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一梦华胥国》婋婙

38、南下趋庭福州城

　　林璟原以为这次回苏州，直到考上举人去游学之前，她都不会再出远门了。

　　然而林清不这么想，她亲爱的祖母和外祖母也不这么想。

　　“你要是自己去游学呢，我肯定是不许的，但你不是跟着湛之一起吗？这没什么不好的，福州的鳌峰书院不错，林青圃博学能文，可庵之校经堂亦足当学。”虽然突然，但裴娆觉得林清这安排挺好的，林璟现在到底还太年幼。

　　林桓也是一个看法，她比裴娆还放心点——裴娆话中的“可庵”是她的同年，虽然后者没多久就以养父老辞官回老家教书了，但也正因此，林桓对她的品行更放心了。

　　参加乡试倒也不是不行，但首先一个，不一定能考上，要是考不上，对一直一帆风顺的外孙必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裴娆不得不考虑林璟一蹶不振的可能。

　　就算侥幸考上了，名次也好看不了，这倒还罢了，最关键就是，她这个年纪，就是考上了也是在翰林院熬资历，这倒是有利有弊，但看这孩子是个闲不住的，裴娆就不得不担心会不会磨了心性。

　　磨砺归磨砺，也不能直接把人磨没了啊！

　　裴娆还有更深层的考虑，林清到底年纪不大，两任学政回京还带了一个孩子，林璟虽是长子，天然在礼法上占优势，求学也是正经事，但一直这么着也不是个事……而且外孙再如何都是儿子，又是有目共睹的神童，再怎么都不会被很亏待，可她的男儿要怎么办？

　　裴雪这些年都在京中孝敬姑妐，林清新得的男儿当然不可能是他的孩子，这次是个男孩也就罢了，但万一下次是女孩可怎么是好？

　　要说别的，难免有她男儿离不得男人的非议，但照顾儿子就不同了，“教子”恰是夫德的体现。只是这点慈心思量，裴娆肯定不会说出去就是了。

　　裴娆倒是对爱徒的人品有信心，但人哪能完全控制感情呢？一样是孙辈，她自己都格外疼爱就在跟前的孩子一些。

　　迄今为止，林清已经当了四年两任的提督学政了——第一任其实最开始点的不是她。

　　奈何她的前一任想不开，折腾来一出科举舞弊，于是被派去当乡试副考官，关键是，检举了此事的她，就顶了上去。也正因此，才造成了她第一任学政只有一半任期的情况。

　　说句实话，学差是好差事，对于彼时还在翰林院熬资历的林清尤其如此。就是如今，已经从南做到更南，又要往东做第三任的情况下，林清也不能说这差事不好。

　　学政确实累，没个消停时候，前朝的学台还能偷偷懒，让考生到自己驻地赶考，本朝就不行了，必须“案临”，也就是学政到辖内各地主持考试，考虑到舞弊的问题，每次出的考题还得都不一样……属实是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考验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林桓在京中任职，如果林清不外派，就只能去些看着体面清贵，没有实际权力的职位，倒不如外任实在，好歹能真正历事。

　　何况，林清是翰林官，外放属于钦差的性质，本质上依然是京官，且这也并非全然为了避让林桓。更关键的是，非翰林不入内阁之外，大雍并行的另一个规则是——宰相必起于州郡。

　　这里的州郡在往前的朝代可能是实指，但在如今只得是虚指，毕竟大雍现在没有“郡”这个行政级别。

　　通俗来说，在大雍要当宰辅，首先一个出身，得是正经的翰林院出来的才是自己人，其次，要有当地方官的履历，甚至相比前者只是潜规则，这才是正儿八经的任职条件，有明文的那种——本朝太宗吸取前朝的经验教训而定下的“祖宗之法”。

　　虽然这句话实际上出自韩非子，原文是“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但根据曾经参与修太宗实录的曾外祖母的手记，林璟觉得这主要是因为太宗本人的偶像是周太宗杨延安。

　　杨延安是杨周太祖杨曌的长子，杨周的第二任皇帝，完美继承母系长寿基因，享年八十有又七，任期三十六年，涵盖了林璟记忆里神龙二年——没有神龙政变，杨延安是神龙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在迎仙宫灵前继位，直到玄宗的开元二十九年。

　　然而，在林璟前世，她只是李唐的安定思公主，司马光造谣“昭仪杀女”里被杀的那个女……至于世宗，安定公主死的时候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大雍的太宗皇帝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太子能有周世宗的一半，而这母子两有一位共同的宰相——张九龄。然后，张九龄有这么一封奏折，是她还是左拾遗时期的大作，名为《上封事书》，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凡官，不历州县，不拟台省。”

　　州县好理解，就是地方官，台省则是“三省六部”制中“三省”的总称。

　　简单来说，没有地方工作经验的官员不许进中枢当宰相。

　　曾经被前朝那些没有基层经验，考虑到官吏之别，县确实已经是“官”的基层没错，想一出是一出的官员坑得一脸血的太宗觉得——这可真是太有道理了！

　　必须践行，还得避免学宋人钻空子的切实践行。

　　于是大雍的《职官志》从出身到任官流转，明文规定什么样的人才能进内阁，其中关于什么样的情况不算“历州县”的注释都写了大半册。

　　俗话说得好，每一个奇葩的规定背后必然有更匪夷所思的故事。

　　要说起来，庞籍也是个不错的宰相，有宋一朝为数不多能打还能任用武将的文官，奈何对学生太过照顾，以至于晚节不保——起码在大雍的史学界观点里确实如此。

　　司马光被高祖、太宗这一度互撕的母子俩轮流批，可想而知其人在本朝是个什么形象。

　　当然，林璟一点不觉得这人冤枉就是了，光是把土地送给西夏这点，就合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因此提升对官员的要求，对百姓而言也是好事，从先秦到21世纪，没有基层经验的执政官员都是灾难。

　　所谓以史为鉴，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至于已经驾崩的先帝和她英年早逝的皇姊，孝明太子姊妹俩符不符合太宗的要求——只能说愿望是好的，但能不能实现，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先帝肯定是不符合的，太宗这个亲妈都没法闭着眼说瞎话，而孝明太子嘛，太宗估计觉得她符合，可以理解，毕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长子，天然带有滤镜也情有可原，但旁观者清，就林璟看来，孝明太子和人家周世宗的距离，大概和她妹妹先帝跟她本人的距离一样远……

　　周世宗杨崇衡，一个因为“克定祸乱，绍文光武”而得到世宗庙号的猛人，完全不人如其名，半点不推崇平衡。

　　一年之内平定安史之乱算是基操——虽然大周的京师是神都洛阳，而不是西京长安，但总之，不存在国都六陷，天子九逃这回事，甚至都没打到潼关就平叛了，还有余力收拾周围一圈想要趁乱闹事占便宜的。

　　别管有没有付诸行动，只要想了就算，南诏一巴掌，回纥两巴掌，大食、吐蕃、高丽、百济、新罗、倭国……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降龙十八掌。

　　至于怎么样算是想了，虽然当时还没有秦桧提供“莫须有”，但张汤的“腹诽”也算是自古以来了。

　　换句话来说就是，我说你有你就有。

　　从现在看回去，其实这一操作很有几分色厉内荏的意味，正是因为其实虚弱了才要动刀子，但考虑到其结果——主要是大周军队确实同时代断层第一，而且安史之乱一年解决，没撕开强盛的遮羞布，因为新帝新政新气象，反而还现出了几分欣欣向荣，所以周世宗的战略目的还真就达成了。

　　她甚至还兼了黄巢的活，是个世家都得流血，陇西集团的来一刀，河东的叫你们支持安禄山、史思明必须用双刀——给河北普通士人上升空间没问题，但大世家知情不报必须相隐者同罪，五姓七望不是砍一刀，再砍一刀，刀刀无穷尽也的千刀万剐都对不起她们的累世名望。

　　杀得世家只恨不得从来没有过族谱这东西才好。

　　林清如今历任地方，待日后林桓致仕，她在调回京中就不用担心被卡资格。

　　虽说翰林三年就能出一茬，个中能入内阁的堪称凤毛麟角，淘汰率高得令人发指，林清可能一辈子都入不了阁，但总不能日后有机会却卡在了硬性资格条件上吧？

　　有些事情做了不一定有用，但不做肯定不行，好比说学历贬值不能等于读书无用，你读了书不一定有用，但没有文凭，简历都没办法见到真人就被刷下去了。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反正翰林官就这点最好，有詹事府这么一个翰林叙进之阶的迁转地，比外头的萝卜多了好些坑，升官容易。

　　林清当日去四川担任乡试主考官的时候还是正五品的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改任四川学政因为是临危受命，任期内政绩也不错，举人、进士数量都很漂亮，加上检举的功劳，任满回京直接升为侍读学士。

　　当然她实际上做的还是学政的工作，甚至还更苦了——林清被派去了更天然更没开发的云南省当学官。

　　今岁从云南回京更擢升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然后又被简派去提督福建省学政，如果不出意外，预计三年后回京还能再升一升。

　　当一任学政，升一次职级，工作内容都是熟悉了的，虽然要换地方吧，但跟同样得换地方，还不升品级的同僚比起来，她做官不要太容易。

　　举例来说，同样是二甲进士出身但没能考中庶吉士的林桓，辗转多年，如今的官职是大理寺卿，正三品。

　　这品级上去了，以后无论是转任京中六部五寺一监一院——实际上中央机构还有一监一院，不过这“一监”是不可能任职的钦天监，“一院”则是林清现在任职翰林院，因此不计在内，还是在地方担任实职，都能有更多的机会不是？

　　就是没有，好歹俸禄多了不是？怎么着都是不亏的。

　　当然，是林清不亏。

　　但对于林璟来说，就不完全是这么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