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别氪命了我氪金还不行吗》离枝

81、领导我在（6）

　　这个房间里是没有灯的。
　　卫生间的通风管道持之以恒地发出均匀的白噪音，令王11有点昏昏欲睡。
　　本想借口去上厕所清醒一下，却被告知有固定的上厕所时间，要满两小时才可以再去。
　　“那喝水呢？”
　　对面给他递来一个水袋，也就三口的量，大概传达的含义是：渴不死就行。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这位黑西装男就像未开智的小朋友，反反复复地询问着王11一些大差不差的问题。什么时候进的公司，怎么认识的Kevin，在游戏里有什么交集……
　　询问点比较集中的游戏副本是当时那个狐妖的本。
　　大概因为那个不是正常进入的，而是黎秋带他从游戏后门进来的。
　　王11大大咧咧解释了一通，说那个本自己进去纯属帮忙，当时刚出差回来，看Kevin很着急的样子自己就主动一起进来了，好像是……也不确定是不是，反正黎总也在里面。
　　他发现每每自己语焉不详时，都会迎来新一波更猛烈的追问，除非这个语焉不详是关于黎夕辉。
　　看来不管什么年代，为尊者讳都是合理的做法。
　　于是他尽量把所有不太合理的地方都往公司更高层的地方推了推。
　　总不能直接承认自己喜欢黎秋，所以处处往上贴吧……还是让对方认为他一门心思想往上爬要更好一点。毕竟没有哪个公司不喜欢积极奋斗的员工。
　　黑西装的脸上看不出满意与否，大概这也是他专业训练的一部分。
　　王11小心地打了个呵欠。
　　“好的，我们就先问到这里。”黑西装善解人意地对他说。
　　王11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到他的后半句：“接下来由我的同事接替我与您继续谈话。”
　　这口还没松下来的气直接被王11叹了出来。
　　真是要命，好漫长的一夜。

　　房间的门开了又关。王11扭头目送黑西装出门。外面走廊上白惨惨的光线从门缝里一闪，随即另一个黑西装走了进来。
　　房间里的时间与外界一样不可挽回地流逝，但黑西装是永恒的。阿门。
　　“您好。”这位新来的黑西装是位女士，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有点像假发的气质。
　　王11对她抬手打了个招呼：“现在几点啦？”
　　“这不重要，”这位女士皮笑肉不笑，“抱歉啊，我不太清楚我同事和您的交流结果，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问您几个问题，或许会和刚才的问题有重叠的部分。”
　　王11耸耸肩：“没事，每一个问题您的同事也问了很多遍，不差这一遍。”
　　那位女士稍稍侧了下头，似乎在表示对他措辞里某个部分的不满。
　　王11立刻明白过来：“哦，也不止一遍对吧。”
　　他虽有些困倦，却还能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摊开手示意对方予取予求。
　　“那么，讲讲你的家庭吧。”
　　她这第一句话就把王11直接弄清醒了。

　　正如黎秋所预估的，走出大楼时已经晨光微熹。
　　最近天气好像渐渐地冷了些，王11望着黯沉的天边心想。
　　他原本打算回家去取点衣服，但刚才猝不及防被问到关于家庭的问题，他总有种隐隐的不安全感。
　　还是再等等吧……
　　此外，那位女士还问了他一些关于同事们的问题。
　　来公司后他认识的同事并不多，阿辉，墨迹，钟平，阿远，阿鸣，晨光，光头，假发……
　　数得上的大概也就这几位。
　　由于每次进游戏的伙伴都不固定，有些人就算是认识，也很少会有长期的交往。
　　至于黎夕辉……
　　王11直言虽然见过几次，也说过话，但是不熟。
　　这也是实话吧。在他的印象里，黎夕辉是个很有城府的人。这人表面上和和气气亲切又温和，却很难知道他实际上在想什么。
　　最后出来前，王11又回答了一遍关于黎秋的问题，便被放走了。被没收的那张员工卡和手机也还给了他。
　　王11没在手机上看出什么被动过的痕迹。
　　他向来坦坦荡荡，也没什么好怕的。
　　由于昨晚没时间吃饭，王11现在已经很饿了。但结束了那种熬人的谈话后，他一分钟都不想在公司里多呆，就这么走了出来。
　　天色尚早，街上也没看到什么开门的早餐店。
　　不知道被抓去谈话的话……算不算加班？早上上班能不能灵活安排时间啊……
　　王11就这样站在楼下东想西想，忽然觉得鼻尖有一点凉意。
　　是……下雪了？
　　他抬起头，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中飘散着灰尘一样的碎末，在铁灰色的墙面背景下格外明显。
　　一个人站在这里望着雪落下来，难免会觉得寂寞。
　　王11觉得自己内心里又有些退缩了。

　　有人轻巧地从后面走到他的身边。
　　那人也穿了一身黑，跟刚才谈话室的黑西装们一样。王11被吓了一跳，退了一大步才看清黎秋的脸。
　　“老大！”他立刻又往前了半步，“你怎么在这儿？”
　　“你呢，”黎秋面色和唇色都是淡淡的，围着条靛蓝色的围巾，说话间有白色的气流从口鼻间散逸出来，“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我在思考人生大计。”王11严肃地说。
　　黎秋望着他的眸子里多了点探究的意味：“关于什么的？”
　　“关于……到哪能吃口早饭，”王11对他笑了起来，“老大有什么建议吗？”
　　黎秋愣了愣。
　　一阵晨风卷着雪粒飘过来，两人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走吧。”黎秋将嘴巴闷在围巾里，一点点声音隔着布料闷在风里。
　　王11低下头犹豫了一下。
　　其实也就一下，他自己感觉也就一两秒钟，但黎秋已经觉察到了。
　　“不想和我一起？”
　　他问得直接，没给王11任何委婉曲折的空间。
　　“怎么会，”王11立刻抬起头，“只不过这个时间了，哪里还开着啊？老大有什么秘密基地吗？”
　　“算个基地吧，”黎秋说，“但不算秘密。走吧，我们谈谈。”

　　王11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他当然喜欢黎秋，也非常想和黎秋在一起；他愿意勇往直前，也相信自己能做到。
　　只是，他们之间的阻力是那么模糊不清，他看不到也摸不着，只觉得被困在无形的墙里。
　　或许……此刻心中萦绕的是沮丧吧，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害怕。
　　这个公司似乎在逐渐对他露出狰狞的面目。而这种信息不对等的感觉，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怖些。
　　但是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做呢？
　　王11本能地感觉到，现在可能是他抽身而退的最好时机。
　　也许是……最后时机。

　　黎秋沉默地带着他穿过马路，走向道路拐角的另一边，又从一扇黑色的小铁门刷了卡，进入一个树木掩映的小区。
　　“这里是……你家？”王11问。
　　“不算吧，”黎秋说着将围巾往上拉了一点，回头看了眼王11，“是个落脚的地方，有时候公司里不方便，会在这边休息一下。”
　　这也算解决了王11之前的一个疑惑，就是公司里黎秋那间办公室兼休息室毕竟面积很小，卧室和卫生间布置都很简洁，没什么可以放东西的地方。
　　黎秋似乎很少回家，衣服装扮却讲究干净。王11之前好奇他把这些都放在哪里，是不是在公司还有更多专属于他的地方。
　　这个小区王11刚入职的时候来看过，地段环境装修都很好，就是贵了点。王11没舍得。
　　原来堂堂Kevin也要在公司门口租房子。
　　……等下。
　　“这个房子是你……租的？”王11试探着问。
　　黎秋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好的，没事了。”王11干笑了一声。
　　他大概懂黎秋的意思了，这么便宜的房子为什么要租。
　　王11此刻是真的很想升职加薪。

　　“老大，”进了房门之后王11便问道，“我其实一直想问，你自己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嗯？”黎秋没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比如说……你小时候想做什么？上学的时候呢？”王11一边换拖鞋一边问。
　　黎秋把外套和围巾都挂好，走进厨房洗了手。
　　王11跟到厨房门口，看他很熟练地从冰箱里往外取东西。
　　“大侠吧。”黎秋说。
　　“啊？”
　　“小时候想当大侠，”黎秋轻笑了一声，冷峻的侧脸线条也变得柔和可爱，“后来就没什么这种幻想了。”
　　他偏过头来看了眼王11：“你呢？”
　　“哎哎老大你小心手，”王11眼看着他目光离了菜板，切菜的手却没停，有些心惊胆战，“我能有啥梦想啊，从小被我爸我妈箍在家里学这学那，只想着考试考好一点就谢天谢地了。”
　　“那现在呢？”黎秋又问。
　　“现在……挣钱吧。”王11说了十分钟前他刚刚确立的目标，“老大，你是不是已经财务自由，没有这方面忧虑了。”
　　他这不算是一个问句，黎秋却认真回答了：“不会，我工作的最大目标就是给公司挣钱。”
　　“那你完成得很成功吧，”王11有几分憧憬地说，“公司的游戏都很受欢迎，光我一个人就氪了不少金。”
　　黎秋又笑了起来：“感谢老板支持了，我看你一个人能养一个团队。要不调你去市场部的策划那边，你自己氪金补足业务能力。”
　　他当然是开玩笑说的，但王11却忍不住认真思考起来。

　　他来了公司这么久，已经摸清楚自己所在的测试部门和面向市场发行的游戏部门是两个系统。
　　与之相对，公司其实是分两栋楼来区分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
　　两栋楼之间虽然有连廊相连，但互通的权限对员工完全不开放。
　　他们做测试的这些游戏副本，只有很少一部分会进入市场，成为开放发售的游戏，并且发售时的形态和他们测试的时候也会有很大差别。
　　理论上说，能挣钱的部门必然会分到更多的钱。
　　“那我能去吗？”王11有几分动心地问，“我如果去了那边，是不是就能做游戏了？”
　　他现在手头不算宽裕是一部分原因，去到那边进入正常生产流程，搞搞技术什么的，肯定会比现在离危险远一些，要离开公司也不再迫在眉睫。
　　徐徐图之，好像也不错。

　　这一次，黎秋手上的动作停了。
　　“你想去做游戏？”他有些讶异地这样问。
　　“对啊，哪个游戏人不想做游戏！”王11回答，“我梦寐以求啊……那边的招聘要求很高吗？”
　　“那倒也不是，只不过……”黎秋又转了回去继续往锅里放东西，“从测试转过去还挺难的。”
　　“我试试嘛。”王11笑眯眯地说，“有什么要求？”
　　“……再说吧，”黎秋没给出明确的答案，“帮我拿两个碗。”
　　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居然就煮好了两碗面，碗里面汤鲜色美，有肉有菜，看着很像那么一回事。
　　“老大你会魔法！”王11称赞道。
　　“都是速食食品，”黎秋催着他说，“端去餐厅吃吧。”

　　虽然面是黎秋亲手做的，但王11看得出，黎秋并不怎么有食欲。
　　“老大你身体还是不舒服吗？”他嘴里嚼着一大口面，含糊不清地问。
　　黎秋摇摇头，用筷子挑起两根面来：“……先吃吧。”
　　这句的后面显然还有半句没说出的话，王11觉得应该是“吃完再说”。
　　要……说什么呢？
　　他心里本来就不太装事儿，这么一来，连嘴里的面都泛出点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