，也没有一体机搬运货品，再加上有些臃肿的车型，显得它和兴奋游玩的人们如此格格不入。早在寇转石回到车上之前，就已经有交警在周围徘徊，时不时地看过来。

　　现在这个交警更是把警用电终从腰间抽出，神色凝重地说着什么，还一边说一边缓步向她们靠近。

　　车载一体机适时地询问道：“是否需要设定目的地？”

　　呈天的回答冲口而出：“金合欢。”

　　一体机重复着她的指令：“金合欢，请选择正确的「金合欢」。”下一刻，一个屏幕被一体机从监控位推到后舱，呈天的眼前冒出无数个带着金合欢的地名：H322金合欢福利院一院，H322金合欢福利院二院，H322金合欢福利院三院……H322金合欢第二惩戒所，H322金合欢药房，H322金合欢冷气生产公司，H322金合欢冬习社区中学……

　　交警越走越近。

　　天杀的，她竟然忘记了金合欢是所有具有执政局背景的机构的名字。

　　“H322金合欢惩戒所。”呈天迅速更正自己的指令，面前的屏幕收了回去，车子开始启动，她舒了一口气。

　　车子稳步前进，开出了主题公园范围。

　　“你为什么要怕交警。”寇转石问道，她身上那种会把人的脖子扭断的压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重的怀疑。“这不是你们的公务吗？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涉密。”呈天言简意赅地答道。

　　“涉密……”寇转石点点头，在心里琢磨着这两个字，涉密，是指行动是保密的，还是参与行动的人是保密的？

　　回去的路上，寇转石干脆背对着她们躺了下来。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执政局的人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因为奥西里斯，她对一切强势过自己的人的行动都有所怀疑，她们有太多的机会和资源可以隐瞒她，操控她，她讨厌这种感觉。

　　急救车在路上再次换回了带有急救元素的外观，在天彻底黑透之前，把「内燃病患者」寇转石送进了金合欢的大门。

　　呈天和费尔加在车上坐着没有出来，任寇转石自己漏洞百出地自己走下车去。狱警围着寇转石进了大门，急救车迅速开走。

　　经过重重检查，寇转石重新换上囚服，被狱警带到了医务室的单人恢复间。医务室夜间就一个值班的医生，此刻正在外面给人看诊，顾不上她。

　　狱警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不可随意离开，上厕所要打报告，我们会带你去，你会在这里治疗三天。三天之后才可以回到019。会有人把你的饭按时带过来，半小时后收走。”

　　寇转石坐在床上，问：“能给我拿个小杠铃过来吗？”

　　“你是病人，需要静养。”狱警撂下这一句，转身就退出房间，把门从外面锁上。咔哒一声过后，连灯光都随之关闭。

　　寇转石感觉自己有点喘不上来气，她轻轻地喊：“伊瑞卡，调低冷气。”

　　房间里静静的，只有外面值班的医生低低的絮语若隐若现。

　　“伊瑞卡，把我的车开过来，我想去001城的乐器行兜一圈。”

　　“伊瑞卡，我想吃东西了……”

　　念叨着，念叨着，像一首催眠曲，她逐渐进入了梦乡。

　　直到泰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6378！”

　　·

　　“进来。”里卡多戴着手套，低头用右手翻看着一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纸质书，左手捏着一串流光溢彩的玻璃珠。

　　呈天提着两个袋子，侧身进了房间。她跟帮忙开门的同事道了声谢，就用胳膊肘推上门。

　　“拿的什么？”里卡多把书放回台面上的一个扁盒子里，把玻璃珠串压在上面，摘下手套。

　　呈天把两个袋子轻轻放在脚边，拉开椅子坐下：“你让我找点事情给寇转石做，这就是我给她找的事。”

　　“昨天带她去黑市了？”里卡多了然地笑笑，“也行。让她买的什么。”

　　“骨灰、甜梦还有朗威达德。”

　　“小东小西。”里卡多点点头，“呈组长下次准备怎么做？”

　　“还没想好。”呈天诚实地答道，“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和寇转石摊开来说，说清楚我们的目的。毕竟我们是想和她长期合作的，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建立起信任，后面的工作我怕会很难开展。”

　　“怎么跟她说？”

　　“就，直说。”

　　里卡多慢悠悠地「哦」了一声，道：“跟她说我们和H319执政局想拿她当敢死队，让她去和强豪的对头们打交道，带回有利于执政局的信息。如果是你，你会配合吗？一边是长期收取保护费但等强豪失势就立马出手制裁的执政局，一边是曾经和强豪一起做暴利生意的老同行们，对于后者寇老板虽然害怕，心里总会有些愧疚，对于我们，她怕是只有厌恶。”里卡多又在笑，笑得呈天浑身冒汗，“如果是你，执政局现在让你做这样的事，你会不会趁着离开惩戒所的时候偷偷把消息传给老同行们，再顺便给我们使点绊子？”

　　呈天咽了咽口水，她进执政局的年岁不过是里卡多的零头，下意识地想要赞同她的说法，但又总想辩驳些什么：“可……她也有求于我们。我们可以帮她减刑，还能帮她……上学。”

　　“呈组长，你什么都好，正直、善良、也不死板，很多时候都可以随机应变。但这件事上，你有些主观了，你如何能臆断寇转石这样的人，心里想的能和她嘴上说的一样呢？她年幼丧母，九岁离开福利院，从此之后就看着她的养母杀人越货，和H319那帮狗苟蝇营的老东西逢场作戏，二十岁成为四级机构的董事，二十三岁挥霍无度弄得机构入不敷出直接破产，她自己想卷钱跑路，把更严重的罪名都推到手下的头上。这样的人——”里卡多歇了口气，“你跟她谈信任？”

　　“你知道整件事里面最可怕的是什么吗？也就是为什么在她收监两年后我们才逼不得已放弃了之前所有备选的人而重新考虑她吗？”

　　“什么？”呈天接话道。

　　“她的手下也就是那个莫尼卡和艾贝尔，从来没有说过她的坏话，从来没有说是寇转石指使的她们。”

　　呈天懵了：“这，这不说明寇转石对她们很好吗？”

　　“不，这说明这个年轻人手段了得，用了我们这样的人根本想象不到的手段控制了她们，或者说，给她们洗了脑，催了眠！寇转石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她没有宗教信仰，也没有上过学，却有着邪|教一般的影响力。”

　　呈天抿紧了嘴唇。她一开始还以为里卡多的重点在于寇转石经历特殊，所以不能用常理推测，结果没想到落点竟然是洗脑和催眠。里卡多哪都好，就是年纪上去了，看什么都觉得离经叛道，礼崩乐坏。她的眼睛飘到台面上的那本《天赐圣书》上，很快又挪开了目光。

　　里卡多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被自己的话震住了，又缓和了语气，道：“所以，后面有关寇转石的工作你要更加小心一点，不到合适的时机不可以透露太多。”

　　呈天张了张嘴，没说话。

　　里卡多接着道：“至于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你的。”

　　“所以……在那之前，我和费尔加要一直这样，吊着她。”

　　里卡多摇摇头：“不是这个说法。”

　　不是这个说法，但是这个意思。呈天明白了。

　　她拎着两个袋子走出里卡多的专属办公室，沿着长长的走廊来到公共办公区，费尔加正捏着一盒蔬菜蜜饯跟同事压低声音聊天，笑得满脸通红。

　　一见着呈天出来，她把蜜饯几下塞进嘴里，上来迎呈天。呈天把骨灰和甜梦塞进她手里，道：“拿去销毁。”

　　费尔加瞪着眼睛，好不容易弄来的东西，这就要销毁？

　　呈天看出了她的疑惑，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销毁。你去处理吧。我出去打个电话。”

　　H322执政局大楼外面有个小花园，种的都是常见的热带植物，大多茂密高耸，满是蚊虫。一般职员都不喜欢过来，除非像呈天这样，有私人电话要打。

　　她钻到一棵金合欢树下，给一个加密号码打去电话，还没等对方接听，费尔加就慌慌张张地追进了花园，一边喊着呈组长，一边到处乱钻，呈天耳边窸窸窣窣响成一片。

　　呈天只能赶紧按掉电话，走出去扬声道：“我在这呢！怎么了？”

　　“金合欢惩戒所出事了……”费尔加从树丛里钻出来，有些气喘。

　　“寇转石她又——”

　　“不，不是她，是男监。男监今天出了一个猝死者。”

　　“哦，知道了，等会儿我——”

　　“不是，他，他信圣水教，喝完圣水后不久猝死的，有人泄露了消息，现在圣水教的人已经往那赶了！”

　　呈天脑袋里警铃大作，拿起电终就让它往工作群里发消息，召集所有H322的组员，赶往金合欢惩戒所（男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