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参拜（下） ...
-
明石道人果然如隐姬预料一样，在“明石姬”的名号没有被打响的时候，他还是能勉强同意荣子去神社“为他祈福”的。
“你如今还小，我不会过多要求你，就算你不为我祈福我也不会生气，但你一定要虔诚叩拜，希望上天能赐予你一个位高权重的好夫君，其余的凡夫俗子都配不上你。”
“别人家的姬君通过好名声得到了满意的公子，你一定会比她们更优秀。”
竹帘外，荣子看见了父亲模模糊糊的袈裟身影，就像是她嗤之以鼻却不得不学习的《女诫》中被隐去的女子的父夫兄弟藏在暗处的身形。
他向专供他使用的华丽佛堂深处走去，身后的袈裟拖在地上，似乎还泛着淡淡的金光。
荣子轻轻拨开竹帘，仰头看着金身塑造的佛像。
佛像不会说话，只一味笑得慈眉善目。
．
家里请的法师，和自觉法力精进的明石道人自己测算的吉日都是在七月，于是家中的女眷们在刚刚入夏的时候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难得的夏季远足了。
吉明神社位于一座小岛上，四周被层层叠叠的松树林包裹。四季常青的松树即使在冬日都焕发生机，遑论如今这个鸣蝉遍地、雀醒枝头的夏天了。
“松树与‘等待’发音相似，是表示相思之情的寄托；在大国，松树又代表了长寿，实在是寓意吉祥之物。”
耳边传来了和松林一起沙沙作响的浪声，难得看到庄园一成不变的小桥流水、假山花丛以外的景色，隐姬不住和身边一行人感叹眼前的天高海阔。
“是啊，如此辽阔壮观的景色，属实是让人内心舒朗，似乎连我这样，为不理会我的恋人伤心哭泣的不幸之人都想展露笑容呢。”一位被恋人的忽冷忽热态度折磨许久的侍女小芝露出了憔悴但开心的笑。
“是啊是啊，我就说你应该多看看景色，一天到晚研究那个负心汉的狗屁不通诗句早晚会抑郁的！”
早年在隐姬怀孕的时候就侍奉的女童也长大了，她求隐姬给自己起了个喜欢的竹君的名字。在隐姬对侍女们的宽待下，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快言快语。（见《诞生》上）
是啊，出来见到了辽阔的天地、见到了似乎遥不可及的海天一色之后，似乎再大的烦恼，此时都似乎是小姐之前念叨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了。（注）
人生不过须臾，可是被困在深宅之中的她们，还有机会再来见识“长江”的无穷吗？（注）
感叹人生的侍女们将主家的夫人小姐围在了正中，簇拥着她们向神社里面行进。而被白纱帷幕遮住的荣子、经常偷偷背汉书的荣子，这时候心里想到的却是：
沧海无垠，浪涛无情。她何德何能，每日餐食渔人生死之间得到的微薄作物呢？
可是即使再“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白居易诗人仍然还有“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荣子也还是吃着数不尽的鱼肉精米，穿着饱含妈妈爱意的精致绸衣。（注）
有朝一日，等她长大，长到比妈妈还高大的时候，她能改变吗？哪怕一点点。
．
神社的住持早就接到了隐姬母女前来的消息，他带着一串糖葫芦一样跟在身后的弟子们，急匆匆地殷勤迎接这位在明石当地很有名声的明石道人的家眷。
“已经为诸位准备好了下榻之处和餐食，请夫人莫要嫌弃。”住持长得清心寡欲，表情却是热情洋溢。
他大声吩咐后面的一串跟屁虫，忙着在已经清场的空旷神社接待隐姬。
“我们一路风尘，多谢住持的款待。”隐姬和住持互相鞠躬示意。“只是我想先祭拜神明，以示尊敬。”
“住处的事情，就劳烦大师了。”
竹君招呼着侍女们和住持的徒弟安顿行李，隐姬带着荣子进入大殿，先行参拜。
这里和家里的佛堂也没什么不同吧？除了房间大一点。
荣子拿着上好的檀香，顺着住持帮助点燃的青烟仰头偷偷窥探神佛的面容。
祂依旧是那么慈眉善目，就像是自己家中的神佛、就像是天下千千万万个神佛一样。
“女公子有什么心愿吗？可以作一首和歌呢。老身会在七月再次开坛的明王法会上当作愿文和不灭的长明灯一起供奉的，保证女公子心想事成；也借此机会为女公子庆生，望女公子福泽绵延、长寿无疆。”
虽然身在神国可是心怀明石的住持：这水不算深，我能把握住。
显然，被住持奉承得很高兴的隐姬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荣子，你就在这里作和歌吧，我们拜托大师祈祷神佛，为你赐福。”
荣子：啊，出去玩，但是假期作业。
在住持的面前，她再次戴上了为自己设计的精巧面具，用最乖巧的声音应是，在大人们面前取了两张纸，当场写下当代女孩使用的假名：
“行进碧波旁，舞墨青松下。青松寿比天，惟愿母心安。”
“鸟雀争鸣迎祥日，不知松青待何人？”
两首诗都有表示“长寿和相思”的青松，只不过前一张是真心的。
后一张是给大人们演戏的。
荣子垂眸，恭敬将两张和歌折起，折成所谓“风雅高贵”的形状，用神殿内供奉的松枝轻轻插在折纸的缝隙间，将这两份真心与假意交给住持。
她不想欺瞒母亲，可是也不想写出心里的大逆不道，让希望自己能有顺遂平安人生的母亲担心。
“女公子才思敏捷啊，日后必能如愿高嫁，成为咱们这里的金凤凰！我会虔诚请求神佛，让女公子如愿以偿的！”
住持是个合格的气氛组，接过了隐姬的大笔香油钱就闭眼开夸。
他滔滔不绝的话语似乎变成了肉眼可见的字句，顺着香炉中燃烧了一半的檀香，一齐在荣子的眼前晃啊晃，再次晃到了高高在上的神明眼前。
本来想着出来撒欢的荣子，看着神佛贴满金箔的眼睛，恍恍惚惚：
被金银包裹、檀香围绕的神佛，能从九重之上的云端，看见传说中贵人云集的京都吗？能看见京都中曾经香消玉殒的姑母吗？
能看见明石这一方小小的土地吗？能看见土地旁的茫茫大海上正在捕鱼的渔夫吗？能看见平时在庄园中操心她的衣食住行的母亲吗？
又能看见如今被松树包围的神社中，一个小小的，正在大胆注视着祂的她吗？
如果祂能知晓她的心意，荣子在心里默默许愿。
如果祂能知晓她的心意，就不要理会那个后面的和歌了。她会偷偷再给神明写一篇新的，代表了她真正心愿的诗歌的。
檀香之上，神明似乎眨了眨眼。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参拜（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