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的宠物店》洆渊

38、第 38 章

　　山麓的花开了，大片葱绿里点缀着红黄粉紫生机盎然，天池另一边仍有残存的零星积雪，冰凉清风剪碎蓝天白云的倒影，鳞片状残片重新拼合，倒影出两个高大的男人。
　　两行脚印绕着湖边走好一段路，其中一行脚印忽左忽右。
　　“死不了就赶紧滚吧，别赖在我山里。”
　　“本大爷还没好全，你得负责。”穷奇从左边绕到右边，脸盘子凑到子胤跟前咧嘴自恋地笑着，两颗虎牙特别显眼。
　　如果不提名字，真难将这个周正的帅哥跟到处找人打架惹事的穷奇联系到一起。
　　子胤翻了个白眼，感情穷奇粘上他了，真后悔自己没狠心给他丢到犄角旮旯，还去找三眼冥猫捞他。
　　当然，他说的怕穷奇死了弄脏地方是真话，四凶陨落，会影响一个地方的命脉数百年之久，他肯定不能让穷奇死在陆景的山里。
　　陆景已经归入山脉，相当于玷污了陆景。
　　去找三眼冥猫本以为会很麻烦，没想到三眼冥猫一点没墨迹就答应了，不过倒是提了一嘴“有人打过招呼”。
　　子胤能想到的只有螣蛇，能轻松喊得动三眼冥猫的，只有这家伙了，出身好，算得上三眼冥猫不同部门的同僚，大概是不想背锅，所以才事先知会了一声。
　　想想当年，他像个理不直气也壮，撒泼打滚的小孩，自欺欺人陆景没有离开，到下面大闹了一通，最后还是无支祁给他拽回来。

　　“你天天绕着这破池子有什么好走的，跟本大爷下山呗，山下热闹着呢。”
　　是啊，七月了，山下当然热闹。
　　只是现在的热闹跟以前的热闹不同，以前一到七月，附近的居民搭建祭坛，虔诚拜祭陆景，现在的七月是进山采集山珍丰收好时节，是中元也是乞巧节。
　　时过境迁，漫长的生命在不断的失去中履步前行，如今只剩下他一人记得，这座山曾有个温柔庇护一方的山神，他是最后一个信徒，也是替行指责的追随者。
　　要是陆景还在，他看到曾经需要依仗他指引春耕秋收，如何度过寒冬的人，不再依赖神明，靠自己的劳动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肯定很开心吧。
　　“本大爷跟你说话呢！”穷奇手在子胤眼前挥动。
　　子胤懒得回穷奇的话，穷奇跟狗一样，越跟他计较骂他，他就越爽。
　　不过更主要是他不想去，怕睹物思人，怕触景伤情。
　　子胤翻了个白眼，加快了脚步，聊赖地踢了一脚碎石，小石子咕噜咕噜滚了好一段路，最终被穷奇挡住踢了回来。他看着滚回脚边的石块，无声吸了口气，继续绕着池边散步吹风，放空思绪。

　　“天天闷在山上无聊死了。”穷奇也不恼，抓起子胤手腕，拖着他转了个方向。
　　子胤没好气地瞪了眼穷奇，“你给我放手！说不去就不去。既然你精气神那么好，就赶紧滚，别在我山里赖着不走。”
　　“小狐狸，你是不是害羞了？没事儿，跟本大爷一起下山玩儿，他们只会羡慕你。”穷奇浸在自己的脑回路里，始终觉得“本大爷最帅，小狐狸就是害羞了，怕跟本大爷出现在同一个画框被瞩目”。
　　子胤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反问，为什么没忍住回了穷奇的话，明知道穷奇是一条披着虎皮的自恋的狗，你越理他跟他唱反调，他就越以为你欲拒还迎吊胃口。
　　可没等他肢体语言拒绝，穷奇已然拽着他往跑起来了。
　　“天气暖了，下山玩顺便准备点东西，修缮一下庙宇。”穷奇声音里洋溢着初夏的阳光，“本大爷对你好吧，半年前你说的话现在还记得，不用太感动，这是本大爷的人格魅力。”
　　修缮陆景的神庙，多诱人的提议啊，只是后面那句话太煞风景了，有点儿伤耳朵。

　　他们运气很好，正巧碰上赶集，如今的街巷比记忆中繁荣数倍，商铺翻了翻，人群熙攘，吆喝的商贩一个比一个卖力。
　　子胤好些年没下来看看了，以往他常跟着陆景来看戏听曲的地儿，成了偌大的戏班，卖书籍画本的小店没了踪影，仅有几张桌子但坐满了客人的小餐馆取而代之，脖子挂了白布的小二端着碗送餐，毕恭毕敬递到客人面前，转身往回走时抓起脖子上的布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细汗。
　　“那边有卖布料铺子，你该换身新衣服了。”穷奇到了人多的地方也不知道收敛，习惯性地去抓子胤手腕。
　　如今世道富商政要大多喜欢在家里养个漂亮男子，更遑论这条街的尽头，就有家养着几十个漂亮男子的象姑馆，路人对于男子牵手并不在意，但他们都被这二位的容貌吸引。
　　子胤冷着脸抽出手，低声警告道：“我是下来准备材料的，不是跟你吃喝玩乐的，还有大街上别跟我拉拉扯扯。”
　　“难得下山一趟，就让本大爷陪着你好好玩一玩。”穷奇可不怕别人看他，他还怕化形帅别人不看，又拉上子胤的手。

　　人来人往的街市，两个俊逸倜傥至极的男子拉拉扯扯自然会吸引注意，好几束八卦目光投射到他们身上，低声私语偷偷藏在冗杂的叫卖呼呵声里。
　　子胤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穷奇不要脸他要，但继续争执下去，只会越来越多人看着，只能顺穷奇的意，让他牵着。
　　“回去再收拾你。”子胤沉声威胁。
　　穷奇全然不放心上，咧嘴一笑：“好啊，你要怎么收拾我？让我跪你那块洗衣服的石砧？”
　　子胤缓慢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头的不悦，过往只有陆景会带着他下山，如今有另外一个人走在他身边，出格的行为一遍遍提醒着他陆景的离去，这让他真能不难受。
　　要不是周围人多需要注意形象，早就一巴掌甩到穷奇脸上让他清醒清醒了。
　　也不知道穷奇哪儿来的银两，居然带着子胤吃吃喝喝，买了不少新款式的布料和书籍、画本，还买了一大堆修缮山神庙的材料。
　　老板见二位出手阔绰，眉开眼笑提议只要稍微付点辛苦费，可以提供送货的服务，但子胤不能说自己住在山顶的天池边，干脆地拒绝了。
　　东西实在再多了，俩人都拿不下了，子胤只好唤来山里的狐妖，搭把手将东西带回去。
　　穷奇太想表现自己，自己拿了大堆东西还脚下生风走得极快，把下山帮忙的两只小狐妖甩了十几米远。
　　“小……子胤，你看本大爷帅不帅！”穷奇回头，迷人的丹凤眼眯弯成月牙，高声喊道。
　　子胤压根不理他，手里揣着蜜煎，慢悠悠边走边吃，目光落在曾经听曲儿的地方，骤然停下了脚步，很想进去看一眼，想问问有没有某首曲子，想通过重听回忆里的曲子，温习和陆景相关的点滴。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时光荏苒，山下经历了数百个四季流转，哪怕传承下来了发展壮大了，但很多东西其实早就变了样，同一首曲可能没人会唱了。
　　他落寞地垂下眼睑，眸底晕开一团淡淡的哀愁，遮挡住了他瞳仁里的光，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这位公子，能否占用你一点时间？”苍老但中气十足声音似乎冲着他来的。
　　子胤转身，脸上皱纹密密麻麻，头发胡子都白茫茫的老爷子佝偻着身躯出现在眼底，老爷子精气神很好，虽然年老但面色红润双目有神。
　　“喊我？”子胤指了指自己。
　　老人眼里一点一点渗出激动，上前了一步，细细端详着子胤，“公子与一位于我们家有恩的恩人很像，所以失礼拦下。如果不赶时间，可否随我一同进屋聊上几句。”
　　“可以。”
　　“不可以——”
　　子胤的应允和穷奇的抗拒一同响起，老爷子眉头一皱，满眼疑惑地打量穷奇。
　　穷奇见子胤久久没跟上，就把东西丢给小狐妖折返找人，正好碰上着人类老头子说什么要跟子胤进屋聊天。他才不乐意呢，好难得子胤今天没给太多脸色他看，还跟他下山，谁也不能阻止他占据子胤今天的时间。
　　“要么闭嘴，要么拿着东西滚回去。”子胤冷声道，转头看向老爷子就换了副笑意盈盈的面孔：“不用管他，既然老爷爷有话想跟我说，那我们进去聊。”
　　纵使穷奇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但子胤这态度是发火的预警，还是的注意点别给人惹不开心了。
　　他盯着子胤垂在身后泼墨般的长发，小声嘀咕：“本大爷真他妈善解人意。”
　　老爷子竟是戏曲班的班主，领着二人到了戏曲班内的一处厢房。

　　踏入厢房，两侧的落地花瓶插着开得正盛的句话，房内里东西不多，一张木桌子四张凳子，桌面上还有烧剩半根的蜡烛，两面书架。
　　老爷子给二人倒上热茶，沁入心脾的茶香盖过了，隐隐约约漂浮在空气中的纸张混合菊花香的味道。
　　从入门坐下到沏好茶，老爷子的视线都没从子胤身上离开过，静静地半晌，才开口：“我自小就听长辈说，他们的祖辈得了贵人相助，才得以发展成有响亮名号的班子。恩人的画像被当成宝贝传了几代人，今日一见，方觉公子与画像上的其中一人甚是相似，所以想问问公子，是否是贵人的后裔，若是后裔，能否方便告知府邸何处，我想亲自登门感谢，完成祖辈们的夙愿。”
　　说罢，他起身走到书架边儿上，拿出钥匙打开最中间层柜子的锁，从里面拿出一幅纸张已经泛黄的画。
　　他郑重地解开绳子，极其小心缓慢地摊开画纸，生怕稍有不慎碰坏那途径年月摧残，脆弱不堪的纸片。
　　画卷徐徐铺开，笔墨早已褪色，但画中人依然清晰可见。
　　是陆景，还有子胤。

　　子胤思绪飘远出神，在记忆的池塘一番搜寻，终于想起那次跟陆景下山，陆景给新来唱曲儿的小女孩儿和她的师傅打赏，告诉他们这条街尚未有完整的雏形，商铺租金不贵，东南面山麓有不少草药野果可以采摘来换钱。
　　陆景经常会告诉山下的人，山上哪里有好东西，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但哪有白白生长的草药野果，那是陆景亲自种下的，它们经过好多次筛选，只要采摘的人，留下种子植育，不出很久就能丰收。
　　而陆景之所以下山，不单单怕他在山里无聊想他接触人世，还为了给山下的人传授方法技巧。陆景总是随和地跟人聊天，慢慢地从无关紧要的市井八卦到生活农作，再借题发挥，慢慢聊到很多他们还没接触到农作技巧和方法。
　　正因如此，生活在这山的周围的人，正慢慢靠着自己的双手不断变好。
　　子胤喉咙像堵了团湿乎乎的纸，简单的音节都变得困难，明亮的眸子蒙了一层名为迷惘的雾霭，失去了光泽。
　　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再见到陆景的画像。看着画中的自己跟陆景，松动的回忆化作汹涌浪潮，浸没他这么多年可以藏起来的思念和不舍。
　　穷奇从子胤眼里看到了他的过往，画里另一个男人就山里众多精怪游魂闭口不提的前任山神吧。
　　他想伸手拿起画看，就被子胤狠狠眼神警告，还被拍了手背。他心底顿时烧起一团不爽，越是不让他干，他就越要干，可他这次不敢了，他有很强烈的预感，小狐狸会因为这件事不留情面赶他走。
　　子胤看着杯底舒展开的茶叶发愣，老爷子没沉住性子，小声恭敬地喊道：“公子？”
　　子胤缓慢抬起眼皮，纤长睫毛快颤，眸子水光润泽眼眶微红。他无声吸了口气，用轻轻一揉就仿佛要碎掉的气声道：“我家离这里山高路远，您就不用花那么多功夫跑一趟了，我会替你向长辈传达心意的。”
　　老爷子叹了口气，仰头将热茶一饮而尽。
　　“我有个不情之请。”子胤看着那张画，满眼不舍：“我想暂借这幅画，找个画师临摹一幅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