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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龙蟠虎踞金陵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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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后,书院开学。
这头一日拜了文庙行释菜礼,次日便直接考试。大抵从古至今的老师都一样,节前假后总要给她们“收收骨头”。
林璟上了两辈子学——前世今生一直到现在,她都没离开了学校,考试也考了两辈子,对这些套路早已经摸得透透的了。
何况,别人是放假了,但她、贾瑗还有裴家的几个表姐妹,放假和没放假又有什么区别?
她今年就是在外祖母家过的年!
远的不说,只才过的元宵节,就出去逛了一回灯会,回来又是诗又是词又是文章的。
倒不是林璟不识好歹,她自然知道多的是人求着有人管她读书,但是学生嘛,哪有不厌学的?
因而,贾瑗告假要往金陵去的时候,林璟也闹着要一起,她倒是灵醒,绝口不提要出门放风,只说去游学,也是和贾瑗做个伴的意思。
“那便去罢,你三姑夫要带着恪姐儿、慎姐儿省亲,可捎你们一程。”裴娆笑吟吟的,全然一副没看出林璟小心思的模样,“我同钟山书院的山长原系故交,你们两个届时自去附学就是。说来你们也许久未曾回家了,府试才四月,院试又在八月里,倒是不忙,正可借此机会往都中探亲,也和你太太她们当面报个喜,横竖船只都是现成的。若是不回,就还在明道书院寄学也可,回头再跟着你叔叔回来。”
三姑夫,也就是裴霁的夫郎魏氏,他母亲去岁致仕,携家小回了祖籍安庆府。
“你叔叔”说的是林海。林海进京赶考,三月会试四月殿试,朝考再晚也不过就在五月里了,一切顺利的话,早则四月——要是能中一甲直接授官入翰林,就免了朝考这一遭,慢也不过六七月就该回姑苏祭祖了。
至于林海没考上怎么办,裴娆压根就没考虑这个可能性,要不是接连守孝,林海早就该高中了。如今多了这小十年沉淀,学问比当年只好不坏,中是肯定能中的,不过是名次的问题,说不得三鼎甲也能搏一搏。
其实裴娆言官出身,素来见多识广,哪里看不出来外孙的把戏?只她深谙张弛之道,又讲究一个因材施教,再兼之她自己也是这个时候过来的,很知道像外孙这样既有天资,又肯努一点力,但孩子气重的学生最是轻不得重不得。
轻了必定生怠懒,久而久之这好好的孩子也就养废了,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回天。重了呢,也不能成,恐她性子左了,愈发不学好,更怕她专学不好的,越是不让做的越是要做,就更是悔之晚矣。
倒不如放她出去散淡散淡——横竖游学是正经事,且这一路上或是姑父表姊妹或是亲叔,到了地方要么自己的老友要么直接是外孙的亲祖母,总归是知道根底的,且她自己也有功名,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
既如此,不如叫她玩一玩,玩过了她自个心里头发虚,学的时候还更用心呢!
若是强压着不许,天晓得什么时候就整一个大事出来。
这就是裴娆自己的经验之谈了,她年轻的时候,还真就干过这样的事——直接打包行囊和自己跑关外去了,足足一月方归。
彼时边关可比现在还不平静,可想而知她这一路有多大风险,便是如今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命大……要是林璟也给她来这么一遭,裴娆真怕自己受不住,说她宽于律己严于律人也罢,但人有时候真的不能共情过去的自己。
当然,不做功课是不可能不做的。又不是要她什么天成的传世名章、鸿篇巨著,不过制艺时文,要的就是多写多练。
一日不练自己知道,两日不练先生知道,三日不练同窗知道,四日五日还不练,只怕书院里的狸奴都晓得了。
那么林璟知道自己成了被温水煮的青蛙吗?
她知道。
就算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只一昧乐淘淘地收拾行礼,但想明白也是早晚的事。
不过,就算她回过味来又如何呢?
林璟又不可能不考科举了。
就算知道了,林璟也得老老实实按着裴娆的安排走,因为学习本身就是一件对的事,并且这是她选择的道路,只是她做不到自律,因此自己让渡自身的一部分权力去换取她律,充其量算是教育心理学的合理运用。
说归说,闹归闹,不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放完风还是得继续学习。
在这一点上,林璟很有自知之明,她就是自律不起来,或者说,她是理论上的巨人,但行动上的矮子,也不接受高压统治,但又需要一定程度的她律。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毕竟不管是本心还是结果都是好的,甚至过程也挺符合程序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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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宇楼台满,青山龙虎盘。
东南形胜,金陵故都,林璟如今正在这有龙蟠之称的“青山”之上,也即钟山的钟山书院中,考试。
钟山书院在大雍是领官帑办学的省会书院,师长悉由督抚学政延聘,生徒系由道员稽查,州县择选,布政使等再加考验,方准入学肄业。
虽然是省会书院,但生源并不仅限于江宁,生徒分内课、外课、附课三类,外籍者有本学学官印文即可附试,通过者一样入学。
裴娆一封信找到钟山书院山长的头上,山长又找了本省学政,关系到了这份上,什么印文下不来?
贾瑗走的则是另外的路子,因她本籍江宁,今岁是院试年,钟山书院是官办,除了御赐的帑金,江宁省内也会给书院拨款当办学经费。
体面一点说为本地培养人才是书院应尽的义务,说的直白点就是拿人的手短,是故每逢院试则加本地文童入学名额,若逢乡试即增生徒额……因而纵然贾瑗没有功名在身,也获准入书院肄业。
理论上来说,名额有限,要先考试。但实际操作里,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要是别的地方还不好说,这里可是金陵。贾家是金陵四大家族之首,虽然贾代善去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是再过十几年,本省护官符上打头第一句还是“假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更不用说现在了。
虽说文武殊途,清流和勋贵日常吃不到一个锅里去,那也是同朝为官,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何况,又不是让她们徇私舞弊,说句实在的,就童试而已,能做手脚的地方可太多了,主观因素更是多且有理——周进都能因为同情舍范进一个秀才了,根本管不过来。
这也是赵夫人当日很看贾政不上的缘故,彼时贾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凡她能考到县令面前,就算是只有一场出号,发长案的时候县令都不可能落荣国公的面子,甚至少不得送她一程,后面一层一层的,知府和学政看到她那张脸也都明白了。
但贾政愣是考不出来,最后不得不靠贾代善遗本荫了她个官的地步……就这还要挽尊说些酷喜读书,本欲以科甲晋身的话——怎么是贾代善死前不许她去考试吗?
由此可知,考上秀才实则不难,难的是一直保有功名,尤其是三年一度的资格续签考试,岁试。
要不秀才怕岁考呢?甚至还有廪生告病避考的,只要不落到四等根本无关紧要,就是考了四等,也不过是停饩而已,并没有别的惩罚,落到五等才停廪,饶是如此,在身份上依然属于廪生,要连续两次,也就是六年时间有退无进,都是五等才降级为增生……但凡这人的廪生真是自己考来的,怕个什么劲啊!
退一步来说,秀才这样的低级功名,对于平头百姓自然是了不得的,但钱、权、势有其一者而言却不算什么,朝廷直接明码标价。
至于捐纳出身在鄙视链的最低端,这就是另一码事了。反正官场鄙视链这种东西,自古及今、从上到下就没见少过。
朝廷打头,先把官员分作“正途”“异途”自不必说,就是同为“正途”出身,内都也还要再分。
进士出身自然是独一档的,但依据殿试成绩也得分“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前两者因为三鼎甲人数太少不成气候,没法形成集体性的歧视,三甲就不同了,“同进士,如夫人”声名远扬,但统一看不上举人。
举人出身呢,还有资格继续参加科举的学官和担任其它官职不能继续科考的互相看不上,但又集体看不上贡生……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了,贡生之间的鄙视链更是花样多得来,庙小妖风大的真是写照。
如今贾瑗不过是考试前在书院附学而已,甚至都不牵涉名额的问题。
附课生根本就不限制名额!想要弹劾她家和寒门士子抢名额都得嫌攀扯不上。
就是宁荣二府的政敌都不屑于在这样的小事上动手脚,不够掉价的。且官场上斗得你死我活是一回事,对人家家里的小辈赶尽杀绝又是另一码事了。
朝廷抄家都还不抄祭田和学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