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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驯服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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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青青杨柳色,风吹柳条,梭梭作响,如风铃般引得水鸟飞起,水鸟扑扇着翅膀飞掠水面,飞向青山处,有人将远望青山的视线收回来,转身快步到了谢姰面前。
“乐安。”
燕溪山依旧一身象牙仙鹤袍子,依旧在腰上系了那条红色宫绦。
他细心将她鬓角的碎发理好:“我一直在此处等着你的,不用着急。”
谢姰看向那艘小舟:“怎么坐小舟?”
“船在下游,我不想别人打扰你我重聚。”燕溪山望着她,水波将她重重包围,他往前想要抱住谢姰,却被谢姰指腹抵住胸口:“这一次,准备去哪里?”
“出海去海外,靖朝行商要入商籍,我想堂堂正正站在你身侧。”
燕溪山如今一穷二白,虽然和前朝的事情了结,但他不想以如此白丁身站在谢姰身侧。
她是世上最好,也自然该配世上最好,他一定会尽快回来,以最配得上她的身份回来。
“那就祝你一路顺利。”谢姰轻笑,踮脚从一旁折下柳枝,将之递给燕溪山:“折柳送你吧。”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燕溪山珍惜拿过柳枝,顺着柳枝裹住她手:“乐安是在问我归不归吗?”
“柳非是留,我只是折柳送你,至于归不……”她话还未说完,燕溪山斩钉截铁道:“归。”
“我一定会回来。”
“到那时,千里也好,万里也好,我都来找你。”像是要将谢姰带走般。
燕溪山以眼做笔,细致描绘她每一处,即使他早就将她每一寸都刻在心间,可他仍然觉得不够。
纸上的人再如何栩栩如生,都不会是谢姰。
“好。”
“乐安呢,乐安会离开京城吗?”燕溪山问。
“会。”
“去何处?”
“西北。”谢姰坦诚回答。
“好。”无论谢姰去何处,他总会找去,只要找到她,从此以后,他便再不离开。
两人相视,千言万语尽在眸中相融,春风暖暖,柳条依依。
眼前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恢复了伤势。
冠玉脸上,唇润如湖水,谢姰扯住他衣领,将他拉向自己。
“此去一路,自己珍重。”
她轻声道,就要吻在他唇上,道旁飞鸟惊起,急促的马蹄声随后而来,谢姰转头去看,只见楚聿飞马而来,还没等马停下,便翻身跳下来,持剑怒步到了渡口:“卑鄙小人!”
观朝亮剑,折露侧身,两人冷眸看向楚聿。
“将军,还请留步。”
“让开!!”楚聿冠斜发乱,双眼满是血丝,他大吼:“给我让开!!”
观朝与折露对视一眼:“若你硬闯,便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燕溪山扯了扯谢姰的袖子,眸眼染水:“乐安。”
“去西北的路上,切忌也要一路小心。”
谢姰点头,他弯腰凑过来:“方才的吻,还作数吗?”
“作数。”谢姰勾唇,蜻蜓点水般吻在他唇上,身后楚聿立刻怒声道:“谢姰!”
“你真当我死了吗?!”
观朝将剑上血甩掉,她横剑看着身上淌血的楚聿。
楚聿摇摇欲坠,身上几处伤口未愈,又强行骑马闯来与观朝两人打斗,此刻伤口尽数被他动作扯得更大,血流如注,他眼前发昏,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谢姰。”
谢姰一愣,就要回头去看,却被人托着下巴转回来,燕溪山皱着眉眼,眼中泪意泛滥:“不要看。”
“你这一眼,会叫我心碎的。”
谢姰无奈失笑:“罢了,你走吧。”
燕溪山松开手,又突然将她紧紧抱住,窝在她肩膀,颤抖着声音:“乐安,我没输对吗?”
“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哪有什么输赢?”谢姰轻声道。
燕溪山深呼吸,似乎要将她全身的气息尽数带走:“是啊。”
他抬起头,吻在她唇上,谢姰单手抚上他脸侧,只浅吻他唇齿,便将他推开:“燕霁,你该走了。”
“等我。”燕溪山眼中阴云终于散去,他迈步下小舟,又倾身将她腰上的玉佩打了个死结:“乐安,等我。”
他站在舟上,解开绳子,长久痴望谢姰,谢姰点头,看着他顺流而下。
“将军?”身后折露的声音传来,谢姰回身看向楚聿,他支撑不住血流,已经一头栽在了地上,她缓步走过去,将他揽在怀中。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气息,楚聿从昏迷中睁眼眼睛,他猛地抬头死死抓住衣袖:“谢姰。”
他气若游丝,可声音却带着千斤力道,双眼早就被眼泪糊漫,以至于连谢姰的样貌都看不清。
“谢姰。”他哭着,浑身都在颤抖:“若是君心似我心,此生定然不相负。”
“谢姰,你要负了我吗?”
谢姰将楚聿带回了将军府,将药留给了初一,初一捏着紫玉断续膏看着遍体鳞伤的楚聿,忍不住问谢姰:“乡君,您还回将军府吗?”
谢姰抬眸望向天际:“不回了。”
“你告诉他,我会一直在平安候府,住到我离开此处为止。”
“是。”
她遮了天光,带着满身光亮离开,只留下一地的惨白,楚聿在她走后半时辰时醒来,一醒来便喊她的名字,将在一旁打盹的初一惊醒。
“将军。”
楚聿怅然若失,眼中映着满地惨白:“她呢?”
初一拱手:“乡君说,她回平安候府了。”
“回平安候府了。”楚聿死死按着狂跳的太阳穴,一股悲伤痛苦夹杂的疼痛,充斥着他每一根筋骨。
他不知道该将双手放在什么地方,才能找到那根痛彻心扉的筋骨,将之抽出来丢掉,只能任由浑身颤抖,疼得他泪流不止。
“将军。”
“拿酒来。”他掀开被子,踉跄着往书房的方向走去:“我要喝酒。”
酒精是最好的麻药,以往军营中若是有人要开刀疗伤,往往不用军医制配麻沸散,都是端坛酒将自己灌醉,任由军医动作。
如今他心痛身痛,无论哪一处都疼得厉害,他要喝酒,只要喝酒就不会疼,无论谁在他身上割上多少刀,他都不会疼。
楚聿喝得烂醉,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喝,将段临的酒喝完,便让初一上街去买酒喝,初一只好让人去宫中找段临过来。
可除了段临之外,春娘也一同来了。
两人还未到书房,就闻到了那股冲天的酒气,段临让春娘站在一侧,自己先去把书房的门打开,忍着恶心道:“总算知道春娘为何不让我喝酒了,这味道也太难闻了。”
他扫视房中,房中笔墨纸砚早就打翻,各种书册也随意堆洒在地上,酒坛哪里都是,甚至连书架上也摆着数十酒坛。
楚聿身上绯色的衣裳破碎,整个人都埋在角落酒坛里,他喝醉睡着了,冲天打着呼噜。
段临勉强找到下脚的地方,将楚聿身上的酒坛子搬开,他拍了怕楚聿的酡红的脸:“非循。”
“非循?”
“楚非循?”
还没等段临接着喊,一盆水猛地浇下来,段临赶紧退开,就见顺娘将木盆扔在一边:“你这样喊,他几时能起来?”
“楚非循!”她招手,初一提着水桶从后走进来,她继续一桶水浇在楚聿身上。
楚聿睁开眼睛,满眼血丝看着眼前的两人:“你们怎么来了?”
他捂着脑子踉跄着站起来,撑着墙壁,慌了晃脑袋。
“我们怎么来了?你说呢,要不是你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们才不来。”春娘没好气的骂他。
楚聿扯着笑声:“我怎样,与你何干?管好你的人。”
“非循。”段临在旁蹙眉:“乡君已经离开将军府半月,你难道没有想过去找她回来?”
“找?”楚聿冷笑,那笑声像是从喉管壁上剐蹭而出:“我怎么找?”
“她都不要我了。”他猛地抬头,眼中蓄满了泪水:“你们懂不懂?”
“她不要我了!”他喊出声,捂着脸又颓丧顺着墙跌坐在了地上:“她不要我了啊,她不要我了。”
这半个月,他白天喝酒,晚上喝酒,没有酒了就趴在窗台抬头看月亮,可没了酒,脑子清醒了,无论什么都是她的模样,烛台是她,毛笔是她,砚台是她,书架上的每一本也是她,就连抬头望着的月亮都是她。
他没有办法,只能靠酒入睡,靠酒让自己不那么疼,靠酒让自己忘掉谢姰。
春娘绕着酒坛走过去,蹲在楚聿身前:“你没去见她,怎么会知道她是不是在等着你去见她呢?”
“非循,我与乐安情谊甚笃,这些日子我一直卧病在床未去看她,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她好不好?”
楚聿猛地抬头,蕴满泪水的眼睛,只剩下最为单纯的痴望:“我,能去见她吗?”
谢姰靠在美人塌上,手中持着一卷书,折露坐在一侧绣花,观朝则仔细的擦着自己的剑,偶尔有鸟声从窗外传来,谢姰便放下书册,听窗外的鸟声。
“明日派人去将军府,将飞寻接过来。”
折露放下绣棚:“是。”
“它的东西也一并带过来。”
“嗯,我明日就差人过去,好久没看见飞寻,我也好想飞寻的。”折露蹦跶起身:“我去安排地方给飞寻,它喜欢牛腿,我也让人买些备着。”
谢姰轻笑,望着折露:“好。”
春娘着人将书房打扫了,看着收拾干净的书房,瞪了眼段临:“你在这里藏了多少酒?”
春娘并不喜欢段临喝酒,只因为她曾亲眼见着段临喝醉,那次他醉得很厉害,无论她怎么摇晃
段临他都没醒,春娘以为他死了,一直坐在他身侧哭到段临揉着脑袋起来,也正是那次,段临坦诚了自己心中的情意。
那次后,春娘便再不让他喝醉,她害怕段临死,怕他在酒醉后再也醒不过来。
少年时的一点担心蔓延到现在,春娘忍不住揪住段临的耳朵:“我的话,你都当作耳旁风了是吧?”
“哎哟。”段临吃痛低声道:“之前喝,以后都不敢喝了,再也不藏酒了。”
虽然他已经打算戒酒,但看着自己一坛一坛收集的好酒尽数被楚聿喝光,他还是有些心疼的。
书房很快打扫干净,春娘便和段临一起进屋,春娘在软榻上坐下,一眼就看见桌上放着的螺钿盒子,她走过去看。
桌上那些笔墨纸砚尽数都落在地上,可唯独这只盒子一直未动,甚至楚聿都没有将酒坛扔在这桌上。
她伸手打开,便见锦缎上的那一方面纱,她还有什么不懂?只是觉得有些心酸。
楚聿爱谢姰如此,可惜,他是个小心眼的人,越小心眼就越爱钻牛角尖。
她有些迟疑到底要不要帮楚聿,只觉得困住楚聿的不是谢姰,而是楚聿自己的小心眼。
若他大度一些,又怎么会有如今呢?
她放下盒盖,还是坐在屋中等楚聿沐浴出来,楚聿很快洗完澡,可却只穿着中衣,未着外衫。
段临扫视着他:“你打算这样去见乡君?”
楚聿的魂魄似勉强附着在他身上一般,他所见之处空空,说出来的话都虚弱无力:“她喜欢我穿红色的衣裳……”
“那你就穿啊。”段临疑惑,看向跟在身侧的初一,初一拱手道:“将军回来后,将那些衣裳尽数烧了。”
段临咂舌:“好吧,随你吧,这临时我哪里去找衣裳给你?”
他看向春娘,春娘揉着太阳穴:“算了,其余的总有,找一件先穿着吧。”
“其它颜色的可好?”段临问。
楚聿摇头,仰头看向画梁:“她不喜欢。”
段临转了几圈,突然想起早前借楚聿的衣裳:“再借你一次好了,去将我那件螭纹绯袍取来。”
他吩咐外面的小黄门,黄门很快就将衣裳取来,春娘交代楚聿换好,又让人将他常戴的冠拿来,为他整理了头发。
楚聿这几日根本没有休息好,即使梳洗干净,又剃了胡须,可却难以除去疲惫之色,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即将干枯的菜叶般。
春娘没法,却还是带着楚聿坐马车去见谢姰。
谢姰得了春娘拜访的传信,吩咐人将侯府鉴心亭清扫干净后,就让折露去接春娘。
“只有春娘一人,若是她带了旁人来,就不必引过来了。”谢姰侧卧美人塌,手中捏着一盏琉璃杯,杯中葡萄酒泛着宝石般的色彩。
“好。”折露立刻出去,观朝便坐下给谢姰打扇。
春娘下了马车,一进府折露便带人迎过来。
“程姑娘。”她笑着看春娘,视她身侧的楚聿如无物。
“折露。”
“请随我来,姑娘一人就好,旁的人乡君是不见的。”
楚聿浑身一颤,抬眸看向折露。
“这。”春娘为难:“我本意就是带他来见乡君。”
“乡君与姑娘有交情,和旁人可没有,旁人要来拜访该下帖子再拜才是,若是不速来了想要求见乡君,便在侧厅中等着吧。”折露笑着看春娘。
春娘想了想,点头:“也好。”
她转身对楚聿道:“你先去侧厅吧,我与乐安说你也来了,求她见你一面。”
楚聿眉头皱起,跟着一旁的侍从去了侧厅。
春娘跟在折露身后,沿湖岸去了鉴心亭,岸边连接鉴心亭的是一方长堤。
春娘远眺湖面,如今是五月份,湖中莲花虽然未开,但大部分的荷叶却已舒展于风中。
她迎风踏入亭中,看向谢姰。
谢姰依旧如初,衣着随心,云鬟半亸,见她来便伸手指着榻边的凳子:“春娘。”
“乐安。”
大病初愈再见,春娘只觉得两世为人,只觉得好像是时过境迁人却还如初的黄粱一梦,她坐下拉住谢姰的手,谢姰坐好宽慰拍她的手背:“怎么见着我就哭了?”
“没有。”春娘擦去眼泪:“我只是觉得庆幸,能有你这样一个好友,若是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谢姰微笑擦去她眼泪:“好了,不要再说这个了,你今日来找我,总不会是来说这些的吧?”
“不是。”春娘深呼吸,她本来已经打好了腹稿,想要来当说客,可以见到谢姰,她的腹稿便尽数清空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这些事情,甚至于看到谢姰时,她只觉得肯定是楚聿的错。
“你若是替他来说话,就不必了。”谢姰让人端茶递给春娘,继续道:“我和他的事情,他自己比我更加清楚。”
“感情这种事情,你情我愿,若是你不情我不愿了,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春娘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总是这样,将人看得透,我今早去见他,他在酒坛子里睡着了,书房也乱七八糟的,笔墨纸砚都翻在了地上,唯独有一方盒子放得整齐,那里面是一条面纱。”
“那是乐安的东西对吗?”春娘看向谢姰。
“或许是。”谢姰靠在榻上,风吹着她垂下美人塌的衣摆。
她不再提楚聿,便道:“前日太后回京,我与汝和同去见她,或许是遭了一次生死,太后娘娘已经同意我们二人的婚事了,只等择定婚期,到时候你一定要来,我想请你做我的傧相。”
“那我便等着你的婚帖。”谢姰拉着春娘,让她也靠在榻上,两人没有再聊楚聿的事情,而是说些有的没的,就这样躺着聊了一个下午。
楚聿在侧厅等了一下午,坐立难安,不断站起又坐下,想要出去自己去找谢姰,却又被守卫拦住。
“我平安候府不是将军能乱闯的。”谢环带着人从府外回来,见他要硬闯,便出声喝止。
“我只是想见乐安。”他紧捏双手,看着谢环。
谢环扫视楚聿:“姰儿因何会从将军府回侯府,我想将军最清楚不过,姰儿或许在这京城中只是一个乡君,纵使有侯爵之位,却也比不上有功勋在身的定远将军,但她在我平安候府是我谢家的少家主。”
“谢家的人容不得别人冒犯,将军若是想要见我谢家少家主,至少也该下拜帖再来,这样闯来府中,成何体统呢?”
“将军久在边境,这次就算了,还请将军守着我谢府的规矩才是。”
谢环的视线如针般扎在楚聿身上,楚聿松开握着守卫武器的手,颓然步回侧厅中。
“不必看茶。”谢环道,她身后的管家应了声。
谢环离开后不久,春娘便被折露送到了府外:“姑娘慢走。”
“好。”
春娘上了马车,直到马车到半路她才想起来,她忘记将楚聿也带上了,等两人一起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段临在府门口徘徊,一见马车便过来扶着春娘下马车,问道:“怎么这么晚?”
“多聊了一些。”春娘转身看向楚聿:“非循。”
楚聿抬头,漆黑的天色里,他的神色空洞,仿佛被夜色完全占据。
“我与乐安说了,她说,感情的事情是你情我愿之事,你与她的事情,你自己更加清楚。”
“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你若还是如从前那般,我想乐安再不会回头看你一眼,她是那样完美的人,你要得她的垂青,怎么能有据明月于怀的贪心呢?”
春娘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叹气道:“你们二人,总要有人先低头,双鸟并飞,总需一鸟折翼,楚聿,你自己其实很清楚该怎么做吧。”
她不敢说非常了解谢姰,却也知道谢姰是一个何其高傲的人,她绝不会低头。
无论她对或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