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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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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王叛变的消息传来,和束寻音得知自己怀孕,是同一天。
不该是这样。
……不能,是这样。
她明明是去镇压叛军的,怎么会成为叛军的一员?她说好了要回来,她也必须得回来——不然,这个孩子怎么办?
束寻音只觉得天旋地转。现在,除了自己没人知道这个孩子的母亲是谁。
他必须找个时间把这件事告诉羌娥,最好是亲口告诉她,在那之前——他总觉得时间够用,一切还不急。而且他也没考虑好要不要留下孩子,就像他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怀上一样。
“我,我怀孕了……”
他在梦中喃喃低语,仿佛要弥补八年前未曾说出口的遗憾。
“……是阿韶吗?”
梦里的羌娥看不清面容,她的声音遥远而朦胧。阿韶,羌韶,羌韶……多好听的名字啊。
“王爷,醒醒,别着凉了。”
“——唉……”
她叹了口气,用一整块干净的布裹在束寻音身上,将他从水里抱起。束寻音的骨头很轻,单薄的身躯还流淌着没能擦完的水滴,呼吸微弱而均匀。
大概是洗了澡身体暖和了些,束寻音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被抱到床上时,她还能听见对方轻微的鼾声。
「羌韶」……
所以,他那个时候想说却没传达到的,是这个孩子的事?
犹记得八年前,母亲和父王被围困在城中,信任的臣下相继死去。羌娥一开始领兵在外,本想回城支援,却被母亲一纸密函挡下。
说是密函,更像家书,也是绝笔。信的内容很短,寥寥几句话,所有的意思就是:城中气数已尽,切莫再徒增亡魂,母女缘分一场,愿来世能相认。
然而密函送到她手里时,母父已然双双离世。就连来送信的使臣都已自尽,尸体用火烧干净,以免疫病在军中散播。纵使羌娥想要回天,也有心无力。
死城外,隔着两三座山头,羌娥望见一只鹰盘旋于上空。她认得那是襄王府养来送情报的动物,再看天边与黛青交界处,黑红色的旗帜在风中张扬。
“郡主,听说朝廷派来的是襄王军队,就驻扎在东郊,那恐怕是……”
这个距离,她看不见束寻音,也不知应不应该看到他。今非昔比,两人已是对立面,谁也不能无视架在彼此之间巨大的隔阂。
“……郡主,我们不能被她们发现。”军师杜长初谨慎地谏言道。“如今城中已没了主心骨,败露是迟早的事。将军和英王之所以秘不发丧,就是为了给您争取时间逃走。我们的实力还不足以和有朝廷助阵的襄王对抗,不能止步于此啊。”
“……”
羌娥晃了晃神,说:“杜长初,我的家人都走了。”
“我的母父,我的妹妹们都已经不在了,连最后一面都没留给我。可我不仅不能见她们,还要忍气吞声、「韬光养晦」不知几何,才能给她们报仇。”
“世间怎会有这种事?”
她知道杜长初是好意,这场起义也不只是她一人要面对牺牲——就像出弓之箭,已无退路,这条船上谁也别想着脱身。不往前走,就只有等死。
“郡主,不可……意气用事。”
她听了苦笑。
“是,你一向最是忠心,总归是为我好。”
天边的那只鹰依旧在徘徊,似乎想要飞下去。羌娥知道自己必须得走了,按照母亲的计划,自己一定已经“死亡”,并且准备好了尸体和遗物。
“郡主,我们派去的探子传回来消息,说襄王似乎是打算用火驱逐病疫,不留活口。”
城中百姓,尚未染病的已经从暗道送出来三批,剩下的多是无药可医之人。束寻音大可在第一天就放火烧城,如今迟迟没有动静,恐怕是想着让城里人自生自灭,免得担一个草菅人命的骂名。
“真可怜。”
可怜世事无常。可怜他也身不由己,更可怜自己不能亲手杀了他。
很遥远的后来,不知是从哪听来的消息,说是襄王在放火之前给辛禾郡主传了信,大意是让她早点投降,结果反而激怒了郡主,令她从容赴死。这封信是否真的存在,束寻音又有没有得到回复,她最终也没能知晓。那男人大概确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应该永远也传达不到了。
……
回忆起旧事,一向专注的羌娥也有些恍惚。十年前那张脸与如今这副憔悴的面容重叠在一起,让她琢磨不透命运的意思。
虽然多少猜到这孩子就是束寻音所生,她也没想到孩子的母亲居然是自己。这对阿韶来说,并不是好事;她的母父天然是敌人,无法给她一个正常的家庭。
今晚她所思考的这一切,襄王都不知情,她最好也在太阳升起时尽快忘掉。
但话又说回来,阿韶长得像父亲,长大了一定也很好看吧。
束寻音这个脾气,居然能忍受小孩子快十年,也就是他自己生的能这样了。想到这儿羌娥伸出手,用两根手指轻轻勾勒对方的脸颊,小心地抚摸着那紧闭的双眼。
人是美人,但美丽的东西大多有毒。
确认他真的熟睡,羌娥松了口气,准备回到房梁上也休息一会儿。谁知,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就连自己也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是一声戛然而止的尖叫。
“呀!!救命——啊!!”
……有刺客?!
她立刻清醒了。尖叫是隔壁房间的,就是有孕在身的那位公子——发生什么事了?此时门突然被激烈地拍打,外面是公子急切的哀求:“救救我!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这巨大的动静,把好不容易入睡的王爷又给弄醒了。他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眉头紧蹙,让十二七看看外面的情况。
“我去解决那个刺客,王爷,请在房间里不要出来。”
说着,十二七提着剑便闪身从门缝中钻了出去。只听见外面一阵短兵相接之声,刀刃划破空气、砍断骨肉,刺客只发出呜咽便失去了生息。片刻后,房门推开,战战兢兢的公子跌撞着扑倒在地:“杀、杀人了,杀人了……”
半个身子都溅上了血的十二七,拎着那柄还在滴血的冷剑走进来,拱手示意道:
“王……王公子,外面已经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