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乱》云韶杳

2、二

　　天色渐昏暗，万物都蒙上了层黑纱，豆大的雨纷纷下落，回荡于山林草木间。
　　马车驶出了深山，两道的树母开始稀疏。
　　几声咳嗽从车里传来，一只手拿着蓑衣从车里面伸出：“披上。”
　　萧天武只是低声应了一声，雨水顺着他清癯的侧脸滑落。
　　叶听荷探出身来，帮他披好了衣服：“不知道小蓬会不会着急？”
　　萧天武见她半身暴露在风雨中，却不停四处张望着，一蹙眉，把她推了回去：“……你就不用担心那小家伙，她鬼怪得很。”
　　这番谈话听起来好像夫妻一般，叶听荷脸一红，反而侧脸竭力往外看去，突然她惊呼起来：“天呀——”
　　驾车男子循声望去，只见个柱着拐杖冒立在村口的瘦削影子，见他们过来，那被雨淋湿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来。
　　她小声说:“她在那儿等了很久罢，都湿了……——！”
　　她突然飞身离开马车，足尖轻点，向那摇摇欲坠的影子奔去，及时的把快要滑到的她抱起。
　　那孩子立刻抓住叶听荷，叶听荷想不到她这一手，不住打滑直跌下来。白色的裙摆顿时一片污泥。
　　“没事吧？”她伸手拭去那女童脸上的污泥。
　　“姐姐哥哥不要小蓬吗？”她睁大眼睛看着白衣女子，
　　叶听荷被她看得心里发虚：“怎么会，早上见你睡得熟，便不叫你。”
　　阴沉沉的天幕被闪电划过，闷雷四起，天地似乎为之倾倒。
　　“那就好，”女童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微笑，“姐姐哥哥不能撇下小蓬一人哦。”
　　叶听荷应和着，脸色沉静下来。
　　没错……他们确实要走了。
　　当他们被天门十剑追杀时，正被这孤女所救，藏在她的草房子里才侥幸躲过。自此以后，他们便担当起领养着孤女的责任。但师命犹在，暗杀仍存，小蓬跟着他们越来越危险，他们已经开始委托村长夏淳风收留照顾她，被小蓬这一问心里倒磕碜起来。
　　“兮律律——”一声清喝，马车“吱”的一声停在他们身侧，驾车的男子跳下来，两手一用力就把那两人提到车里，马车“吱呀”着发出沉重的叹息。
　　“小蓬！怎么随便乱跑，”他一边驾马一边责问道，“你知道这儿多危险——”他停顿了一下，口气舒缓了一些，“以后不能这样了……听荷，你怎么弄成这样？”
　　“是我不小心……”
　　那孩子却笑起来：“我弄的，姐姐抱我的时候，我拉下去的。”
　　萧天武转过身，脸上没有表情，腾出手来往小蓬头上敲了一下。
　　“你干什么？！”叶听荷一把揽过小蓬。
　　面前俊秀的男子却笑起来：“荷妹，看不出么，这孩子弄脏你的裙，你就走不了了。”
　　“怎么这样说。”叶听荷嗔道。
　　“哥哥姐姐，你们真的不走吧？”小蓬却试探着问。
　　“……当然！”
　　他们只能一口应下来。
　　“——拉勾勾，不许反悔哦！”小蓬伸出了小指头。
　　又是一道闪电，暴雨倾盆而下，雷声隆隆，淹没了一切。
　　雪亮的光辉照亮车上两人清秀的侧影。
　　璧人一般的女子嘴角微微抽动：
　　“好。”
　　风雨交加中马车向村庄全速驶去。
　　在雄伟壮观的自然造化面前，它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

　　瓢泼大雨下了一天一夜。
　　小蓬点亮一盏橘色琉璃灯，挂在摇摇欲坠的门楣上，去“厨房”——一个用酸菜坛子隔起来的区域里端来碗姜汤，送到正襟危坐的白衣女子面前：她闭着目，雪白的瓜子脸在电光火石中更显苍白。
　　那天回来，叶听荷染上了风寒，加上体内寒毒未驱，病情恶化起来。
　　小蓬搬来小凳，坐在上面托腮望着这绝色丽人，不时望望窗外雷雨交加的黑夜，侧耳听是否有车轱辘的吱呀声：萧天武出去买药，很久没有消息了呢。
　　“哇”，女子吐出一口鲜血来，把小蓬从神游中惊醒。
　　“姐姐……怎么了？！”
　　叶听荷摇摇头，又不由得苦笑。
　　“萧哥哥还没回来？”她抚着女童的头道。
　　小蓬紧紧咬着下嘴唇，仿佛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荷姐姐……你……要不要跟哥哥走吧……”
　　“说什么呢，”叶听荷打趣道，“我这身子，恐怕连半里路都走不了拉！”
　　“……你骗人，”小蓬看着她， “要不是为了小蓬，你和萧哥哥早就可以遍游四方了吧……是小蓬害了姐姐……”
　　“别说这个了……”叶听荷把小蓬抱上膝头，“……看你，头发那么乱。”
　　她拿起那把缺角的梳子来，小蓬却把它抢到手中：“——我帮姐姐梳吧！”
　　叶听荷微微一笑，顺从地让女童解开她云一样的秀发，宛若流溪一般倾泻在草席上。
　　那头发确是无比顺滑，梳子轻易地就滑到了尾部。
　　“小蓬以后想干什么？”她轻轻问。
　　小蓬顿了一下：“我……我想像哥哥姐姐——！”
　　话音未落，叶听荷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腰侧紫电也似乎感应到什么，紫光流转。
　　“该死。”
　　她将手按在微颤的紫电上：“小蓬，不要乱跑。”
　　当下白衫一动，径直跳出草房，消失在风雨中。
　　小蓬呆呆的站在原地，手中还拿着那断梳。
　　梳上缠着女子头发：中有发白如雪。

　　雨借着狂啸的风吹进破落不堪的草房，发出咯哒咯哒的怪笑声。
　　天色明亮，雨才歇停。
　　经过两天一夜的降雨，地上已经积了一层雨水。
　　强悍的村民开始在村长的带领下排水。
　　村长夏淳风年过花甲，却无子，在房子里与老伴养着一笼子的鸽子，倒也是乐观开朗之人。
　　此刻他也忧虑地望着舀白村四周的泥山。
　　正当他思考时，看见房里那盏明明灭没的琉璃灯下，小蓬坐在门槛上托腮想着事情。
　　自从那辆马车回来以后，她就一直闷闷不乐，不时露出难过的神情。
　　他慢慢踱到小蓬身侧：“小蓬想什么呢？”
　　“村长大人，你说我是不是讨人嫌？”
　　小蓬没精打采的说：“……新来的哥哥姐姐也要走了呢……”
　　他只是拿出缓缓抽了口烟：“怎么……？”
　　“姐姐被坏人打伤，哥哥要带她去看病……也许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她低头玩弄着泥水，“……这样也好……”
　　“小蓬……”老村长迟疑半刻，“你愿不愿意上我这来？这样你可以跟雪儿，踢踢它们一起玩，好不好？……”
　　“是那些鸽子么？”小蓬笑起来，“……以前老被他们抓……而且……伯母也不会高兴的……”
　　老村长不知道说什么好，笨拙地将她揽在怀里：“可怜的孩子……”
　　“小蓬，”一个清秀的男子掀开草帘，探出半个头来， “还不快点收拾东西。”
　　坐在门槛上的两人都吓了一跳，不解的望着他。
　　老村长一口一口抽着烟。
　　“现在吗？”
　　“恩，马上就走，”青年笑笑，“小蓬，进去跟荷姐姐一处收拾吧。”
　　小蓬这回过神，一点头就跑进里屋去了。
　　萧天武刚想进屋，老村长不紧不慢地发话了。
　　“叶姑娘怎么了？”
　　萧天武一脸沉重：“……被人从后面砍了一刀，须得让她快快就医……小蓬跟我们一起，可以罢？”
　　“是没什么问题，只是现在去……”老村长沉吟，“……这雨下得猛，恐怕收不回来呢。”
　　“恐怕现在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
　　老村长的手停了一下，眼光轻轻瞥了他背后的青雷剑，继续把玩着烟枪。
　　“八里外有一个驿站，如果你们需要快马，就快点去那——那辆破马车载不动你们的。”
　　萧天武点点头，虽然手上有紫青双剑，可是加上小蓬，就必须得用好马才行。
　　“多谢老先生指教。“
　　“恩，”夏淳风把烟秆子收起来，看着远处一个朝他喊话的妇人,“我得回去了……你们，一定要小心……江湖、凶险。”他一字一句道，顿了顿又补充道，“走的时候叫我，我从家里面拿几个窝窝来。”
　　夏淳风披上蓑衣，冒雨而行。
　　风雨将老人瘦弱的背影湮没……
　　江湖……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