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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驯服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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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姰生于夏至那一日,夏至那日白昼最长,阳光像是不知疲倦的孩童,扯着床单做成的披风,从东边跑到西边也不愿意落下,直到被母亲的手按住,才肯藏进铺盖里睡觉。
这一日不仅是民间传统的节日,也是谢家最为重要的事情,谢环从五天前便开始忙着准备谢姰的生辰,谢家人的礼物如流水一样一车又一车借着谢家递铺送进京中。
往年谢姰在江左的时候,谢家会大开庆贺宴席,邀请全城百姓为谢姰庆生,今年她虽不在江左,但庆生宴却还是照开不误。
谢家在京城没什么好友,谢姰便请了她的好友,与她一同在府中庆生。
谢府中各处皆以明珠点缀,红绸挂饰,数十个侍女提着灯笼,端着美酒佳肴从路边匆匆而过,留下一路的光华与酒香,丝竹管乐之声远远地便从谢府鉴心湖边传到谢府之外。
不少人驻足在外,细细听这弦乐之声。
鉴心亭中,美酒上桌,谢环等人俱坐在一起,谢姰在主座抚琴,弦音若清风,似明月,配合着周围的风声,似要将天地乐事在这一曲中演奏尽,她弹得的是良宵引,静中带乐,乐中含静,她琴技高超,座中人无一不如醉如痴。
就连远在侧厅的楚聿也都闭目,痴痴沉醉其中。
一曲毕,她放下古琴,举起酒杯:“今夜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众人举杯,谢环扶着额头,笑得格外慈爱柔和。
“姰儿长大了。”
“母亲,你不能喝太多,要不要早些休息?”谢姰有些担忧的看谢环,谢环不太能喝酒,但今日是谢姰生辰,她还是喝了好几杯,这会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父亲,你扶着母亲休息去吧。”
谢环撑着平安候的手:“不急不急。”
她招手让人将一方盒子拿过来,递到谢姰手中:“这是母亲送你的生辰贺礼,你看看可喜欢?”
谢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钥匙。
她立刻明白过来:“母亲,这是……”
谢环笑着:“我的姰儿,是世上最好的孩子,这不必等到你二十四岁了,我觉得,姰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家主虽还是我,可我却觉得姰儿比母亲更胜任此位。”
“母亲。”
谢环阖上盒子:“不必觉得重担难承,姰儿是最好的,好好收着,母亲相信你。”
“好。”谢姰将盒子递给观朝,观朝不爱喝酒,就一直坐在一边,拿过盒子便起身去将此物放好。
谢环喝醉了,平安候将她抱起,柔声道:“姰儿,生辰快乐,父亲的生辰贺礼已经放在你屋
中,正如你母亲所说,无需觉得重担难承,母亲与父亲一直在你身后。”
“嗯。”谢姰起身送谢环两人离开,重又回到亭中。
阿沅喝得正上头,方才谢姰弹得琴很好,她忍不住拿着玉著敲玉碗,朗声唱到:“车遥遥,马幢幢。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她声色很好,一首本该是相思之情的词,被她朗声唱得似战歌一般。
木蘅晚拽着她的袖子,笑道:“你这唱得,是要拿刀追上这登车马而去的郎君,砍了他自己策马而去不成?”
阿沅笑得跌在地上:“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就是!”折露在旁附和。
段临举着玉著:“这唱得太好了,该轮到我才是。”
他朗声开始唱古从军行。
这边一片热闹,侧厅却分外寂静,守卫都去休息了,知道楚聿天黑后便会自己走,几乎每天雷打不动,守卫也懒得管他,无人为侧厅点灯,也无人守着侧厅。
他步出侧厅,抬头望向天空,那里星子似沙,月色皎洁,无比的热闹,可与夜色相对的却是踽踽独行的他,他像是被人抛下,被人遗忘的渔网。
孤零零躺在沙滩上,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却始终无法化为泥土,只能被埋在土里,成为沙土里的异类。
天黑了,他该离开了。
但楚聿却舍不得,他直到今天是谢姰的生辰,他带了礼物来,想亲手给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给她。
他沉默的站在侧厅外面,低着头,不愿意走,也不知道该如何留。
鉴心亭中,玉著敲着玉碗的叮当声,与一旁的琵琶古琴声混合在一起,众人轮番唱歌喝酒,等谢姰唱完“风休住,蓬舟收取三山去。”,众人也差不多都醉了。
木蘅晚与阿沅、折露三人躺在一处,观朝酒量浅,喝完醉了抱剑坐在栏杆边闭眼睡觉,段临揽着春娘靠在一边,口里还念叨着要喝酒,春娘红着脸早就已经入梦了。
谢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站起来对着明月:“生辰快乐,谢姰。”
她仰头饮下杯中酒,将酒杯放下,抬步走出亭外。
今晚她喝得不多,其实也不是很想喝太多,她提了亭外的一盏宫灯,缓步沿着湖岸走去。
楚聿就站在黑暗中,手中紧捏着一个小盒子,他抬头望向远处,叹了一口气,抬步往外走。
还没走出两步,一个极为清润的声音传来。
“怎么,等不住了?”
他转头,黑暗中,有一点光亮盈盈而来,像是牵引着繁星的神女。
星河倒悬,就这样直直落入人间,照在了那提着宫灯的人身上。
楚聿湿了眼眶,不敢去看,却又舍不得不去看。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傻愣愣地站着,等着那人踏着星光到他面前。
谢姰伸出手,楚聿将手抬起放在她掌心。
“今日是我生辰,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楚聿无比贪恋地看着她,他突然有些厌恨,为什么人的眼睛只能盯着一处,只能看清一处?他想记住她每一寸,每一个神态,每一个笑容。
他痴痴地看她,声音极尽他所有的力气,变得无比的轻柔:“生辰快乐,乐安。”
“多谢。”谢姰牵着他往后退:“随我来。”
楚聿情不自禁便迈着脚步跟她走,往日无比沉重的身体,此刻如云朵般轻柔,他像是飘在空中,双脚离地跟着她穿梭在风中。
她一定是九天落下的神女,若非如此,怎能带着他脱离凡尘,飞在半空中呢?
他好像从地上飞上了九天,与她一同看遍漫天的星河,乘坐着月亮做成的小舟,游赏遍凡间无数灯盏,又在玉树下看玉兔捣药,又在天河边听仙鲤歌唱。
好像做梦一样,以至于楚聿脑中一直回荡着一种极为柔和的琴音,那股琴音像是用他身体每一寸骨肉铸造而成,有人的手一拨动那琴弦,就让他魂摇神动,筋骨颤抖。
直到那风停下,楚聿才恍惚回神。
谢姰看向楚聿,松开他的手,楚聿低头看着手掌,紧紧将之攥起,那里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日日在外等我,就不怕我再不见你?”
“怕。”他视线追随着她。
“怕你还来?”
“不来更怕。”
谢姰摇头轻笑,从地上捡起两根树枝,递给楚聿一根:“你是从战场下来的将军,剑术怎么样?”
“还好,跟着小姨学的。”
“既然如此,和我比一场如何?我若是输了,就允许你做我谢家的赘婿。”
楚聿一愣,瞬间捏紧树枝:“乐安。”
“乐安,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谢姰掰掉树枝上多余的枝干:“自然。”
她抬眸看向楚聿:“楚聿,愿意和我比一场吗?”
“愿意。”
谢姰笑起来,她今夜穿得格外繁复,头上珠钗在她笑声中闪着光芒,她拎着树枝,笑声戛然止出,转手对着楚聿。
“出剑吧。”
她笑得肆意,眼中无比潇洒,这样脱俗浩然,让楚聿口舌生津,他止不住那颗重又开始跳动的心,只能将全部注意力转移到手中枝干上:“好。”
他剑出,谢姰身轻如燕,轻巧躲过,她剑法神出鬼没,将轻巧之途几乎是演练到极致。
虽然身上衣裳繁复,可却丝毫为阻碍她的剑势,反而更让她能将剑藏在一身繁奢之下,让人烦不胜烦。
白虹贯出,树枝也发出剑器般的铿锵之声,楚聿紧随着她的剑,她的剑招之精悍,让他叹为观止,这样厉害的剑术他只在楚红英身上见到过,他渐渐忘了自己是在与谁打斗,几乎是用出了自己毕生所学,眼神也逐渐认真起来,奋力抵着谢姰的攻势。
两人你一来我一往,剑器破空之声从湖岸一直传到花园之中,直到假山之下。
谢姰倒转剑头,侧身躲过楚聿的剑后,翻转剑花,以绝险之举将树枝插在了楚聿小腹处。
楚聿还没有反应过来,要让谢姰躲开自己的剑时,便觉小腹痛,他低头,便见那树枝已经碎成两半,谢姰正握着前一半的树枝抵着他的小腹。
小腹传来一点疼痛感,如被蚂蚁咬了一口,可这样的疼痛感,却丝毫比不上他心脏处密密麻麻的涩意。
“你输了,楚聿。”
月色下,她笑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