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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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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京城的庙会没有往年热闹。由于北边战事节节败退,整个都城近来都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味,就连节庆味道都淡了许多。
孩子们不懂这些,依旧在街道上快乐地享受着。阿韶难得有机会出门,十分想离开束寻音自己去和同龄人玩。可惜其它孩子一知道她是襄王府出来的,都会害怕得跑掉。到头来,没有人愿意和阿韶一起玩。
无论她怎么郁闷,襄王始终冷脸应对,气氛有些僵硬。羌娥看不下去,主动向束寻音提议:“王爷,若不放心将小主交给我,可以与小人同在暗处守护,适当放手也是好事。”
“你在教我带孩子?”
“岂敢。”她不慌不忙。“小人只是斗胆想让小主开心。”
对方冷哼一声,背过身负手向街边走去,这就是同意了。
羌娥叮嘱阿韶注意安全,她不喜欢自己跟着,便离远些回到王爷身边。他正出神地望着一家风水铺子,似乎跃跃欲试。
算命的是个半路道士,给人解卦时眼珠子乱飞,生怕旁人看不出她不专业。见到衣着华贵的束寻音,就像老鼠见了米缸,一看便知他是大客户。
“大人!大人来试试?包灵的,不灵不要钱!”
“当真有这么灵?”
“当真!”
“如此,你且帮我算算这东西主人的下落,她现在人在何处?”
说着,束寻音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包得严实的布袋,一层层小心揭开,里面露出一段破了的长命锁。小道士看了两眼,又看看对方,笑嘻嘻地旁敲侧听着:
“大人可愿透露,您与这主人是哪种关系?”
“怎么,不告诉你就算不了?”他冷声道。
“算!当然能算,就是——”小道士拖长了语调。“就是,有些事我虽然算得出,其中利害,还得您亲口明定,我才敢说出来,这也是为我的性命着想嘛。”
“你实话实说,我自有定夺。”
“大人,恕小的冒犯,您手上的正是亡者遗赠。它带着死人的气息,可见原佩戴者已魂归高天。”
“……这是你算出来的,还是你打听的消息?”束寻音面不改色,丝毫没有相信的意思。“你既然是算命的,应该早就算出我是谁了吧?”
“这……还请王爷恕罪,小的也只是混口饭吃,绝无冒犯!这长命锁真有亡者的气息,小的为了脑袋,是万万不敢撒谎的!”小道士害怕地跪下,不停磕着头。
束寻音沉默了。
他没有因这个结果生气,或许是生气太多次,已经陷入某种绝望。他突然看向一旁的羌娥,指着她对小道士说:
“算算她的命,本王就饶恕你。”
“谢谢,谢谢王爷!您想让我算什么呢?”
“算算她的生辰。”
羌娥没吭声。
小道士掐指望天,有模有样地翻了个白眼,说:“是十二月七日,可有误差?”
十二月七日,十二七——就是她这个代号的由来。羌娥拱手道:“分毫不差。”
“……”
束寻音没说话。不知为何,他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
襄王府有个禁忌的日子,是二月五。这个日期有许多巧合,是大破英王军、取得大捷的日子,也是那位辛禾郡主的诞辰。
每一年的二月五,束寻音都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有的下人经过偷看两眼,发现里面挂满了白色的经幡,像是举办谁的丧事;这几日前后晚上在府里巡逻,还能看见一身丧服的王爷像鬼一样乱飘。
有趣的是,这几日府内禁止杀生,倒像是某种特赦了。
羌娥来得晚些,今年是头一回过二月五。要不是七〇六告诉她这些,她还真不知道“人命炉”也有休沐日。
然而,大晚上被束寻音叫去守灵,却是她没想到的。
她终于见到了旁人口中的“怨鬼”:抛开他比往日更加苍白的妆容,这一身白衣倒衬出他令人大饱眼福的身材。清瘦的腰肢被素净的缎子松垮系着,欲坠不坠,留出长长一截在紧实的臀边左右摇摆,仿佛故意吸引自己的视线。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要想俏,一身孝?
那衣袍下若隐若现的长腿也很勾人,它们甚至交叉盘屈着,使原本宽松的裤子也有了引人遐想的线条;她一进门,便看见束寻音半躺在美人靠上,举着酒壶给自己喂酒喝。大半酒水都洒了出来,弄湿他前胸的衣襟,他也熟视无睹。
“上前来,抬起头。”
羌娥顺从地照做,却被他一把捏住面具下半。
“你倒是,很像我的某位故人。”
“小人不敢。”
“今天就是她的忌日——大概,其实本王也不知道她是哪天烧死的。这么多年,本王一直等着她托梦过来索命,为此也寻了颇多江湖术士,都不见成效。”
“你说,她到底死没死?”
“小人不敢妄言。”
“我倒情愿她死透了。”束寻音恨恨地说。“她死了,就再没人敢把本王踩在脚下,再没人敢拿着鞭子对我说那种话——你也会说吗?你上刑上多了,怎么可能不会?”
“你,去把那抽屉里的东西取出来。”
羌娥去拿了。那是个梨花木匣子,做工细致,一打开里面的机关也十分精巧。王爷面不改色地从中拿出卷起来的软鞭,问:“知道该打哪儿么?”
……羌娥摇摇头,跪在地上不肯接过:“小人……没有这个胆子以下犯上。”
“你的胆子没有那么小,十二七。”他慢悠悠地开口。“本王知道你在谦虚——或者有意隐藏自己的野心。无所谓,你想隐瞒什么,我根本不在乎。既然让你做,就闭上嘴。”
他大概是醉了,双眼下浮现不自然的酡红。
他的十二七沉默片刻,问:“要在……这里吗?”
满屋子的经幡,一地的纸钱,还有一口空棺材?甚至其中一人披麻戴孝,还对着供桌上无名的牌位?
“就在这里。”她的主人下令。
“……遵命,大人。”
羌娥伸出手,利索地动着手指解开衣襟,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更没有一丝旖旎的情感。她就像完成任何一个指令般,坚决果断又过于残酷。
这种风格,和那个女人完全不一样。
他的身体还保留那种记忆,被那人教育过,既像是蹂躏,又像是某种奖励。他怀念她的手法,更怀念那时的眼神——温柔中带着不容反抗的胁迫,无视他所有的求饶,偶尔暴露出来的不择手段,只有在床笫之事上才能体现。
束寻音的身体却早一步背叛他。酒精作用下,他的视线也渐渐模糊,十二七熟悉的面具变得有些扭曲;她仿佛在笑,又十分憎恶,然而神经传递来的刺激又使他永远看不清这张脸。
“大人?大人……”
他紧抿着嘴唇,身体的驯服不受控制地溢出,绷直了的躯体眷恋地纠缠着对方。
啊,该死。束寻音迷迷糊糊地低声咒骂着,他翻白眼的时候,正好与那桌案上的牌位对上视线。空无一字的牌位黑漆漆的,就那样倒立在他的世界中,用同样冰冷的视线折磨他。
好像看一只摇尾乞怜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