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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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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风,裹挟着漫山的花香吹拂在楚聿脸上。
他任由风吹过面颊,方才急促的脚步已经慢下。
他行于人群之间,望着如在眼前的山巅,那里花灯满树,璀璨耀目。
他颜色本就出众,这一身绯袍更衬得他颜色姣艳,如照镜红烛。
桃树之下,少男持着糖葫芦往前走,桃花雨纷纷而来,本该比他更显动人,可却难以比过他浓艳眉目。
不少人朝他看来,更有人将手中花枝,或抛在他身上,或递到他面前,楚聿一一躲过,片点目光未留给旁人,只望着远处那密匝的花灯。
她就在那里,他知道的。
路过那个肥猪之时,楚聿难得分了点目光给他。
几个家丁扶着肥猪站起来,本来就油腻令人作呕的面庞,此刻青一块紫一块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这样子,倒让楚聿觉得比方才顺眼不少。
肥猪一边哎哟痛叫,一边用挤在一起的眼睛瞪视周围偷笑的人,他捂着脸,骂骂咧咧:“该死的小妮子,等本公子查到你是谁,看我怎么教训你……”
还未等他说完,便听到一声笑。
别人都是偷着笑,不敢大声叫他听见,偏这一声不仅带着讥讽嘲弄之意,还丝毫不遮掩,在这喧闹之地,格外引肥猪注意。
他立刻看过去,就见一个扛着糖葫芦的人。
“你!你敢笑本公子!”肥猪大怒:“给我打死他!一个臭卖糖葫芦的,竟敢嘲笑本公子,给我弄死他!”
周围的家丁围过来,楚聿连手都未出,极其潇洒的几脚便将这些杂鱼踹翻,周围连声喝彩,向他投来的花枝更多。
“打死谁?”他扛着糖葫芦,笑意逐渐消散,在无数朝他抛来的花枝中,步步朝着肥猪走去。
肥猪吓得浑身流油,不断往后退:“都给我上啊!”
他一脚踹在家丁身上,还没等旁边的家丁起来,便因楚聿的靠近吓得屁滚尿流跌坐在地上,鼻涕眼泪横流:“你敢动我!我爹是御史!你个臭卖糖葫芦的,骟你爹的,你要是敢动小爷!”
肥猪话还没说完,一声尖锐惨叫便从他喉咙中传出,惊得花枝摇晃,落下不少花瓣。
几只鸟吓得飞起,鸟粪从花枝间抖落在肥猪嚎叫的嘴里。
楚聿收起发力的小腿,微微垂眸睨他:“再敢靠近她,我就废了你。”
肥猪抱着小腿,尖声哀嚎。
楚聿整理了一下衣摆,迈步往前,路过肥猪时,懒倦吐出一句:“要报复,别找错了人,我在定远将军府等着你,御史之子。”
肥猪的声音顿时刹住,如同金属刮片刮过地面般,猛地一锐又消了声音,他颤抖地抬头去看楚聿:“你!”
楚聿没再理会肥猪,这京中的人,还没长出足够的胆子,敢去触定远将军的霉头。
谁敢动他呢?
一身功勋,圣眷优渥,世代为将,亲姐是皇后,小姨是元帅,自己更有实权。
可以说只要楚聿不谋反,就算再离经叛道,也要不了他的命。
何况,只是踩废了一条御史子的腿。
楚聿扛着冰糖葫芦往上走,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当而坚定。
有花瓣在风中摇曳落在他面前,他伸手接住,柔声笑了一下,将那片花瓣裹进了手心。
谢姰停在山巅林外,望着不远处挤满人的亭子:“不要进去了,里面人更多,我看就挂在这里好了。”
周围的人绕着她走,她站的花树下,只有几个不断往后退的青衫书生。
书生低着头,连手中扇子掉在地上,也不懂得伸手去捡,她一靠近,便忙不迭的低头抬头,匆忙退后。
观朝持着花灯,谢姰低头,解开灯上捆缚的绳子。
花间风轻柔,吹起她鬓角几缕碎发,勾着她上翘的眼尾。
她眼中浮光跃金,柔波粼粼,天地也为她眸色停了一秒,周围的声音熄了,不少人偷眼去看她,却又不敢靠近。
谢姰抬眸,将花灯提在手中,找寻着花树上哪根枝条合适。
“姑,姑娘,要不要,我,我帮你,帮你挂花灯?”有人大胆出声,周围便探出无数目光和手,想要去帮她挂花灯。
谢姰望向那出声的书生:“不必了,多谢。”
僵住的手停住,又陡然收回去,谢姰只抬头看花树,看哪一枝还能载的住这一盏灯。
“我去,给姑娘找把梯子吧。”
“我也去,这树高,我给姑娘找凳子。”
人群杂乱出声,不少人回身去山下观里拿梯子,还有人就在附近,找能做踮脚物的东西。
楚聿扛着糖葫芦,顺着人群往上走,越往上,他垂在身侧的手便握得越紧,他的呼吸杂乱,脚步沉重,一个人撞在他身上,他恍然不觉,只是抬头看着人群,一刻不停地往上走。
挤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谢姰蹙眉道:“折露。”
折露撸起袖子,露出一个极为和蔼的笑容,看着周围的人:“诸位,再围着我家乡君,就不要怪我无礼了,还请诸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眼睛不老实,就不要好了。”
一个书生出声:“我等只是好意帮姑娘……”
他话还没说完,折露一拳便打在了他脸上,
观朝在后抽出腰间的剑,众人这才发现,这个紧跟谢姰的侍女,身上佩着长剑。
那剑长三尺三,极其锋利,在这满山暖光中,竟闪出一片白光,观朝冷眸横扫:“滚。”
人群中那些男子不敢再去看谢姰,又怕说话得罪眼前人,便悻悻道:“姑娘不领情就算了。”
谢姰冷声:“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何来领不领情之说,不要逼着她人接受恩情,装着无辜。”
“诸位,该干嘛干嘛去吧。”折露抱拳,露出一口大白牙:“要不然,你们这些弱鸡可不够我几拳的,这样好的地方,你们也不想被我破了相,坏了自己的名声吧?”
男子们一个个咬牙,觉得丢了脸,正要说些狠话,人群中有女子声传出:“真不要脸,明明就惦记姑娘颜色,还要说得自己无辜,还赏花赏灯呢,你们在这呆着,叫花香都变臭了。”
“就是,真恶心。”
人群骂声越来越多,不少人羞愤转身离开。
谢姰望向出声的几人,那些人中一个穿着春衫藕莲裙的女子朝她莞尔一笑,谢姰点头,转身将花灯轻巧挂在了其中一根树枝上。
千叶莲花光华流转,她望着花灯,眼中露出极为温暖的色彩:“花灯,或许本就该与花树相伴。”
“乡君,我们该回去了。”观朝出声。
谢姰点头:“嗯,回去吧。”
山巅大团的人往下走,楚聿逆着人流,脚步匆忙,山路在他脚下不断缩短,还未走出几步,他的脚步猛然顿住。
花与灯在风中摇晃,花瓣簌簌落下,如飞雪般,飘落在众人头上,灯华流转,照耀山间,濡湿过路人的衣角。
楚聿眼瞳颤抖,呼吸一下子停了,像是被人掐住脖子,可他却忘了挣扎,
远处,有人于桃色中往下行。
花与灯交相辉映的盛景尽数做了她鬟上宝石,她如皎白月色,一眼便将其余斑驳杂色掩盖。
天地之间,唯有她清晰可见。
楚聿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跳得那样重且沉。
每一下都似要从地上跳到天上,又从万丈的高空落回他的胸腔,每一下都叫他浑身颤动,六神无主。
楚聿想起很久之前在边境,他曾拦住一个偷渡的画师,画师用此生最后一幅画作,抵押了偷渡的罚金。
画师约莫四十来岁,爱惜地从箱子底拿出画卷:“这是我此生最后一幅画了,我曾画尽天下美人,有女子也有男子,可从未见过如此姝色,我提笔不成,画不出她半点神韵,干脆罢笔。”
“这是一幅未竟之作,若是能得将军青眼,也好抵我罚资。”
楚聿扫眸过画师,抽出长剑,剑尖割开绑画卷的绳子,挑着画轴拉起长卷。
工笔做的大丛牡丹花中,有一人独立于花侧,她手中拿着风筝线,望着飞在画卷之外的风筝。
画中人没有正脸,画师说自己画不出来,便只画了背影。
她背影窈窕绰约,婷婷似玉,烟雾罩衫逶地,内里是鸟衔花缂丝绛衫,她衣上也有大从牡丹,分明死物,可却比一侧牡丹更鲜艳。
最引人注意的,是她发髻右侧簪着的一朵碧色牡丹,分明碧色与她身上那红色衣袍并非最相配,可在她身上却分外和谐。
牡丹之上,步摇斜插,珠玉垂落在她颈侧,叫人想轻撩珠串,触碰她玉色肌肤。
画师的技术很是高超,即使只有背影,可却让人一眼便知道画中人定是绝世难得的美人。
“美人?不够,美人是世人,可她美的不似人,若是我能得天神指点,或许能得她三分神韵,可惜,我是个没福分的人,连她三分神韵都画不出来。”
楚聿是个粗人,不懂得欣赏画作,那时他只是觉得画师说谎,想抬高这幅画的价值,好叫他放了他。
这画分明和寻常的仕女图一样,哪里能抵罚资。
于是,他扣留下画师,让他画地图抵罪。
但,此时此刻,楚聿方知画师所言不假。
这世间当真有连鬼神之笔也难描摹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