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只是当时已惘然 ...
-
【1】
请君客栈内烛火摇曳,映照出几道人影。
回到客栈后,埋骨钱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眼前的红衣女子。她的头发是中原女子少见的茶褐色,让人联想到森林中的鹿,温顺而充满生机。除了头上那根银簪,身上不戴半点饰物,连耳洞都没有,素净至此,却不掩娇妍秀丽,足可见其容貌之盛。
“销魂香姑娘。”刀客率先开口。
“段红绡,是我现在的名字。”
她语气柔和诚恳,刀客愣了愣,这个名字,的确毫无印象,一时忘了要说的话。
而她也在打量眼前三人。
数年不见,刀客魁梧的身材依旧挺拔巍峨,只是脸上添了点沧桑,又因为受伤的缘故,苍白了几分。斩雪放在手边,神情也有些戒备。
刚才出手的青年侠客此时坐在离她最近的凳子上兀自品茶,一身金玉在屋内的烛火下摇曳,贵不可言,却仍不及他本人半分耀眼。
他一头金发用玉带在脑后錧起,发丝在烛光下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他的鼻梁高挺,轮廓比中原男子更深一些,但是那双如翠玉般的碧色眼眸和微微上扬的唇形,让他少了几分硬朗,多几分精致。他眉眼间是难掩自信张狂,毫不忌讳的让自己成为焦点所在,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一颦一笑皆勾人心魄。连见惯俊郎少年的她也不得不承认,青年生了一副一等一的好皮相。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青年对她挤了挤眼睛。
只可惜,是个轻浮的。她这样想着,移开了目光。
最远端坐着的那女子,杏眼粉腮,梳着兔耳朵形状的发髻,观之灵动可爱,却对自己敌意最重,开口也是毫不客气:“销魂香,你解了我们的围不假,但我们怎知这是不是你与外八门练手演的一场戏?又或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离恨烟心中暗忖,若她门中各个都是如此高手,那中原武林中梅隐山庄、十二楼、外八门三足鼎立之势,怕是又要遭洗牌。此事,必须马上禀报主子。
“您也不信我么?”她脸上没有半点不悦,目光流转,停留在那刀客身上。
“姑娘,某与你素昧平生.....”四目相对,刀客垂下独眼,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疏离,有警惕也有抗拒。
“该不该信,一试便知!”离恨烟簪子出手,烟笛呜咽之声幽幽响起。
“你来真的啊?”几乎在同一瞬间,埋骨钱的身形已如鬼魅般移动,一手用玉刀格挡,一手把段红绡护到怀里,金玉碰撞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簪子被弹开,攻势在无形中化解。
段红绡并不吃惊他的出手相助,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这种怜香惜玉,又爱出风头的富贵公子哥。
只是肩头依偎之处,那青年胸腔里的一颗心却躁如擂鼓,余光所及,如玉般的俊颜,竟不知什么时候红到了耳根。
生了一副浪荡公子的皮囊,与女子接触竟然如此局促?她心头掠起一丝好奇。
不对,那臀下的触感,分明是……
她皱了皱眉,立刻不着痕迹的起身,与他保持距离。
“你能破我的烟?”离恨烟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素手拾起簪子,来到她面前。
丝毫不受她幻术的影响,而且不过几面,便能把千金楼主迷得神魂颠倒,甘愿为她出手。其中纵然有千金楼主自己烂泥扶不上墙的因素,但这女子,绝非等闲之辈!
这样想着,一滴汗顺着少女白嫩的脸颊滑落。
“抱歉,”段红绡把簪子插回她头上,替她拂开额角的乱发,“有些事现在不能告诉你。”
接着她的目光转向霜北刀,“能单独谈谈吗?”
刀客点头,既然是冲他来的,便没有躲的道理。
【2】
“你曾在边境救了我。离开那日,我许诺过‘若他日还能相逢,再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刀客眸色一颤,“是你?”
“夏侯大哥,好久不见。”她笑起来,眉眼间流转的光华如晨曦,温暖而炽烈。
那些被隐藏在暗处的记忆一瞬间被照亮,无所遁形。
无月的夜晚。
被醉意和痛苦捕获,深陷污泥。
脸上布满刀疤的少女用瘦弱的身躯支撑着他,在大雨中步履蹒跚。
那一刻他不是江湖中人口中的大英雄霜北刀,他只是夏侯惇——自甘堕落,被苦痛和寒冷折磨到无法抵抗的可怜人。
少女伸出残破的手掌,将他破碎的灵魂偏偏捞起,如珠似宝的奉上。
他伸出手,换取了片刻的温暖和怜惜,却铸下大错。
想说的话太多,反而沉默。
她只是半跪在地上,轻轻为他包扎起伤口。她的动作细致而温柔,指尖偶尔触碰到他的肌肤,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肩头铠甲上的血迹也已被她仔细擦干,露出原本冷硬的金属光泽,像一面镜子,映出她专注的脸。
“你的脸.....”
“治好了。”她扬首一笑,美的令人不敢逼视,“现在是不是没有那么吓人了?”
他移开目光,声音隐约发涩,“我早就说过,你一点都不丑。”
“是啊,你是第一个说我不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不看外表,不问来历,对我伸出援手的人。”
朱唇勾起弧度,笑了,却似哭一般。
本以为这几年的修行,已经磨平了她悲戚的性子,锻就了她的平和淡泊,可此时他成为视线的焦点,那曾经烧成满地残骸的过往,却又着起星星点点的烫。
什么无欲无求。
都只是欲壑难填罢了。
绝世的容貌,难逢敌手的武功,百毒不侵的血液,姐妹的真心相待,男子的魂牵梦萦。
这些年,她已拥有了常人所艳羡的全部。
可自始至终,她想成为的,是他唯一。
她将脸埋在他膝上,抱着双臂,肩膀微微颤抖,发出极为压抑的呜咽。
暖意传来,是刀客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安慰,又像是坦白。
“我去找过你。”
忧民奉公、心怀天下的霜北刀。
怎会是无情之人?
他从关外繁华的大道一路寻至大漠与草原的交界,异族的领土——她出生的地方。
可找到了又如何?
他用什么留她?他怎么能留她?
他已辜负了一个姑娘,如今又要困住另一个吗?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皆是错。
而如今相逢,偏偏又是绝处。
“外八门的毒针,无药可解,”他抚上那个微不可查的针眼,语气中带了几分遗憾,“抱歉,好不容易再见面,却来不及同你多说几句话……”
她怔了怔,随即紧紧盯着他:“夏侯大哥,你这毒,我可以解。”
说完,从发间拔下那根银簪,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胸口刺去。刀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声说:“你这是干什么?
“我心头之血,可解百毒,”她双眼笑意盈盈,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有功法护身,这点伤无碍。”
她没有说的是,在催动本命香毒之后,毒素已散入全身血液,即使运气勉强护住心脉,也只有这滴心头之血,还能一用。
而有了这滴血,往后外八门的蛊,亦无法近他的身。
终于,她也可以护他一次了。
刀客没有松手,独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会很疼的。”
她愕然。随即莞尔。
原来这些年,被困于那无月之夜的,不止她一人。
她扬起脸,冲他展颜一笑,一如当初。
“我不怕疼,你知道的。”
【3】
月色下,刀客的身影在窗前迟疑。
她轻声催促道,“夏侯大哥,你不是还要去梅隐山庄吗?快上路吧,这里不宜久留。”
“那你呢?
“我和十二楼那两位,还有些事要解决。”
目送刀客身影远去,她抬手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泪光。
红衣翻动,异香扑鼻。
两道身影踉跄跌入骤然打开的房门中。
“十二楼的消息,都是这样偷听来的吗?”她垂下眼帘,用长睫挡住眼尾的泅红,“我实话说了吧,两位如果现在要和我打一场,我恐怕无法应付。”
她指了指胸口,那红色的衣襟上微微渗出发黑的血迹。
“十二楼从不乘人之危,”埋骨钱轻轻撞了下一旁的同僚,“是吧?”
“你为了他自取心头血,却没把他留下,”离恨烟皱了皱眉,道出了心中所想,“值得吗?”
“人生在世,为何总要权衡值与不值?”她悠然拿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
“段姑娘,这世界上好男人还是有很多的,”青年侠客疯狂眨眼暗示,“比如......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充耳不闻,只是说兀自托腮说,“两位请坐,我们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