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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归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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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马滩一战进行的很顺利,楚聿在前驱赶鞑靼军队,楚红英包围,谢姰带领三万骑兵在后扫荡,鞑靼大军径入葬马滩,大部分都葬身悬崖之下。
楚红英生擒右贤王,楚聿在乱军中一箭射死莫日根,为这一战划上句号,剩下扫荡残党的事情楚红英交给了林惊风。
是夜,月明星如画,营中举行庆祝此次大捷的宴会。
楚红英坐在火堆边,谢姰递给她一块羊腿肉:“总帅,右贤王已诛,你要去支援瓜洲吗?”
鞑靼分兵二路,一路肃州一路瓜洲,楚红英诛灭右贤王,还剩下瓜洲的左贤王一军。
“镇北元帅虽说掌管西北军事,但西北军不比西南军。”楚红英接过羊腿肉:“西南军都是我自己带出来的将士,就算分兵各处,也都还听我的指挥,但西北军却不同,西北蛮族多,无论是哪一朝哪一代都有世代在此为将的家族。”
“她们可不听我的指挥,镇守瓜州的如今是姜氏一族,姜氏骁勇善战的将军不多,但军谋很是厉害,左贤王在瓜洲讨不到多少好处的。”
姜氏?
谢姰曾经有听过,便问:“姜氏那个少家主军师?”
“是,她十六岁那年,犬戎进犯却尽数折戟瓜洲,大半有她的手笔,不过现在应该不是少家主了。”楚红英叹了一口气:“世间人多好男子承继大业,唯独江左谢家与世不同。”
“对了,你是谢家的乡君,可是少家主?”楚红英不懂其中弯绕,只知道谢姰来自谢家。
“总帅问这个做什么?”
楚红英有些感慨:“我曾经遇见过一个人,她也是谢家人,她教过我一些兵法,算是我半个老师吧,她生性好游,去年她还寄信给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和她一同出海。”
“这么多年在战场,伤病一身,若是能尽快结束鞑靼战事,我想与她一同四处散散步。”
楚红英就算是少年天才,可这些年打战,明伤暗伤一堆,若不是大靖如今将领青黄不接,她早就想跑路了。
“那人是谁?总帅知道名字吗?是总帅的老师,许是我祖母那一辈的。”
“谢明。”楚红英道,谢姰一愣:“谢明?!”
谢姰其实没有见过自己的祖母,她出生的时候祖母早就已经离世了,她是从谢家其她人口中知道自己祖母的事情。
“总帅说的明,可是日月明?”
楚红英点头:“是啊,她小字什么我倒是不知道,只是信中落款是这个名字。”
“那是我祖母。”谢姰一说完,楚红英顿然一笑:“想不到她竟然是你祖母。”
“也是,这样一提,你和她其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楚红英咬了一口羊腿肉,将自己与谢明相遇的故事讲给谢姰听。
谢明惯爱四处漫游,她不喜欢谢家的束缚,从谢昭手中接任谢家后,她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生下谢环培养她到十六岁,谢明决意假死离开。
这件事情谢家只有谢昭知晓,谢昭知道谢明在谢家呆不长久,也没有阻拦她,只是帮着年幼的谢环维持整个谢家的生意。
谢明离开谢家后,开始四处漫游,当时西南战事刚刚结束,她便去了西南,在西南边境遇到打匪寇的楚红英。
那时楚红英才二十岁,她年纪轻轻就立下大功,更封为镇南将军,拥一方重兵,受万民爱戴,脾气比之楚聿更加桀骜不驯。
西南匪寇肆虐,楚红英亲率兵往匪寇营帐,与匪寇和谈,谢明听闻消息却在半道拦住楚红英。
谢明倒骑着毛驴,一只脚踩着毛驴背,啃着一颗苹果,冲着楚红英就喊:“喂,那个叫红英的小鬼。”
楚红英当下就怒了,勾起马侧的弓箭就对准谢明射过去,羽箭划过谢明的脸侧,谢明躲过,看着那插在地上颤抖的尾羽:“脾气还挺大的。”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直呼我的名字,你在找死?!”楚红英昂起下巴:“不想死,就给我滚开。”
“亏你身为镇南将军,得了一时功绩就被冲昏了头脑,那匪寇正备着刀斧手在营帐里等你,你还真去不成?”
楚红英轻蔑嗤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我怎不知这是鸿门宴?”
“可惜,我楚红英天不怕地不怕,区区鸿门宴岂能吓得住我?”
谢明扔了苹果核,拍拍手:“再厉害的人,也是人肉做得,刀斧手的刀到你脑袋上,你还能让你的脖子变成铁做的,不让人砍不成?”
“我只是好心来劝你,你若是不听,就尽管过去好了。”谢明一拍毛驴的屁股,毛驴退到一侧,楚红英嗤笑,率领亲卫便骑马而去。
匪寇果然在营帐中设了刀斧手,楚红英自觉无敌于天下,也不刀斧手放在眼里,可当她要拿剑反击时,却惊觉浑身无力,看着匪寇头子无耻的笑容,楚红英大怒:“卑鄙!”
“小小毛娃,也敢在我面前逞凶!今天,我就要拿你这镇南将军的脑袋祭天!叫世人都知晓我的厉害!”匪寇大笑,抄起一旁的大刀就朝着楚红英走来。
楚红英脚下一软跌坐在位子上,只能愤恨地看着匪寇,恨不能生啖其肉,可现实是她已经动弹不得,只能等待那柄刀将她的脑袋砍下来,她有些后悔没有听那个骑毛驴的人的话。
就在匪寇大刀要到楚红英脑袋上的时候,一个苹果核从外面丢进来,砸到匪寇脑袋上。
“是谁!”匪寇捏着苹果核,怒瞪从外走进来的人。
谢明懒洋洋的走进来,坐在矮几上,拿起一颗蛇果掂了掂:“勉强也能吃。”
她咬了一口,看向匪寇头子:“劝你别动,否则我就要动手了。”
头子冷笑,阴狠的目光落在浑身无力的楚红英身上:“这就是你的救兵?一个瘦猴?死到临头还浪费老子的时间,老子先砍了她,再来好好款待我们的镇南将军!”
楚红英咬牙朝她大喊:“快跑!我不用你救,我身为镇南将军,怎么能够连累无辜百姓,我没听你的我很后悔,但这份后果由我一人承担,你快跑!”
谢明咬着蛇果:“你说的话倒是对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不过看在你还算不错的份上,我倒想救你一救。”
“找死!”匪寇头子拿着大刀冲向谢明,楚红英闭眼不去看,却老半天听不到刀砍骨头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只见匪寇的背影颤抖了一下,如同一座大山般轰然倒在了地上,他手上的大刀砸落在地,发出铿锵的响声。
谢明吊儿郎当走到楚红英身边,坐在矮几上,俯身看她:“镇南将军,如何?”
楚红英哼声,偏过头去:“勉强。”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谢明的功夫确实厉害。
谢明哈哈一笑,一脚踩在矮几上,又拿起一颗蛇果:“小将军学的正道兵法,遇上匪寇就没用了,这些人可都是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什么垃圾的人没见过,什么不要脸的法子没用过,鸿门宴不必害怕,刘项也都当世光明磊落的英雄,刘邦差了些,项羽倒是,可这西南匪寇不是项羽,你倒是做了没脑子的霸王。”
楚红英哼气:“没听你的是我的错,倒不必如此数落我。”
“我在家中训人惯了,一时多话,不过下次小将军要记得可不要如此天真了。”谢明起身,楚红英也恢复了一些知觉,便撑着自己坐起来喊她:“喂,你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些做什么?”谢明回头看她。
她逆着光,轮廓为光线所模糊,如高坐莲台的偶像。
楚红英生平第一次心中升起几分悸动:“我想和你做朋友。”
谢明一笑,阔步往前走:“人生路漫漫,何必结为友,参商不相聚,且尽杯中酒。”
谢明走了,楚红英为人解救时路过那匪寇头子,就见他喉咙处插着一根筷子,那筷子捅穿他背后脊柱,让他当场毙命。
后来楚红英又在京城偶遇过一次谢明,她告诉谢明自己即将去往西北,希望她能时常寄信来,谢明没答应,却偶尔会寄信来说她又去了什么地方。
“原来祖母也只是假死。”谢姰笑起来:“还真是家传的。”
楚聿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谢姰说的话,连忙抓住她的手:“乐安可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谢姰捏紧他的手:“好。”
“你杀了安茹罕,又献策平右贤王,我想该给你个将军的职位了。”楚红英拍了拍谢姰的肩膀:“有你在,我想我很快就可以离开西北。”
“将军。”
“我相信你的能力。”
谢姰一顿,露出几分迟疑。
“是有什么顾虑?”楚红英看出她的犹豫。
“我是为了逃出谢家才来西北,想要靠自己的能力去拼出一个天下,可若是要承担重任,又好像给自己上了一个枷锁。”谢姰如实相告。
楚红英沉吟半晌,拍了拍她的肩膀:“此事你不着急给我答复。”
“好好想想吧,若你要走,我也不会拦你。”
谢姰点头,看着楚红英回到中军帐,她牵起楚聿:“今夜月色好,我们去跑马?”
楚聿紧盯着谢姰,与她一同策马出军营。
在草原上纵马狂奔,谢姰松开马缰,随手拆掉发带,双臂展开,任由草原狂风穿过她每一根发梢。
月下她如一只雌鹰,自由自在于空中翱翔。
楚聿跟在她身后,时刻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他眼中灼热,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抓着马缰,忍不住和她一起纵马在草原上大声嚎叫。
疯够了,谢姰下马在一处山坡坐下,楚聿挨着她坐下。
“楚聿,你喜欢打战吗?”
楚聿点头:“嗯,喜欢。”
“为什么,你喜欢杀人?”
楚聿有些为难:“我说不出来,只是从小就觉得京城像鸟笼子,在战场上才像自己,就算受伤了,也不觉得疼,只觉得畅快的很。”
谢姰笑出声:“是啊,畅快得很。”
她望着远处高高的明月,西北不常下雨,天空少有云气,每天的长阳高照,月色常明,她呆了这么久,从不适应到逐渐喜欢上这里,喜欢上空气中干燥的沙粒,喜欢上石头上偶尔跑过的蜥蜴,还喜欢风沙吹旧的高墙,和猎猎飘飞的旗帜。
“小姨说的事情,乐安还在考虑吗?”楚聿转头看她。
“嗯。”声音沉闷。
“乐安是怕若是战事胜利,要和我一样回京城述职吗?”
“嗯。”带着一声笑。
“我在。”楚聿沉默半晌,只说了两个字,说完他的脸立刻红起来,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乐安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你要去哪里都好,反正我都会一直跟着你的。”
谢姰看着他,月下楚聿艳烈红唇染上皎白水光,她听不清楚楚聿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这嘟囔着的嘴唇似乎很软,她扣住楚聿脖颈,扑过去吻住了他的唇。
楚聿一时顿住,闭上双眼温柔回应她的索取。
月下,没有敌人,也没有秃鹫,只有两个人沉溺在彼此的炙热中。
第二天谢姰回绝了楚红英,她是喜欢逞热血,可那是建立在自由上的,她若只是个普通将军,无所谓去留,自然愿意留在楚红英麾下效力,可若是楚红英离开,她要坐在楚红英的位置上,必然要背负楚红英的责任。
她是个胆小的人,不喜欢责任。
更无法负担责任。
她还是喜欢自由,喜欢一时的见义勇为,喜欢以自己的方式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既然如此,我不强逼你。”楚红英笑着看她:“你和谢明是一样的人,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军营许是留不住你的。”
谢姰拱手:“能够见到总帅,与总帅并肩作战,我这辈子都足够了,只是若要我坐在总帅的位置上,我还是有些害怕的,谢家有一条祖训,谢家主脉若非必要不进京城,我是谢家人,不喜欢去那里。”
“不过我有一件事情恳请总帅答应。”
楚红英疑问:“什么?”
“我用那些功绩,和您换一个人吧。”谢姰眼中泛光。
“好,用他来换草原安宁,不亏。”
谢姰朝着楚红英躬身:“多谢将军圆了我的梦。”
“谢姰告辞了。”
“一路慢走。”楚红英送她出了营帐:“今后打算去做什么?还在边境做你的游侠?”
“我能做的都做了,我留下的火种会逐渐蔓延,无需我再去点火。”谢姰远远望着一身常服站在马边的楚聿,他正在和军中的同僚道别,一见到她出来便招手看她。
昨夜的月光,依旧在谢姰眼中,她笑的温柔:“我曾经看过将军的话本,只是那些话本里却没有写天水军,没有写林副将,没有写天水军其他将军,只有将军一个人的名字。”
楚红英一愣,听她接着道:“我想写一些关于天水军的事情,却又不仅仅是天水军。”
谢姰迈下阶梯,转身朝楚红英拜别:“总帅,告辞。”
“告辞。”
谢姰迈步走到楚聿身边,与他一起上马。
炙阳高悬,墙垛静默,风吹野草滚滚,二人骑马踏碎草叶而去,消失在日落之处。
从此后,天高海阔,卿当自由。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