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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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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男大19,秦老板31)
1月末
豪门少爷男大留学生宫再来找秦老板的时候已经被期末周折磨得脱了好几层皮。临时抱佛脚的教义作为传统美德平等地传播给了所有在中国读书的大学生,最近篮球队活动暂停,图书馆人满为患,宫没怎么晒太阳,几天不见脸又白了一度,然而是一种被考试吸干精气神的苍白。
秦川拿起试卷,翻到背面的时候被那乌蒙磅礴走泥丸的几团大黑疙瘩震得目光一凝,努力找出一项值得夸奖的优点:“中国字写得挺好看的……”
宫歪着身子把头侧放在桌面上,满身怨气朝天喷薄。他家教甚严,连去路边摊都正襟危坐,秦川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没有形象地趴在桌子上,瘦削的侧脸被桌面挤得变了形,两眼无光头发散乱,看着像只垂头丧气的大型犬,说话声音也闷闷的:“谢谢,但我写的是阿拉伯数字。”
秦川随手呼噜了一把狗头,然后把乌七八糟的试卷盖在他脸上:“82分,也不低了,不是说这门课的平均分也才80。”
宫听此更是勃然大怒,7000+肺活量一口吹开卷子拍案而起:“可是加权作业和出勤之后变成了79!我连挂人无数的大物和高数都拿了87!我的GPA因为加百列的信息技术I直接掉了0.2,他分明就是针对我!一个在德国读书的法国人,扣掉在中国留学的威尔斯人的卷面分,他的心不会因为愧疚而颤抖吗!”
看得出这一学期的留学经历让宫的中文水平突飞猛进,连“挂人”这种新潮词汇都会用了。
秦川憋着笑:“那你怎么办啊?”
宫十分憋屈地趴了回去:“我找辅导员和教务处申请了。我是留学生,第一学期可以选择一门课用重考的成绩覆盖。可是现在已经放寒假了,重考设置在开学之前。”
最最可恶的是,下学期还有加百列的信息技术II!折人GPA如同伤人父母,这缺德的鬼佬真是阴魂不散!
秦川拍拍他的肩:“那现在就别着急了,寒假先休息休息。”
他说完就去整理新到的货品,只当不知道英俊的混血男大学生坐直身子,目光追着他绕过了两个货架。
宫盯了秦川半晌,发现狡猾的三十岁男人竟然真的没有丝毫过问他寒假去向的意思,就算是教堂的神父也会问清楚义工的时间表好吧!
但没关系,十九岁男大的热情就像建城的辣椒,是水浇不灭的炙烈。宫走过去替秦川把箱子搬进屋里,扬起个没心没肺的笑:“中国的寒假太短了,只有四周,第三周过年,第四周考试。而且我最近学到一个词叫‘春运’,同学都建议我不要出去旅游,除非喜欢拥挤。”
秦川把塑料文件夹拆出来,一个个摞好放在货架上,从货单里勾掉这一项,随口附和:“景点确实人挤人,还不如在附近随便逛逛。”
建城地处西南腹地,古蜀文明、周王迁岐、道教之始,本地历史源远流长,名胜古迹数不胜数。
然而男大刚来建城的时候已经草草逛了一圈,本地导游说话夹带川渝方言,宫考试听力满分依旧被讲解得晕头转向;大熊猫当然是一早就去看过了,还买了一旅行箱的熊猫玩具寄回威尔斯给兄弟姐妹们。
大学城周围配套设施还没太跟上,打车半小时都找不到一个商场,建城整体娱乐水平和舒适程度就是被偏僻的大学城拉低的。男大一看就是豪门巨贾出身,秦川一直想不通他怎么忍得住不被城里的繁华吸引,不去酒吧不去KTV,反而每周末都上他铺子里晃悠,坚持了一个学期,连寒假都来。
真实原因是宫父生气的劲儿过去、扔来的活儿变多,男大忙得焦头烂额。宫母打发他替家里的VC探探路,想投中国互联网公司的A轮。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家族亲戚跟苍蝇似的闻着味儿就涌上来了,做梦都想投中中国的谷歌和雅虎。他一边操心融资一边斟酌用人,不劳而获的挡回去,吃里扒外的踢出去,每天简直殚精竭虑。
男大回市区路上把笔记本放腿上看股权架构,电脑底下垫着上届学长传下来的大物题集,颠得快吐了还得形象管理,决不能露出疲态让人觉得他年轻不顶事,已经被养成了巴甫洛夫条件反射:进城就是穿得人模人样当牛马说鬼话,学校才是他的泉水复活点,在秦川身边尤其心情愉悦回血快。
如果要离校,宫当然希望是和秦川一起逛。但他也知道秦川平时不爱人多闹腾的地方,而且两人的关系还没到能随意相约出游的地步,秦川也未必愿意陪他这土老帽洋人逛本地景点,除非是他感兴趣的军工展或航展——说到这个,就连加百列都跟秦川一起出去玩过,他心里很不平衡!
狗和男大的共同点是反应飞快、藏不住事:“那,秦老板过段时间如果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附近逛逛?”
好啊——秦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毕竟“过段时间”“如果”“有空的话”三个条件叠在前面,即便在中国话的语境里也足够委婉,实在没有道理被拒绝,何况就连加百利都得了他好几回漫不经心给出的空头支票“下次一定”,不过是随口一说……但秦川犹豫了。
秦川擅长虚情假意,前提是对方也一样逢场作戏。或许是因为男大还没学会像油滑的成年人(比如加百利)那样轻易畅想“下次我请你”“有空来坐坐”,然后贷出二人未来的可能性,换取眼下关系的更进一步。男大每句话都有种坦诚守诺的分量,他说了“下课来找你”“明天见”,就一定会来见秦川。
面对男大,秦老板总会不由自主地盘算口头承诺的可行性。远到“明年生日一起过”,近到“过段时间去逛街”,宫问得越认真,秦川越迟疑着不想立刻答应。
男大的热情真诚又忐忑,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锦衣玉食的少爷或许一辈子被众星拱月,又或许未来会知道人心险恶,但至少现在,秦川不想成为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的那个人。
秦川神色淡淡,岔开话题:“你寒假不回家?”
男大靠在货架边上,帅脸一下子垮了:“回去两周。”然后第三周过年,第四周考试,考完试开学,中间夹杂着骂不完的亲戚和干不完的活。
秦川挑眉看他,小子行程这么满还好意思问自己有没有空出去逛?
半下午的阳光打在宫色素浅淡的睫毛上,落下的却是黑色的阴影。他看向秦川,眼睛里那两点深绿像沉在水底的玉:“要两周见不到你。”
日光粼粼,秦川起先以为是宫瞳仁微动,然后才发现斯人凝瞩如匪石不转,是他自己错眼避开了那幽深的眼波。
“两周也没多久。”
宫笑笑,神态如常,语气却很坚持:“但是那两周里见不到你啊。”
两周当然不算久,人的一生有大约五千周。但这两周只有一次,两周之后是之后,这两周见不到就是参商两隔,见不到就是日思夜想。
男大的喜欢很简单,他抓紧学习,抓紧做完家族产业的工作,定期打球,然后用剩下的所有时间跟秦川在一起,直到秦川暗示他该走了,他便第二天再来,周而复始。
或许是因为家境优渥,男大有着年轻人特有的热忱挚切,同时难得地不焦不躁。他努力靠近秦川,享受和秦川相处的每一刻,小心地观察秦川的所有反馈,满怀期待却不急于和秦川有什么进展,但这不代表他的喜欢有折扣——
谁知道他从见到秦川的第一眼就开始恋爱。
然而恋爱是他多多给出,但对方未必想要。宫当然不指望秦川就“见不到秦老板很重要”这个话题发表任何感想,拿来抹布擦他给秦川做的商店灯牌:“威尔斯有一种蜂蜜酒不错,如果你觉得甜,可以和烟熏血肠和火腿一起吃,我带些当做中国新年的礼物,我们一起吃掉,好不好?”
秦老板阅尽千帆、饱经世故,能从最复杂的黑白斗争中一眼看穿所有人的算计,何况男大掩饰目的的说辞简直欲盖弥彰,想跟他一起过年却不敢明说,想送他新年礼物又怕秦川不收,拙劣得让他想笑,又卑微到让他笑不出来。
秦川知道男大尊重他,但他不想男大在他面前这样小心。宫这样的人,无论放在哪里都应该自信耀眼、英俊到发光。
“好,酒甜点也没关系。”
你再放肆点也没关系。
秦老板只是太爱钓了,并没有男大以为的那样难以揣摩、不好相处——又或者说,秦老板只是太清楚到手的货会多大程度贬值。比起未知的收益或风险,他更愿意若即若离,不投入感情就不会亏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