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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落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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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清风来,吹起楚聿的衣摆,见谢姰身姿晃动,他下意识往前一步,伸出手想要去扶她。
手刚伸出来,他便猛地收回来,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动作有多奇怪。
他移开目光,却又忍不住将目光抬高去看飘起来的面纱。
面纱轻薄,如同柳叶般裹挟着风的形状,在数只画舫上飘过,人们纷纷从画舫上伸手去捉那风中面纱。
楚聿扫目过那些肮脏的手,眉头蹙起。
河风刮过河面远去,高飞的面纱失了依凭,风尾一抛,便从高处飘飘朝他而来。
楚聿视线紧随,忍不住垫高脚,抬起手去勾住那片薄如蝉翼的面纱。
风尾缠着面纱,从他指尖滑过,如簪尾拨拉琴弦。
他如被牵扯魂魄,顾不上其他,随之跳出船沿,将那片即将落入水中的面纱攥进手心。
落满繁星的河面炸开,翻起白练似的水花,周围画舫传来几声惊呼。
楚聿从河面探出头,手在水中仍紧攥着面纱,他急忙回头去看那叶小舟,可不远处的岸边,哪里还有小舟的半点踪迹?
怅然若失。
他抬起手中的面纱,垂眸看着。
面纱沾了水,粘在手上,轻柔的就好像一块豆腐,他不敢用力,任面纱随水流动。
面纱上的冷香幽幽而来,他眸色一动,将之完全拎起,塞入怀中。
段临端着那盘花生米,蹲在船沿:“哎哟,我还不知道,你这么热心肠啊?”
“嘴很硬,可这心倒是软的很。”
“什么情爱比不上边境安危,比不上你胸中大志,啧啧,果然这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春娘说的,当真有道理。”
楚聿抬眸,眸中是漆黑河面。
河面此刻有无数花灯,船桨悠扬起水面涟漪,灯涌薄浪,灯身起伏,连灯芯都在颤抖。
“话多。”
段临乐不可支,笑得一屁股坐在甲板上,让画舫晃了几晃:“铁树也会开花啊,有意思,这件事,我一定要和春娘讲,粗人竟然也会害羞。”
楚聿撑着船沿上来,拍着湿透的衣裳:“可有替换的衣服?”
段临抬头看他:“怎么,想追过去啊?”
“我刚才看得清楚,那小舟往下游西边去了,近日白云观花灯名声大噪,想她是去白云观灯会的,你可要快点,喏…”
段临示意楚聿去看周围的画舫,有几艘画舫加快了速度,正往下游而去,他指着那几艘画舫:“这个,李尚书之子,那个,大理寺少卿,还有那个,今年春闱的状元,还有……”
话还未说完,楚聿抬步往船舱走去:“话真多。”
“可有替换的衣服?”
段临捡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口中:“你倒是好运气,春娘怕我落水,特地给我备了衣裳,我没落水,倒是最不可能落水的人,落了水。”
“就在里面,那个箱子里,连同鞋子也有。”
皇家子弟衣裳均是宽衣博带,放量很宽,楚聿比段临高一些壮一些,却也能穿他的衣裳。
大红妆花暗纹螭龙云缎制的袍子,一体通裁,只在腰上添了一条织金的云纹腰带。
收紧的腰带,截出一段窄瘦劲腰,窄腰劲力十足,擦干的玉佩悬挂在腰带上,停的极为稳当,挺拔行步之间,玉佩只如水涟漪般微微翻起。
原是宽衣,在楚聿身上却极为修身,宽窄恰当,袍带当风。
他正整理衣裳,撩起那大红衣摆,露出一双黑色锦靴裹着的长腿,他未拭尽水汽,玄色裤子便从靴中贴着勾勒往上,将他极好的线条显了出来。
整理好衣裳,楚聿放下衣摆:“洗好后派人送去还你。”
“好说好说。”段临放下花生米,站起来扫视着楚聿:“七年不见,你变了许多,以往你我身量倒是差不多的。”
段临捏着自己的手臂,又看楚聿藏在宽袖里的手臂:“春娘老是慊弃我瘦,我看我也就比你差那么一点。”
楚聿卷起袖子,看着自己的手臂,疑惑问道:“女子……都喜欢这些吗?”
段临一愣:“哪些?”
楚聿转过身,视线落在水面,声音大了一些:“我这样去,会不会不太好,若是惊扰了人家……”
段临扫视他,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你,莫不是叫水鬼换了?”
“都说人有开窍之时,你这开窍也太突然了。”
楚聿抬眸去看早就远去的岸边,如刻舟求剑般回忆方才那一眼。
他的心弦还在因那一眼而颤动。
分明,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可他就是忍不住心脏狂跳,周围的欢乐声他早就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这颗快要跳到消失的心脏。
楚聿自问见过的人也不少,却从未有人能给他那样独特的无法言说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动了心,但他想认识她。
哪怕,只是知道她的名字。
二十二年来,他头一回这么迫切的想要再见一个人。
“怎么行得这么慢?”他出声问。
段临不再看楚聿,而是看前面顺流而下的画舫:“你可是有婚约的人了,确定要跟过去?”
“父皇赐的婚,不是那么好退的,何况还是平安候的女儿,平安候本人不说,那谢家世代承袭爵位,历经三朝不倒,你难道真以为靠的是安分二字?”
“非循,你的心太急了,让它晾一晾再走为好。”
楚聿闭上眼睛,他想深呼吸让心跳慢下来,可那颗心已然不受他的管控。
他转身钻入船舱,拿了一壶酒倒入口中。
酒液漫出,从他唇边落在甲板上,等酒饮尽,楚聿抬手擦掉漫出的酒,目色沉沉:“船,行得太慢了。”
“赐婚的事情,我会和陛下说,也会与平安候赔礼,可我不能无视自己的心。”
“再说,汝和,谁说我一定动心了?”楚聿轻笑,眼中泛着灯光:“我只是,有些想认识她而已。”
段临移开目光,摸了一下鼻子。
动心是什么样的,谁知道呢?楚聿说不是,他自然不会和他强争,就当不是好了。
今夜人很多,尤其是下游,画舫几乎要挤满河面,段临与楚聿身份不凡,他们二人的画舫一被人看见,便有不少人主动让出船道,很顺利的,两人便停靠在白云观前渡口。
一停靠,楚聿先一步下船,抬头去看漫山的花灯,花灯在花间摇曳生辉,花树下无数人提着花灯漫步。
流动的银河从渡口处蔓延,缓慢从山巅流入青冥之上,像她的裙摆。
楚聿径直往前走,段临想跟上去,却被人不小心挤开,只得停在原地,看他流入人群消失。
段临摇头站定:“毛头小子。”
下了乌蓬,顺着人流往上,谢姰路过一株花树,她抬头看着摇曳的桃花。
花树之间是数盏极为精巧的花灯,大多数都是画着桃花的花草灯,也有个别特殊的画着花鸟鱼虫,或是鸟鱼蟹形的花灯。
少数的花灯许是她人挂上,她心中一动,对折露道:“我这盏灯也好,只是独我一人欣赏,不如放在这山上,众人共赏。”
“乡君说的是,不如去山巅,放在那里如何?”
“好啊。”
谢姰抬眸去看山巅:“你们小心,这里人多,我们别走散了。”
花灯繁如昼,楚聿借着灯光,从观前庙宇,走到山坡中间,他回头往下看,视线扫过密密匝匝的人头,生怕自己错漏。
白云观前有人在打铁花,迸溅的火树银花绚烂如早春花树,不少人见着,都往山下走,赶着去看铁花。
人群稍散,楚聿松了一口气,一抬眸却顿在原地。
他一直想找的人站在花树下,她面前站了个吊儿郎当的男子,正在和她说话。
那男子身量还没她高,脸上的油腻光泽在花灯下,似猪肉肥油。
如此让人恶心也敢靠近?
他蹙眉,快步走过去,却不小心被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撞了一下。
小贩哎哟一声,瞧见楚聿眼中的不耐烦,和他衣着的不凡,赶忙道:“您没事吧?”
楚聿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花树。
肥猪不知道说了什么,她身边的一个侍女一巴掌打在了肥猪脸上,一脚将肥猪踹倒在地上,另一个侍女则拔出一柄剑指着那肥猪。
周围的人围过去,遮了她的神色。
楚聿有些着急,想要尽快过去,可又怕被这肥猪一搅和,她也会觉得他是心怀不轨之徒。
两难之际,小贩迎上来,抓紧商机道:“公子,您要不要买点冰糖葫芦,来山上的小姐都爱吃的,我这都卖第三次了,您看看要不要来一串。”
楚聿看了看小贩手中的糖葫芦,问道:“来山上的小姐都爱吃?”
“这是自然,我做着糖葫芦十几年了,谁吃了都说好!”
“吃了我这糖葫芦,保准您抱得美人归。”小贩呲着大牙,一猜就知道楚聿是来找心仪姑娘的。
楚聿稍一迟疑,从腰上扯下荷囊扔到小贩怀中:“都给你了,这把糖葫芦卖我。”
小贩赶忙打开荷囊,见里面银钱远超这些糖葫芦的价值,甚至多上好几倍,喜不自胜地哈腰点头,将葫芦给他,抱着荷囊往下跑:“都卖您,都卖您。”
楚聿握住糖葫芦串把,抬眸再去看花树,那里只剩下个肥猪哀嚎,她却已经不再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