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逢你》李易月

21、三花猫

　　瞧着林长星讶然的眼神，饶是时幸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欲言又止好几次。

　　他的脸色不知怎么就变得苍白起来，林长星甚至看见他鬓角冒出了冷汗。

　　见他这幅模样，林长星忽然内疚起来，虽并非她所愿，但自己好像……揭开了别人的旧伤疤。

　　她犹豫着，伸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安抚似地拍着。

　　时幸稍微缓过劲来，弯腰撑住膝盖，头埋得低低的，几次沉重的呼吸，等他再直起身来时，眼里绯红一片，不知是因为充血，还是因为无法忘怀的往事。

　　他望向远方，艰涩开口：“我因为输了一场赛车比赛才让我父母走上了不归路，而害死他们的我，现在竟然还在从事这个行业，那在你看来，我是不是显得特别没心没肺？”

　　“怎么会！”林长星瞪大了眼，否认得彻底，“我绝对不会这么想你，这是你热爱的职业，怎么能和其它事情扯上关系！”

　　“是吗？”

　　“当然！而且你父母的车祸是因为那个逆行的司机，怎么会是你的错！”林长星站到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目光坚定：“时幸，你说的对，这不是我们的错，对吗？”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情绪失控。以往时幸一直都表现得冷静自持，云淡风轻，活脱脱一副从苦难中涅槃重生的超然模样。

　　可今夜撕开伪装一角后，她又隐隐窥见了当年天台上那个少年。

　　他带着那双悲伤的眼睛回望过来，仿佛那晚浓墨的夜，一片死寂。

　　林长星呼吸一滞，正担心时，却见他敛下眼睫，等再掀起，那片暗夜已沉沉不见，他的眸里忽然重新映上今晚的星光，他笑了笑：“所以这也是你热爱的职业，怎么能和其他事情扯上关系。”

　　“况且——”他说，“你这么自责，或许背离了周盼的本意。”

　　林长星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剩沉默。

　　这半年的时间里她也想过很多。她想过或许自己不该这么消沉下去，想过周盼是不是希望自己过上正常的生活，但这些想法都在深夜被一条条否定过去，她觉得这些不过都是自我开脱罢了。

　　她只有离开剧组，才能让自己多原谅自己一些。

　　她只有痛苦下去，才能让周盼不那么痛苦。

　　可此时看着时幸的眼睛，她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她该怎么对一个挣扎在悬崖边缘的人，说一句“我们活该跳下去”呢？

　　她突然意识到时幸今晚这番自伤的交心，让她的前路和他在某种程度上绑定在了一起，她想要他不下坠，就要和他一起跃向黎明。

　　这种近乎捆绑似的拉扯感，林长星不见得有多抵触，但她确实还没做好准备。

　　山顶的风大，又一阵凌冽的风刮乱她的碎发，她吸了吸鼻子，鼻尖冻得通红。

　　“冷了吧，回去吗？”时幸问。

　　“再看看吧。”林长星握紧了手里凉透的热可可，“感觉今晚，确实很适合看星星。”

　　时幸默然，重新折返回了车里，开了暖气，又打开了天窗的遮阳棚，前前后后移动了好几次，终于找到了一块几乎没有树冠的遮挡的星空，重新回到林长星身边。

　　他注意到林长星发乌的唇色，说道：“去车里吧，免得感冒了。”

　　林长星手指冻得都有些僵麻，便没有拒绝时幸的好意，坐去了车里。

　　座位的椅背被放倒，两人肩并肩的半躺在天窗下，手边吹来温暖的风，驱散了在外面沾染上的寒意。

　　“前有坐井观天，后有我们坐车观星。”林长星玩笑道。

　　天窗不小，但总归没有刚才在观景台上的视野开阔，但头顶上的绿树枝叶正好在天窗四周勾勒出一个近乎长方形的轮廓，那闪烁的星星就盛在里面，像在卧室里投影的那种氛围视频，美得不太真切。

　　星星一闪一闪近乎于催眠的频率、甜甜的饮品、合适的温度、舒服的座位、天然的白噪音，这几重buff叠起来，再加上这几日她确实没太休息好，于是，她很不合时宜的，睡着了……

　　这一觉的睡眠质量很高，没有做梦，也没有被外界的声音打扰到，休息得格外好。

　　等她猛然清醒过来的时候，见天窗的遮阳棚还没关，天色也还暗，所以还在默默庆幸自己只是小小打了个盹。

　　直到摸到身上盖着时幸的衣服，她心下预感不好，拿过手机，盯着那硕大的时间直愣愣确认了好几遍——

　　6:00？六点？真的是六点吗？！

　　她一激灵，瞬间清醒。

　　救命！她就这样睡到了早上？！

　　她仓皇起身，车里只有她一个人，窗户开着小缝隙，但车里还温暖着，应该是刚关的空调，也不知道时幸在哪里。

　　她用手指匆匆捋了下头发，下车找人。

　　在车上还没太注意，但一下车便知道确实已经是清晨了，与山顶之前的浓郁夜色不同，这时天际已经微微露出一片淡淡的鱼肚白，柔光逐渐要笼罩开来。

　　林长星看到时幸的时候，他就是在这样的微芒下，半蹲着身，微微笑着。

　　虽然只一个侧影，却依旧身形挺括，朗月清风。

　　林长星走近，他转过头，嘴角还带着笑：“醒了？”

　　“嗯。”林长星局促地顺了顺头发，“不好意思，睡着了。这么冷，你一直在外面吗。”

　　“没有，其实我也睡着了，刚醒。”时幸说罢又低过头去，看着地面，手里似乎捧了个什么东西。

　　林长星好奇地又靠近了些，借着朦胧的光线，这才看清他脚下似乎蹲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小猫？”林长星惊喜道，眼睛亮晶晶的，“你们养的？”

　　“不是，我下车之后，它蹭过来的。”

　　“好可爱！”林长星也蹲下身，伸手挠了挠小猫下巴，声音都绵软了起来，“还是只小三花呢。”

　　“好像是没妈妈的，一直在找吃的。”

　　“啊，这样啊。”林长星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这么冷的天，放在外面会冻死吧。”

　　“很有可能，还这么小，估计山上也没有吃的——”时幸本来也在给它顺毛，和林长星的手指无意间碰触到一起，他愣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继续道，“把它带下山，放去基地养着吧。”

　　“好呀好呀。”林长星显得很高兴，毕竟是一条鲜活的小生命，他们一念之起的善意，对它们来说也许就是救命稻草。

　　时幸腾出后备箱里一个装玻璃水和小工具的塑料箱，林长星就抱着小箱子坐在副驾驶，逗得小猫喵喵撒娇。

　　小三花很通人性，被他们抱上车后更是乖巧，和林长星玩累了之后便好好窝在箱子一角睡大觉，完全没有一丝抗拒的意思。

　　比起昨天上山时的些许疲倦，林长星现在可谓是精神抖擞，感觉下山的路程都比昨天短了许多，没一会儿就回了基地的那栋大建筑前面。

　　现在这个时间点，基地中心里面倒是熄了不少灯，没有昨夜那种灯火通明的震慑感，但附近路灯还是亮着的，再加上太阳逐渐东升，光线比在山顶上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

　　“走吧，我们去找个地方安置它。”时幸停好车，说道。

　　见林长星没有反应，他便：“没事，你要不想进去，我可以快去快回，你在车里等我一下就好。”

　　林长星不知怎么忽然低落了起来，抱着小猫箱子，垂眸叫他的名字：“时幸。”

　　时幸心揪了一下，应道：“嗯。”

　　“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能……自己养它吗？”

　　“当然可以。”时幸讶然笑道，随即又带着担心道，“不过这么突然，是有什么事吗？”

　　林长星摇摇头，撑起一个笑容抬首，手指拨弄着小三花左耳后方的一小点黑斑：“我是因为……周盼耳后，也有一颗痣。也是这个位置，耳根往后偏，我——”

　　“我懂，它跟着你自然最好了。”时幸笑笑，“其实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就趴在你那边的车门下，想来就是和你有缘的。”

　　“真的……吗？”林长星有点恍惚。小三花恰是时候地醒来，抬头对她“喵”了一声。

　　真是……好久违的回应啊。林长星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

　　她如愿带了小三花回家，坐了时幸的车，用了时幸的箱子。

　　等抱着猫进家门的时候，林长星还有点似梦非梦的感觉，直到看见沙发上端坐着的人之后，才有种脚踏实地的踏实感。

　　“穆穆——”林长星飞扑过去，“你终于出关了。”

　　她们经常到对方家玩，所以对互相的家门密码滚瓜烂熟。林长星虽然被沙发上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外，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说起来林长星已经有半个月没见蔡穆穆了，上次聊天的时候知道她是在忙正事，所以就没去主动打搅。

　　蔡穆穆和林长星不一样，林长星可以毫无负担地待业在家，但蔡穆穆不行，她还有个工作室要运转，平时的设备、置景、房租、工资什么的都是开销，而且还要兼顾着实现自己的艺术追求，所以忙起来的时候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好多的话都憋在心里，这时蔡穆穆自己找上门来，可谓来得恰是时候。

　　可没等林长星开口，蔡穆穆先投来一个八卦的眼神：“才回来啊，昨晚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