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朕的凤君在冷宫》千重千重伞

39、19

　　束寻音并没有靠脸认出她。他睁开眼时，眼前还一片模糊，只有一个湿淋淋的水鬼穿着白衣站在自己面前，从头到脚都滴着水珠。她长得有些像羌娥，有些不像——很可惜，他不记得羌娥长什么样，他真的被抛弃太久了。
　　但他还是认出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船舱内，一切都如此晦涩不明，令人窒息；唯有那鬼火般幽蓝的眼眸，如同长夜的天穹中永恒不灭的北斗星，在一点点光线的映射下，从天而降。
　　——至少那双眼睛未曾沾染浑浊，他想。
　　羌娥迟疑片刻，她得决定怎么处置束寻音，还有如何善后这个烂摊子，毕竟上船之前她也没想过自己会一时冲动把张元姥给杀了。
　　虽然这老女人早晚要死，但不能是现在。
　　只是沉浸于懊悔已没有意义，得趁事态没继续恶化前及时止损。她的军队就驻扎在城外，如今杜长初也安排了自己人在城中粮仓，一旦准备开打，她们立刻就会放火引起内乱。
　　檀阳固然守备森严，可若放出去张元姥已死的消息，想必能造势引发内部恐慌，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如说，木已成舟，眼下就是最好的攻城时机。
　　这可是一步险棋，就连她也没多少把握。成了自然是至关重要的一棋；输了虽不致死，代价也很惨痛。她想了又想，没有更好的办法，却也难以踏出这一步。
　　突然，船舱中另一人开口了:
　　“……盟主若有意收檀阳于囊中，便不能再踌躇犹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此刻策反城内军队、与城外里应外合，乃为最上策。”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似乎险些失身的那个人不是他。
　　既然束寻音也这么想，羌娥心中又多了几分底气。他领兵布阵多年，至少在智谋上不可轻视。她立刻走出船舱，提起船头的灯笼对着大船比划了一个图案。
　　对面船上的杜长初远远看见了，也用灯笼作出回应。她再次进到船舱，用斧头砍下了张元姥的脑袋。
　　襄王似乎是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刚刚那些话是回光返照，眼下浑身无力地瘫靠着船身，面色不虞。
　　船内陷入死一般寂静。
　　没有久别重逢，没有拔剑相向，没有要死要活的戏码。两人看起来都很狼狈，在最糟糕的时刻见到对方，彼此甚至无法先开口。
　　——突然，舱顶上传出动静。
　　羌娥眼神一凛，飞身跃出去蹬上舱顶。束寻音听见三两下打斗声，沉闷厚重像是肉搏；不一会儿，僵持的局面有了胜负，一个黑影被她提溜着扔进来。
　　是七〇六。居然是她。
　　“痛痛痛！”七〇六抱住自己差点被卸了的胳膊往角落钻:
　　“十二七！你谋杀同事啊！”
　　羌娥瞥了眼束寻音，又看向她:“你差点让自己主子蒙受羞辱，这难道不该杀？”
　　“那你呢？你卧底身份暴露还杀了将军，就比我好哪儿去了？”
　　“你听到了多少？”
　　“全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七〇六愤怒地说。“谁说我不救他的，我不就是来比你晚了一步，谁想到还没现身，你就动手了！”
　　“……真可惜，七〇六，我本想着留你一命，这么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不是——凭啥？”她差点跳起来。“束寻音呢？他还是个王爷，他知道了就没事，我知道了就得灭口？你是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什么乱七八糟的用法，你上过学吗？！”羌娥眉头微蹙。
　　“老娘可是九年义务教育！”她叽里呱啦说着两人都听不懂的话，什么“阅读理解只错一道选择题”之类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本事你把他也杀了，要死一起死！”
　　“不行，他活着还有用。”
　　“你！！”七〇六气得直瞪眼，向束寻音求救:“大哥——不是，王爷，算小的求您了，让这颠婆刀下留人，看在我天天给你带孩子的份上？”
　　“……”
　　束寻音觉得头痛欲裂，七〇六吵得他胸闷气短，非常难受。
　　“不是，你的春秋大梦和我有一点关系吗？为什么非要把我牵扯进来，哈喽？有没有人为我发声啊！”
　　简直是要掀开天灵盖一般疼。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七〇六。如果你想求饶，最好说些能让我理解的话。”
　　他眼前又出现一个身影，那是十七岁的羌娥，面容模糊却有着令人安心的熟悉感。那个羌娥逐渐与现在的这个重叠，却又逐渐消失了。就好像，他一直以来爱的都是那个幻影。
　　“你这是独裁！专制！而且老娘是有名字的，不是什么只配用代号的贱民！老娘姓谢，姓谢啊听到了吗你这封建的古代人……”
　　——他好想回家啊。
　　束寻音喉咙一酸，血腥味翻涌上来，一口暗沉的血呕在前襟上。争吵声戛然而止，羌娥轻步蹲在他身边，问他身体哪里不舒服。
　　“呵……”
　　直至她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陈年的恨意才涌上心头:被抛弃的恐惧无助、被背叛的怒不可遏，都化作滔天的仇恨，在他的心头燃烧。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活着，却从来没给我写过一封信？
　　为什么你生龙活虎，我却要为你的假死形容枯槁？
　　为什么，你究竟是为什么，在我身边潜伏这么久，看我情难自禁，看我窘迫失态，就好像在看一个笑话？！
　　「……你难道不知道我很想你吗？」他想要开口，血块却堵住喉咙，只能不停地咳嗽。
　　“……我恨你。”
　　眼角的泪还没有干透，这一定是他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了。他怎么样，都不应该让羌娥看到自己不堪的样子。
　　“你少说点话，保留体力。”羌娥来不及思考如何照顾他的情绪了，现在有更加紧急的事情要做:“七〇六，我和你做个约定——你继续留在王爷身边，后面这段日子，你还是他的护卫，保护好他的安全。”
　　“我会给你们安排住处，也会叫人打理你们的起居。你的一切我都不追究，他就拜托给你了。”
　　“喂喂——你要干嘛去啊！”
　　羌娥捡起尸体身上的佩剑，掂了掂分量，又空挽了个剑花；她挑开船舱的帘子，望见不远处的水面上，杜长初正焦急地划船赶来。
　　“成败……在此一举。”说着，她竟将那把剑随手丢给目瞪口呆的七〇六，有些戏谑地说: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