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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第十七章

      从医院出来,时间已至凌晨,祁骁大约心情不佳,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送宋桢回去,独自驱车离开。

      大马路静悄悄的,偶尔一两辆车经过,车灯掠过,照亮祁骁深邃的眸,下颌线与夜色交融,模糊难辨,开到半路,祁骁打了把方向盘,径直开往公司的方向。

      大厦漆黑一片,昏黄的路灯投进来,隐约可见内部模糊的轮廓。
      鞋底摩擦地板,空洞的回音环绕,这条路线他走过无数次,祁骁摸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连灯都没开,整个人疲惫的陷在椅子里。

      电脑启动,散发幽幽蓝光,似神秘的海底,祁晓眉眼冷漠,阴戾,他打开那个叫‘photo’的文件夹。

      跳出一家三口的合照。

      男人约莫三十一二岁,左边鼻翼处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女人鼻梁高挺,笑容甜蜜温和,怀里抱着小男孩,五六岁,穿着复古蓝外套,瞪着镜头。

      细看,那小男孩的五官轮廓跟祁骁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又黑又深。

      祁骁盯着照片,半晌,捏了捏鼻梁,深深吐出一口气,像把胸口的浊气吐了出来。

      照片中,夫妻二人笑容不变,直视镜头,好像在温柔的注视着屏幕前早已成年的孩子。

      面对父母,不管几岁,受了委屈依然会红了眼眶,祁骁抹把脸,滑动鼠标。

      下面也是一张照片。

      巴掌大的照片里,几棵梧桐树叶子金灿灿的,点缀着平平无奇的两层小楼,小楼前十几个孩子分成三排,面对镜头,年龄约莫三四岁到十几岁不等。

      照片眉头印着一行黑体字:于2004年秋,阳光孤儿院留。

      第一排,左起第四个孩子穿着复古蓝外套,迷茫无助地瞪着镜头。

      祁骁闭上眼,身体后仰,汹涌的记忆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别跟十一号玩,十一号的爸妈死了,没人要,才送来了这里。”

      “他克死了他爸爸,又克死了他妈妈,他是煞星,扫把星,我们离他远一点。”

      “扫把星,扫把星…… ”

      “你挡光了,走开!再看打你!”

      小孩子的恶意往往直白又伤人。

      年仅六岁的祁骁不懂什么叫煞星,扫把星,也不懂为什么大家那么讨厌他。

      所有小朋友避他如蛇蝎,没人和他玩,没人和他说话,他很孤独,想爸爸妈妈,他经常望着那扇铁网大门发呆,期望父母突然出现带他离开。

      望眼欲穿,从深秋到大雪飘飞再到蝉鸣蛙叫。
      没有等来父母,只有一个姓李的叔叔每个月给他送来新文具新衣服。
      ……

      一个小男孩炮弹似的冲过来,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小祁骁摔坐在泥坑里,屁股疼,胸口疼。
      新衣服脏了。
      好难过。

      心里也不舒服,具体怎么不舒服,他无法描述。

      小祁骁无助的坐在水坑里,眼泪啪嗒啪嗒,珍珠似的往下掉,小水坑溅起一圈圈涟漪,倒映着他脏兮兮的小脸。
      ……

      后来,孤儿院里又来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夏妈妈给他起名小十五。

      “十一哥哥,来跟我们一起玩啊?”

      十二岁的小祁骁警惕地看着他,冷冷道:“走开!”

      小十五不走,蹲在他身边,十分好奇:“哥哥,你在做什么?我能跟你一起玩吗?”

      小祁骁起身,看他一眼,抱着自己的四角摔炮,扭头走了。

      荡秋千的一个小孩大声提醒:“你别跟十一号玩,他是扫把星。”

      推秋千的附和:“他克死了爸妈,没人要他被丢在这了,小心他克你。”

      小祁骁内心冰冷,扔掉手里的玩具,气势汹汹要找那两人打架,只听五岁的小孩,声音清脆:“你们也是克死了爸妈没人要吗?”

      荡秋千的小孩集体沉默了。

      小十五把兜里的大白兔奶糖掏出来,笑容灿烂,比春光明媚:“十一哥哥,你别伤心,奶糖给你吃,可甜了。”——

      办公室安静极了,祁骁呼吸粗重,捏碎了一根签字笔,尖锐的碎片刺破掌心,疼痛沿着末梢神经,疯狂乱窜,狠狠撞击着他的胸腔。

      细小的血珠冒出来,宛如手心里长出一条红线来,无形的力量扯住线头,红线越拉越长,‘啪嗒’掉在桌面,开出一朵血色梅花。

      祁骁面无表情的擦掉血迹,握住鼠标继续往下滑。

      依然是一张三口之家的合照。

      男的国字脸,面容刚毅,赫然是年轻版本的李述先,他身边站着个娇媚的,衣着华丽的女人,赫然是年轻版本的元雅萍。

      17岁的李砚昔站在二人身前,面对镜头,笑得肆意飞扬,明媚灿烂。

      室内漆黑一片,电脑屏幕的光如鬼火,祁骁脸色阴森,盯着照片中的李砚昔,腮边肌肉紧绷,挤出几个字:“凭什么。”
      凭什么你家人簇拥,娇生惯养,怙恩恃宠?

      直到眼眶发酸,肌肉颤抖,祁骁收回目光,闭目沉思片刻,拿钥匙打开左手边第二个抽屉。

      他从里面拿出一部黑色手机,跟桌角的白色手机同款,解锁,调出一段监控视频。

      漂亮精致的青年发丝蓬乱,睡眼惺忪,他半睁着眸子,慢吞吞的下楼。

      突然,手机‘叮叮叮’三声,青年打开手机,迷蒙的眸子瞪圆,似乎看到了令他惊讶的东西。

      脚下骤然踩空,青年仰面滑倒,啊啊啊尖叫着滚了下去,后脑勺狠狠磕在了坚硬突出的台阶边缘。

      尖叫戛然而止。

      手机也跟着滑下来,掉在脚边,熄了屏。

      青年紧闭双眼,脑袋偏向一侧,鲜红的血液像开闸的洪水,争先恐后从后脑勺涌出。

      画面静止,惊恐的尖叫犹在耳边。

      祁骁捏着手机,快把屏幕捏碎了,眼里是不加掩饰的阴狠和快意。

      他垂着眸子,指尖轻点桌面,哒哒哒,微信咻的弹出消息。

      【谢:你老婆怎么样,我们是不是下手太狠了?】

      【 Q:做得很好。】

      【谢:不是?抛开你俩的关系不谈,他可是量子通信的少爷,他出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Q:问题太多,交易结束了。】

      祁骁锁屏,关机,手机塞回去,手指碰到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银灰色的粉末,闪着冷冷的光泽,犹豫几秒,祁骁握在了掌心。

      闪电划破夜空,像撕开了一道口子,那些久远的往事和秘密,在黑墨似的云层后涌动着。

      银蛇照亮祁骁漆黑的眼瞳,决绝,疯狂,孤注一掷,再也藏不住,祁骁抓起手机,车钥匙,披上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

      ‘砰——!’

      装载着水泥的大卡车开着远光灯,鸣笛尖叫着和轿车迎头相撞。

      轿车的保险杠受到挤压,变形扭曲,车头凹陷,冒着滚滚黑烟,彻底报废。

      后车门‘砰’地被踹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连滚带爬的掉出来,满头满脸的鲜血,遥遥望去还以为脑袋破了洞。

      不是的,那不是他的血,那是他妈妈的血。

      车祸发生的一瞬间,妈妈本能的将他的脑袋抱进了怀里。

      剧烈的震荡,少年头晕目眩,耳朵阵阵轰鸣,他看不清,也听不见,跪在地上茫然四顾。

      手脚麻木,只有头顶,脸颊和后颈,依然能感受到鲜血的温热,甚至有点滚烫,少年心尖颤抖。

      他不敢靠近母亲。
      他怕。

      “小…… 小桢,下,下,下…… 车,找,找…… 。”妈妈气息微弱,少年呼吸着铁锈味,缓缓抬头,妈妈已经晕过去了。

      是晕过去了吧?她的胸口好像还有起伏。

      少年艰难的呼吸着,张了张口,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双眼通红,一行不知是泪还是血的液体,顺着脏兮兮的脸颊流淌,血泪滚滚而下,砸在手背上,少年浑身哆嗦。

      麻木的双腿双脚恢复一点知觉,少年手脚并用,喉咙沙哑:“妈……,妈…… 。”

      后车座的空间被压缩,妈妈侧躺着,夹在中间,动弹不得,少年拽胳膊,拽不动。

      泪眼朦胧,少年想起什么,慌慌张张爬到驾驶座,车门变形拉不开,车窗玻璃碎成了渣,爸爸胸前压着方向盘,后背贴着驾驶座,双面夹击,同样动弹不得。

      闪电撕烂苍穹。

      他看到了可怕的一幕,前挡风玻璃悉数碎了,像蜘蛛,密密麻麻,一条玻璃片扎进爸爸的左眼,浓稠的鲜血,打湿爸爸的衣服和方向盘。

      少年双膝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爆发嘶哑的哭喊:“爸…… !爸……,妈……!”
      萧瑟的风呼呼吹过,声音消散在夜风。
      他如此渺小无助。

      “救……救命!爸,妈!”少年声嘶力竭,血泪模糊双眼,左顾右盼,可这条路没有路灯,车辆稀少。

      一阵急过一阵的秋风吹拂着湿冷的面颊。

      他像被抛弃了。

      ‘轰隆——’!

      哗啦啦啦——

      暴雨倾盆,淹没了少年绝望的哭声。他跪坐在滂沱大雨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暴雨冲刷少年身上的血迹,淡红色的雨水汇聚成溪,从他脚边汩汩流淌。

      车灯由远及近,越来越亮,像燎原的火,车停了,车上下来一个男人,举着把黑伞,站在车门边,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

      车灯太亮了,逆着光,暴雨连成雾,少年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只看到一个轮廓。

      可少年看到了希望,拼命喊:“救命!救救我爸妈!我…… 我可以给你钱!”他像落汤鸡,在肮脏刺骨的暴雨中连滚带爬。

      男人收了伞,坐进车里,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别走!”

      “不要走!”

      “救命——!”

      ‘轰隆——!’

      宋桢猛然睁眼,胸膛剧烈起伏,眼里的惊惧和无助尚未褪去。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这间卧室,宋桢掀开被子缓缓坐起,窗外哗啦啦的暴雨,有一瞬间跟梦里的场景重叠。

      他以为自己仍然身陷噩梦。

      黑暗中,垂着脑袋,坐了一会儿,宋桢抚摸着腕上的菩提珠,急促的心跳逐渐平复。

      电子钟闪烁着荧光,凌晨05:24,暴雨如注,外面看不见一点曙光,宛如末世,这座屋子安静的可怕。

      睡意全无,宋桢摸黑下床,熟门熟路走出卧室,拐进了隔壁书房。

      书房不小,可陈设简单,一张白色实木书,一把靠背椅,后面是两米多高的书架。

      书籍琳琅满目,种类繁多,有关于计算机的,关于人工智能的,关于脑神经医学的,还有心理学,法律,英文专业书…… 。

      灯管唰地洒下一屋银白,那副总是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不见了,琥珀色眼珠清透如琉璃,仿佛能看透人心。

      立体的五官,优越的骨相,再也遮不住,憨厚老实的外皮褪去,潜藏的锐利和压迫感,不经意的流露。

      他撩起眼皮,望向正对门口的那面墙,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全部来自同一个人。

      漂亮的脸蛋,天生多情带笑的桃花眼,此刻微微垂着,露出一截苍白细瘦的后颈,是李砚昔,他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靠坐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

      宋桢伸出指尖,轻轻抚摸照片上的人,动作小心翼翼,生怕那人一碰即碎,脸上不自觉露出温柔的微笑。

      他朝右边走了几步,另外半边墙上蒙了块巨大的黑布,后面似乎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笑容消失,宋桢面无表情地揭开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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