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绕梁》一个柏林人

1、晴娘二嫁，亲娘送女

　　赵晴四年前作为续弦，带着女儿薛玉干嫁给了祝安县王家老六。

　　祝安县有许多王姓家，独一家在本县颇有权财，鼎鼎有名——榆林王家。王家世代从商，家底殷实。前些年寻着门路，终于在户部捐得一个小官，也勉强算是皇商。

　　王家老二在京中有些人脉。他听说今年要开海通商，朝廷拟委派有经验的商人跟着探探路。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因此他举全府之力，终于在众多皇商中争得一席。

　　王二乐滋滋地带上了弟弟王三和王六。

　　今日王六正和赵晴商议明日启程去湖州出海做生意的事宜。

　　“什么时候回来？”

　　王六捏着手指头，道：“明日惊蛰，如果快的话端午前就能回来，慢的话就说不清了。”

　　“太突然了，怎么现在说要出海？”

　　王六悄声道：“听说是今年要开海通商，先派一批有经验的商人去海外探探情况，二哥就被列在其中。二哥就叫上了我和三哥，说开海通商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他跟着官府的人，我和三哥就趁此机会抢先发展。”

　　赵晴听了一喜，眉毛挑得高高的，道：“你那二哥平常看着不怎么待见你，怎么这回那么好，不叫老四却叫你？”

　　王老六拍掌道：“正是要和你说这事呢。”

　　“怎么？”

　　“二哥命也苦，生了七八个娃，唯一一个儿子还是个傻的……二哥嘛，过年那会，”王六支吾起来，道：“见到玉儿生得漂亮聪慧，那时就和我商量着说要不把玉儿许配给大侄子……”

　　赵晴顿时说不出话来。

　　王六又道：“这算好亲事啊，咱们都知根知底的，你也能时常看见亲女儿，再者说，以后王家不就要给二哥家做主吗，到时候玉儿就是王家当家主母，有什么不好？”

　　赵晴被说动了，道：“我只怕她不愿意。”

　　“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这样的好事别人还求不来。叫她过来问问。”说着，王六就差使旁边的大丫鬟雨棠去请人。

　　赵晴是了解自己的女儿的，再加上女儿最近脾气怪异，她犹豫道：“这事还不急吧，总归要等你们出海回来再说。玉儿还没及笄，过些天我找个方便的时间。”

　　“也行。不过最好在我们回来前就把这门喜事给定下来。”

　　这是要她必须同意的意思？赵晴有些不大高兴，但又没法反驳，过了一会又心想：说不定玉儿真觉得这门婚事不错呢？

　　这时被派出去的丫鬟来回话：“大小姐去书坊看书去了，还没回来。”

　　“又去书坊？”赵晴道：“那个书坊老板整日浓妆艳裹的，看着就不是个正经人，迟早要带坏小姑娘，快叫她回来，回来后不用带她过来了。”

　　“是。”

　　丫鬟刚到府门口就见人撑着伞回来了。

　　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伞面。

　　扁青色的伞下面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身材高挑苗条，梳着垂髫分肖髻，鹅蛋小脸，凤眼琼鼻，唇色浅淡，穿了件素衫，走路不紧不慢的。

　　小小年纪，气质出尘，讲理懂礼，全府上下没有不爱她的，连最刁蛮的二小姐都格外偏爱她。可是……她一想到这么一个好姑娘竟然要被送去给一个傻子，心中便有些怜惜。

　　正想着，大小姐就走到了前面，微抬伞面笑道：“雨棠姐姐是要出门吗？”

　　大小姐面相瞧着冷淡，声音却是柔和甜蜜的。

　　雨棠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道：“不是，夫人说你没带伞，让我去接你回来。”说着就要帮她收伞。

　　薛玉干摆了摆手，道：“是母亲找我有事？”她走到廊下，没有收伞，轻轻地转动伞柄，将伞面的水珠甩开。

　　“原本是有事的，不过后来又说没事了。”

　　“等会我还是去母亲那一趟吧。”薛玉干边走边转伞，视线跟着水珠飞出去的方向。“雨棠姐姐要去我那里坐坐吗？”

　　“多谢大小姐邀请，我送你回去，等会我就回夫人那。”

　　“那何必还跟我回去呢？”薛玉干在分岔口停住脚，笑道：“雨棠姐姐走那边去吧。”

　　雨棠听了也不再多说，福身告别。

　　薛玉干回到了院子。

　　院子里几个小姑娘在叠小船，前面那片水洼已经飘了几只被水浸湿而垮掉的小船

　　侍女青青见她回来立马笑着迎来，“玉姑娘回来了，没淋湿吧？”

　　另一个小一点的侍女朝雨也笑着跑过来，“玉姐姐，你看这是青青姐姐教我叠的小船。”

　　“没有淋湿，我带伞了，看着雨小了才回来。”薛玉干走进院子，捏了捏朝雨的小髻。

　　青青摸了摸她的头发、衣服，只是有些湿润，略微放心。低头一看，却见鞋子湿得跟水洼里的船一样，赶忙拉她进房，“鞋子全湿了，快进来换鞋袜，倒春寒还没过呢，脚要是冻着了可了不得。”

　　薛玉干却是不急不忙地问起朝雨：“你在这玩多久了？”

　　朝雨笑嘻嘻地说：“今天二小姐一大早就去苏姑娘家里玩了，说要到晚上回来。所以我就一直跟青青姐姐在这玩。”

　　“我刚刚看见她回来了。”

　　朝雨瞪大眼睛：“二小姐回来了？我没见着。”说完立刻跑出去了。

　　青青给她换了双干净的鞋子，又备了一个手炉，好奇地问：“你怎么看见她？她不是去苏姑娘家骑马，要玩到晚上么？”

　　“碰巧遇到。她没带伞，在书坊躲雨。看见我就顶着雨跑了。”薛玉干在原地跺了跺脚，“把这个手炉拿给她吧，她不敢从正门回来，绕到小侧门不知淋了多少雨。她的大丫头不在，朝雨还是个孩子，肯定照顾得不好。”

　　青青犹豫了一会，把手炉塞她手里道：“难道姑娘不冷？”

　　她是从小在王家长大的，王直烟在她眼里就是任性妄为的蠢孩子，仗着父亲的宠爱无法无天。最近的脾气更是怪异，前两天还将刚怀有身孕的夫人气倒了。她可不想去给她送手炉。

　　“我不冷，你就当做是替我去了，如果她那有需要你就留在她那照顾一下她。”

　　青青闷闷道：“没有这个手炉能把她冻死不成？”

　　她虽这样说着，但还是去了。

　　薛玉干换了身衣服，出门时听到隔壁屋子传来“砰”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摔裂了。随后只听得王直烟高喊：“明明巴不得我死了，装什么好人？假仁假义，装模作样！朝雨，把门关上，快关！”

　　薛玉干并不把这些话当回事，到了赵晴屋里，见她正卧在榻上做针线活。

　　“母亲前两日不是生病了，怎么现在还在做针线活？”

　　赵晴放下手中的东西，招呼她坐过来，认真看了她两眼，笑道：“不知不觉你也长这么大了，出落得那么漂亮。”

　　明明是一句夸人的话，可雨棠却觉得屋子里的气氛古怪起来。

　　屋子里稍稍静默了一会，薛玉干轻轻笑道：“上一次你这么说，是你想让我给你丈夫生孩子，做你丈夫的小妾。这次又是想让我做谁的小妾？”

　　“住嘴！”赵晴顿时将手中的东西砸过去，薛玉干轻松避开，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才慢悠悠走过去，“母亲是要绣什么样式？”

　　赵晴脸色不太好看，让略显惊愕的雨棠带着小丫头出去后才对薛玉干温声道：“那是我一时糊涂，你日后不要再提了。娘亲是给你找了一个好婚事。”

　　“看来娘亲是已经帮我物色好了？”薛玉干看着手中的绣样，指尖轻轻抚过。

　　这是孩童的肚兜。

　　她看向赵晴的肚子，静静地，又仿佛在出神。

　　“倒也没有，还是想问问你的意见。”赵晴见女儿脸色不似排斥，就起了打探的心思，问道：“你长这么大了，我都没问过你心悦什么样的人呢？”

　　“一心一意对我的就好。”

　　赵晴心中一喜：傻子最是一心一意了，看来真是有谱了。这几日可以去王二家细细聊聊了。

　　“做娘的就是懂女儿。我给你物色的那个就是很符合你想法的。”赵晴正想一骨碌说出来，但又觉得当下不大妥当，还是得去王二家聊聊才行，于是道：“不过，这个事情还需商议商议，我日后再告诉你。另外，还有一事，明日一大早你父亲要去湖州做生意，估计端午左右回来，这几个月就剩我们几个在家，你不要总跑去那个书坊那里了，那个书坊老板看着不像好人。”

　　“去湖州做生意？”

　　赵晴遂添油加醋地说王二是如何深得官府重视，王六又是如何具备经商智慧的。

　　薛玉干看着满脸笑意的母亲，心中没有一丝温情，忽然想起今年在王家主家过年，吃年饭的时候她看到了隔壁桌上一个备受宠爱的傻子，听说是王二家唯一一个独苗。

　　旁边的某个姐姐说道：“饭都吃不到嘴里，还想着给他找媳妇呢。”

　　“独苗么。”另一个姐姐挑眉，夹了一根笋叼在齿间，语气不大在乎，见薛玉干看过来，就笑着指了指空空的餐盘：“我说的是笋。”

　　这两个是那个傻子的亲姐，一对双胞胎。

　　王二从来看不起王六，出海经商怎么会叫上他？再想起赵晴刚刚说她物色的人符合“一心一意”的特征……

　　不知是气还是怎么，薛玉干忽然“呵”地笑出声，打断了赵晴的话，“母亲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事，先离开了。”

　　说完，也不顾身后人的错愕，径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