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格分裂 ...
-
穿着黑色西装的白领们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单手捧着星巴克杯；年轻的女孩们则踩着绵软的运动鞋，手挽着手，欢笑闹语，漫步在这条仿罗马街道的商业步行街。
行人交替着各自的脚步，踩在苦山市各个街道，如同一首流利的蓝色华尔兹曲，在舞微彩眼前轻轻流动。
汽车上拥挤满了熙熙攘攘的路人，只有她的旁边是空的——因为她一个人买了两人的车票。
“喂喂，我说，刚才那个电影真的好好看欸！”前座一对刚刚约会不久的情侣，女生声音娇软，对着她一旁的男友耳语。两人暧昧气氛的甜味，幽幽飘到她的鼻尖。
后门准备下车的老大妈，手中提着红色塑料袋，袋子里满是青色水果。
车厢摇摇晃晃，大妈依着扶手也摇摇晃晃，一切都那么平静。只是远山浓密的雨云正在聚集，低沉遥远，预示着暴风雨正准备到来。
这是舞微彩下班必坐的一趟廉价公交车。
她缓缓弯下脖子，额头靠在车窗上，黑发丝垂。冷淡的光折叠在玻璃窗夹层上，隐隐勾勒出她的脸庞。
车外的骑着单车的男孩，只是瞥见一眼，便如李隆基初见杨玉环那回眸的一笑，被迷得呆呆楞在了原地，从此愿意为她将万里山河抛弃。
这张脸很美。
但这种美，并不会持续多久。
没过多久，她半透明的脸就逐渐扭曲起来。
如果那个男孩此刻再遇见她，肯定会吓得慌忙逃串。
因为镜子里，在最中间，她的脸庞两侧，逐渐长出另外两张鬼脸。挣扎扭动哀嚎，像是拼命想逃出她躯壳的幽灵……
舞微彩看过一部电影，那是日本的恐怖小说家伊藤润二的名著。
他的笔下有位极度美艳的女人——富江，脸庞极美极艳，眼神勾魂夺魄，无论男女老少，都会被她折服，甘愿拜倒在石榴裙下。
但当两人交合的夜晚，你就会听到床旁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跟着声音的指引。
当你掀开床旁美人的头发，就会看到声音的来源。
那是另一个富江的脸，黏在床上熟睡女人的后脑勺，正挣扎着长出手臂，伸出婴儿般畸形的双手，请求你将她拉出来……
那部电影，她独自一个人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
不同于其他人的害怕，舞微彩没有觉得恐惧，看那部电影，她感觉，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人生。
她有时候也会想，会不会某一天，自己与那未曾谋面的爱人睡在床上，深夜里，他将镜子里，另一个自己的脸拉了出来……
面前的玻璃窗，两幅鬼脸随着挣扎逐渐变得清晰。
明明是她一模一样的美。
但脸庞交接的地方，融化的血肉紧紧靠拢，像是蠕动的红色蚯蚓……
鬼脸爬出的整个过程，舞微彩都是面无表情。
直到它们终于爬出来。
左脸饱含悲伤，神圣，像是凛咧伫立在西伯利亚冰冷高原的苍白女子，低眉俯视，怜悯人间；
右脸饱含愤怒，野心，像是手持铁剑的金冠女王，身披红色披风在圣像下宣誓，要完成对这个世界的复仇……
它们紧闭双眼。
但舞微彩见过，它们曾经睁开眼的样子。
那是一日之中最亮的白昼。校园厕所的破烂镜子前，她看着那两张鬼脸睫毛轻轻睁开，
世界就变得天地昏暗，仿佛一头巨兽将世界吞入了它的腹中。
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只有舞微彩面前的玻璃，两双鬼眼看了她一眼，眼眸中满是孤独的寂寞……仿佛多年后旧人相见。
但只是一刻，它们就又紧紧闭上了双眸。那一瞬间，天色再次大亮……
座下的汽车一声鸣笛，驶上了跨江大桥。这是古国最大的跨江大桥，巨大的桥柱插入江水，矗立在天地间。
成片的白色邮轮从桥柱之间驶过，船杆上的白旗滚滚飘动，像是行军蚁穿行在巨树下。
远方的地平线，浩大的落日一览无余。
舞微彩忽然又没那么执着于这两张鬼脸，而是扶着下巴，只想看看远处的风景。
但这时，镜子里，两张脸的嘴唇轻微动了一下。声音很细微，像是老鼠在深夜的鼠洞磨牙——我们要相见了。
“相见？”舞微彩有些疑惑，却没有问出口。
心理医生曾对她说：“你要忽视它们，才能正常生活。”
所以，在被当作怪物的那段学园日子里，她学会了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
也是自那以后，它们也没有再跟她主动交谈。
“啊啊…什么时候到站啊，好远，好无聊！”前座的女孩解开安全带，躺在男友膝盖上，侧着脸撒娇，双手合拢，做成一个简易的枕头：“我要睡觉哦，到了叫我。”
“好的宝贝。”后者轻声哄着她。
颅骨响起轻微的尖锐疼痛，舞微彩觉得头开始发晕。口袋中的手机微微振响。那是她设置的闹铃……该吃药了。
默默将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包白色透明袋，里面是一张折叠好的纸巾。
她铺在膝盖上一层层掀开。躺在最中心的，是几颗小小的白色药丸。
这是她治疗“精神分裂症”的药。
即使所有人都看得见那两张脸，但医院的医生最终给她开的疾病证明，也就是现代医学上的精神分裂症。只有这样，她才能领取重云城的残疾人补助。
也许是早上拿出来有点久，有些药丸受了潮，糖衣有些模糊黏稠，粘在纸上有点难拿下来。
她只能细细扣起药丸，一粒粒吃下去。
但刹那间，眼中就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紧随而来的，是轰鸣响起的雷声，震耳欲聋，像是要将这个世界震碎。
刺耳的摩擦声，司机猛然踩下了一脚急刹车。
巨大的惯性将所有人往前抛，整个车厢不断响起疼痛惊讶的叫声。
“好痛！”前排的女孩捂着额头，从地上爬起来，因为没有系安全带，所以她刚才被惯性直接摔飞到了地上。
但此刻车内所有人，都在满脸惊恐看着车窗外。
汽车停在跨江大桥上，像是停靠在了天空中的彩虹桥上。
与太阳背对的方向，她可以清晰看到。
那缓缓升起的无名诡异——巨大黑钟像是黑色太阳，缓缓在地上升起，几乎占满天空。
让人不禁想起北欧神话中巨人之祖泰坦尤弥尔诞生，当它身躯从割裂世界的金伦加鸿沟，那道冰缝中，缓缓爬起来。
腐烂的巨人头颅一点点浮现在人们的视线里，见到的人五一不为其疯狂。
于是这个窄小的人间，因它变得野蛮、残暴与混沌。
“这是我的幻觉么？”寂静无声的车厢里，那个女孩又挽着男朋友的手。
在黑钟之壳上，雕刻着十二双瞳孔，有星辰环绕在它们周围。
女孩的声音害怕撒娇，但男人却没有逗她开心的心思。
黑钟之上，一方长长的白色荧幕，方正冰冷的古国字体，无声的浮现在碧蓝色的窗口中——距离游戏开启……
车厢里的人都僵直了身体，一动不动，呆呆看着那行字逐渐浮现。
这一刻，世界寂静，像是静止了那般。
只有那位大妈，从地上爬起来，拿着干瘪的红色塑料袋，水果滚落一地。
距离游戏开启倒计时——48：00！
伴随最后一个“零”被输入，宁静气氛被打破。
黑色时钟的秒针嘀嗒嘀嗒开始往前走，钟摆咚咚摆动，声势壮大，像铁锤闷声砸向胸口。
“好恶心！”前方的少女大喊着，突然弓下腰，干呕了几下，车厢里的人也不约而同捂着头，表现出各种各样的症状。
微彩再次抬头看向古钟，想知道屏幕出现的字是什么，但突如其来的恶心感，在她的胃里一股翻腾。
但低下头的那刻，那阵泛起的恶心又逐渐消失了。抬头看向天空时，胃酸已经卡到了她的喉咙。
于是，所有人这才明白，是黑钟的缘故——这是不可直视之物。
它的指针是血色枯槁的手，抓着一朵干枯的黑色玫瑰，漆黑如墨的钟壳，其中却闪烁着无数星辰，密密麻麻像是组成了十二位怪异头像，和那如暴君般的十二双怒瞳。
“你看！其他人也遇到了这个鬼东西。”少女小心翼翼举起手机，讨好的展示给男友看。
舞微彩没有用手机看软件新闻的习惯。但居高临下，她也不经意瞥见了对方手机里的内容。
粉红色手机闪亮的屏幕里，不断跳出无数网友上传的照片。
在暴烈着阳光的夏威夷海湾，身穿比基尼泳衣的长腿美女，毫不避讳与古钟同镜；
而霓虹灯照耀下的晚间秋叶原长街，墙上贴满动漫角色的电器广场，cos们聚在一起，仰望天空巨大的古钟回响。
【The countdown to the game is 47 ：55】
【ゲームまでのカウントダウンは47時52分です】
倒计时的开始。预示着什么东西的到来。
“不会是世界末日了吧。”小女生有些害怕地自己的男友询问，但声音在沉默的汽车里却显得那么突兀。
短暂停止的空气再度在车厢流动。人们慌乱拍打车门，大吵大闹，想要下车。
司机只能无奈打开后车。让惊慌失措的人群蜂拥逃出。
舞微彩将手中脏了的药轻轻吹干净，含在到口中，才不慌不忙跟随人群下了车。
但跨江大桥上，此刻满是横七竖八追尾的车辆。
远方的闪电隐藏在云层里，雷声隐隐传来。天色昏暗，风裹着泥沙，刮得她的眼眉发疼。
整座高架桥上，司机推开车门，互相争吵推攮。有人只想赶紧回家，有人想要讨论赔偿。所有车堵在一起，汽车的尖锐鸣叫刺痛她的神经。
舞微彩漫步在人群后方，目光扫过眼前一切。
大妈聚集在出口，跟随众人谩骂着司机们，想让追尾的车移出一条路。小情侣牵着手站在人群后，女孩缩在男生怀里，左右茫顾，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她眺望了一眼家的方向，路程还是很远，但大巴已经不开了：“怎么出去呢……”
她自言自语。
天空中的夕阳逐渐落下。
她一只脚站在石桥的高处，细细观察着下方，铺满跨海大桥，那些镶着金边的车辆。
远方浩大的风横穿桥面，她的红色外套猎猎扬起，露出里面白色的底衬，有些消瘦的身材，仿佛随时要掉下去。
思索了片刻，舞微彩从口袋中掏出一颗糖，含在嘴里缓解药的苦。从口袋里拿出耳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人格分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