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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2013,五月,江城。

      “你能给我打电话,真是罕见。”

      程念又扫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张齐。

      是她从光着屁股就玩到大的发小,张齐如愿继承他父亲的警号后,这号码也就三年没接到了。
      别说一个电话没接到,这么些年人也没见过了。

      那边的嗓音依旧暗哑,轻轻笑了下。
      程念小时候老调侃他,你嗓子被砂纸磨过了吧。

      “照你这么说,你还能接我电话,也是罕见。”
      张齐听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反唇相讥一句就扯回正题。

      他们之间,不用叙旧。
      他问:“记得刘子宏吗?”

      程念想了会,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答:“高中的那个?”
      “对。”

      程念听着那边的声音,簌簌的,应该是在翻纸张,她问:“在看档案?他又犯大事了?”

      因为一个不熟的同学给她打来电话,程念觉得张齐做不出这八卦事。

      张齐说:“前年他自杀坠楼了。”

      程念一怔:“怎么可能?他会自杀?”即使知道肯定是真的,还是下意识反驳:“这种人,逼别人跳楼也不会自己跳。”

      更何况,这种该杀千刀的事,刘子宏又不是没做过。

      “嗯,现在刘氏名下的企业全都成了资本的傀儡。”

      高二,刘子宏就曾逼三个男同学跳楼,有两个死了,还有一个……
      程念刚要想那个人是谁,电话那头又说:“那杨成就更记得了吧。”

      “嗯。”程念拉开抽屉,掏根烟夹嘴里,摸到口袋的打火机,火苗跳了下,灭了,没点着,“刘子宏的狗腿子,他毕业后不是替刘子宏进去了?现在出来没?”

      “出来是出来了。”张齐说:“但前年他家里大火,全家无一活口。”

      程念继续点烟的动作一顿,问:“意外?”
      张齐不确定:“嗯…目前算是。”
      程念皱眉:“太巧了。”

      “还有蒋文文。”他把档案翻到底,是一个锁骨处纹着PZ字母的女孩照片,纹身被洗了很多次,已经泛白,周遭皮肉增生,在纸上浮着:“前年去山里徒步,坠崖死了。”

      三个都是同一年。
      听到熟悉的名字,程念自己都没察觉到,嘴里的烟头被咬得稀巴烂。

      蒋文文,她高中三年的同桌,也是刘子宏高三的女友。
      毕业后,蒋文文就独自去京漂了,刘子宏还给了她一大笔钱作为分手费。

      程念拿掉嘴里的烟放桌上,烟瘾一瞬就没了。
      对蒋文文,她一直不喜欢,但毕竟磨了三年,多少是有点复杂感情的。

      “念念,裴止……”张齐欲言又止的停顿,似乎隔着屏幕,看出程念拧了下眉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程念把头靠在椅背上往后仰,“记得,高考结束他好像就移民了,你别跟我说,他也死了。”

      “没死,如今在桐缅。”
      “桐缅?”程念低呼一声,又坐直:“被骗到那的?”
      “目前查不到他怎么过去的。”张齐模棱两可,却肯定地说:“他是……头目。”

      程念惊诧:“什么头目,多大的头目?”
      “如果像我猜测的那样,他就是全桐缅,所有黑势力的头目。”
      程念:“……”

      这个人,就是高二那年,刘子宏霸凌逼着跳楼,他是那三个男孩里唯一幸存者。

      程念跟裴止没什么交集,却特别熟。因为蒋文文破天荒喜欢他,喜欢了整整三年,也就在她耳朵旁叨叨了三年。

      就连高考结束那天,蒋文文说最遗憾的就是没能跟裴止在一起。程念感慨,能让一个乖乖女,把一个男生的名字纹在锁骨上,这得多喜欢。

      程念问过她为什么喜欢裴止。
      蒋文文一脸幸福地说:“眼缘。”
      然后程念看了裴止一整节课,愣是没看出这个眼缘在哪。

      最后还是迫于刘子宏的压力,蒋文文在临近高考时做了他女友。

      想起裴止这个人,程念脑子里闪过很多贬义词。
      可以说,一切跟自卑懦弱有关的词和字眼,都可以形容那时的裴止。

      可如今,张齐却说,他是整个桐缅的头目。

      程念捏紧了手机,问:“你觉得这三个人的死,都跟他有关?”
      越是从谩骂欺凌打压中爬起来的人,报复手段就越强。

      张齐没说话,程念知道他默认了。

      “几年过去了,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些?”可她觉得没这么简单,“你们是要调查他了吗?”

      “准备调查。”张齐深吸一口气:“念念,你去年中彩票了吧。”

      “好小子查我了?”程念眉梢一挑,“不多,三百万,你不会是要开口跟我借钱吧?那你直说啊,绕这么大一圈。”

      “就算你全给我,我也没处花啊,我又不娶媳妇买车买房的。”张齐被她逗笑了,又回到正题,问:“这两年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什么事都很顺?”

      “这倒是。”程念看着天花板,双脚放在桌上,来回推进自己的转椅,时不时转个小圈:“不过在桃花运这方面,少得可怜。”

      每次相亲,无论在什么地方,旁边都有人突然出来闹事砸场。
      谁跟她相亲,都得出事故,现在还有俩趟医院呢。

      程念哭笑不得:“我是什么病源体吗?”
      合着靠近她的男人都没好下场。

      “我查了,都不是巧合。”张齐说。
      “嗯?”程念疑惑,“细说。”

      “我给你报串号和密码,登上,里面唯一的联系人是我。”张齐等着程念操作,看着联系人上线的提示,把一些监控照片发去,“那些人都是蓄意生事,程念,你早就被裴止盯上了。无论是你的彩票,还是工作,就连你的作品一夜成名都是他的手笔。”

      程念翻看放大那些照片,一张张熟悉的嘴脸,都是那天参闹事或者参与闹事的人,她指尖泛白。

      裴止……盯着她?
      为什么……

      程念哆嗦着唇瓣,突然说:“下一个死的人是我?”
      张齐:“……”
      其实有时候,他觉得程念这脑袋,时灵时不灵的,从小就这样的。

      “他喜欢你。”他说。
      “……”她无语。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

      程念懂了,气笑了,“我把你当兄弟,你要吓死我?不可能!我和他,没说过几句话。”
      就算说过,也是些无关紧要的。

      “你不能用你的视角去看待你对他如何。”张齐查了很久,的确查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可种种都在证明这些猜测:“你暗恋一个人,要是让对方知道,还叫暗恋吗?”

      程念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心虚。
      说这话的时候,张齐的声音很轻。
      最后,有些颤抖地说:“念念,去桐缅一趟吧。”

      程念:“?”

      她嘴张了半天,想骂人:“我连钱都能问都不问的借给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我去死?”

      刚是要吓死她不说,现在明目张胆让她去死了,还是去送,送命上门。
      手机那边没声了,程念也不开玩笑了,嘴角扯了扯,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和张齐,都是因毒而被迫撕碎的家庭。

      小时候,程念觉得张齐比她幸运,至少在他人生的前十年,是有父母陪伴。
      后来初中,他父亲在东南亚捉毒徒丧命了,灭了七个毒窝,成为了人人夸赞的英雄。
      可半年后全家遭到报复,只剩了他一人被保护起来,提前转学了。

      程念没说话,她在想裴止那张模糊的脸,怎么也无法结合起来。
      碎片的记忆里,一个常年受欺凌的可怜鬼,和坏事做尽狠戾阴险的活鬼,是同一张面孔,会怎样扭曲?

      那天,程念在画室画了几十张模糊的脸。
      有狰狞的、温柔的、胆小的、惊讶的。

      下午,程念画累了,躺地被素描纸铺满的地板上,思绪渐飞。

      高一。

      程念走过课桌间的过道,感知鞋尖踩到了硬物,迅速收回脚。低头看,是一根印着皮卡丘样式的钢笔,笔盖没了,不知道是摔地上弹飞了还是本就没有。

      她看了看,旁边课桌的男同学正低头用铅笔描着什么,视线上移,那人桌角有个黄色笔盖,正好跟地上这支钢笔吻合。

      “这位同学,你的笔掉了。”她弯腰捡起来,习惯性从口袋拿出张纸擦了擦递过去。

      男同学抬头看她,程念的目光落在他身前的白纸上,是一团被黑铅涂得杂乱的圈,又看向他,视线定在他的眼睛上,仿佛有戾气消散的痕迹,眉眼又弯了。

      程念发怔,明明在他抬头的一瞬间,那双眼,没这么明亮,而是浑浊。

      他接过,指尖蹭过她的手背,凉的:“谢谢。”

      程念转身走了,又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他,“你笔尖好像摔坏了,我那有个备用的,我坐……”伸手一指,“我坐那,你要用的话可以来找我借。”

      还是高二,蒋文文向她哭诉?

      “你说裴止凭什么不喜欢我!”蒋文文在教室哭得很大声,“我不好看吗?”

      程念被她哭得有些烦,了当直说:“你没觉得你越喜欢他,刘子宏越针对他吗?”

      “我…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啊。”蒋文文被这话噎住了,急忙证明:“你看我在锁骨都纹他名字了。”

      后面也是因为这个纹身,刘子宏差点逼死裴止。

      程念震惊了,狠狠搓了把脸:“你疯了,裴止这下要完了,刘子宏不得整死他。”

      蒋文文努努嘴,气呼呼:“他敢?!”

      “他敢。”程念很认真地看她:“不要让其他人看到和知道这里的纹身,考完试就抓紧洗了去,疯子。”

      那天放学,程念在家门口的文具用品店遇到了裴止,他那几天都请了病假,如今却在兼职。
      程念不知道他家里的具体情况,只知道每年贫困生资助里都有他,表格还是她填好交给老师的。

      “这几天躲着点。”她挑了些文具结账,不知道怎么说纹身这个事,含糊道:“你再多请几天假吧,我去找老师给你批。反正期末,你这个成绩,自己复习也没什么问题。”

      她没细说,裴止低着头给她算钱,说:“十七块钱,给十五就好。”说完从旁边的笔筒里掏出来一个皮卡丘铅笔装进她的袋子,声音没什么温度,只解释说:“赠品。”

      程念错愕,抬头看他,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因为裴止没有给她回应,她觉得他不想跟自己说话,拎着袋子走了。

      一直走到家,她都在想一个问题,那家文具品店的老板是出了名的抠,一分钱都不还的种。

      程念目前能想起来跟他有关的就这些。

      晚上睡前接到了张齐的来电。

      张齐说:“你刚卖掉的那幅画就是跟禁毒有关的吧。”

      程念点着烟了,吸了口,“嗯。”
      “程念。”张齐说她的名字。
      “嗯?”程念回应。
      “信我。”他说。

      程念仿佛看到了他紧紧攥起的拳头。

      “呵呵……”她笑了,松口了:“你那边打算怎么给我安排?”
      通话又无声了许久,最后张齐说:“计划发你了。”

      程念没看,她在考虑。
      张齐说:“我不逼你。”
      程念说:“我在逼我自己。”
      张齐静了会,说:“不管怎样,谢谢。”

      这声谢谢,程念垂在身侧弹烟灰的手,僵住了。

      那年初二,他被转走,程念看着他哭红的眼睛。
      张齐冲过来抱住她,像是有好多话要说。
      可最后只埋在她的颈窝,闷闷地说:“谢谢。”

      程念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在谢她什么。

      这几年他没打来电话没发来信息,程念也很默契地不找他。
      可每年她的生日都会收到匿名礼物,过年还会收到匿名祝福。
      从去年他就察觉了裴止的心思和想法,一直到今天才说出来。

      他啊,是没招了。

      程念叹气,忽而低低笑了声,“我还真就是那个倒霉娘们了。”

      她的手里捏着张纸,已经泛黄,拿起来看,是她小学写的作文,字写得大小不一,笔画够硬。

      “我真的好想见见父母,想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他们知道我现在长什么样子嘛?
      老师,我真的好想把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一窝一窝抓起来呀。
      让他们用余生或生命,把吃进肚子里的每一块人血馒头,吐出来,直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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