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幔故事集》苍霖是万明渊的一种植物

40、第三卷 第三章 天乡岁时

　　（1）
　　风灯已经带着其他人在这里安顿下来了。

　　橘盖自然是继续去当厨子，也把黎寐和伯尔林茜也带了过去。

　　光觉自以为比较成熟理智，所以跟着风灯走。

　　风灯在当地找了一个不怎么挣钱也不至于让她忍饥挨饿的工作。

　　站在天气山上，透过一种形状和颜色都像粉色大玫瑰花的暖岩片，观测昼梦在天上运行的轨迹、明暗的交替、光团的形状，并把这些记在纸上。

　　如果透过暖岩片一打眼就能看见五六个昼梦都变成了深紫色的芒刺状，就代表要刮大风了。
　　到时候他们需要架着浮车从高空一路冲到地面，告诉不同层级上的住户，该做一些应对大风天气的事情了。

　　其实，这里并没有落后到所有的大风天都要人力预测、人力传达。
　　水灯笼，纸花楹，旷野里的风鼓，都有天候监测和预测的功能。

　　是那种会让天上的昼梦在粉色晶石镜下变成紫色芒刺状的大风比较特殊。

　　对于这里的人，它似乎具有某种神圣的意味。

　　必须用眼睛来观察，必须用喉咙来宣布，用耳朵来聆听。

　　他们管这种风叫“木翼”。
　　风灯来到这里住下，到现在，短短七天里竟然赶上了三次。

　　“平时都是七天也碰不到一次的。”

　　本地的翼人说。

　　（2）
　　是的，住在这里的是翼人族，正如住在锅炉地的是罗辛族、陶俑族和岩念族一样。

　　和风灯已经习惯的满面红光的这些族群不一样，他们身形修长，即便已经在吃吃喝喝上下了很多功夫。他们可太喜欢说话、写字和念书了，比风灯的往昔记忆中的还要夸张。

　　在天气山上幽静的风和半明半暗的辉光中，他们每个人的面容都像是拢着一层雾，肩上好像裹着青色的风。

　　风灯知道他们拥有幻光的翅翼，只在需要利用它们飞行或者在危急时刻才会显露。
　　记忆中的翼人族还只是个跟随阿莱芙流浪的小族，是为数众多的天空族群中极其不起眼的一支。
　　如今他们已经在星幔之地的北方建立起绵延万千的疆域，好似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又古老又恢弘的文明。

　　风灯却还记得阿莱芙将他们带回来的那个日子。
　　饥饿、憔悴但仪态端庄的小族群，刚刚经历战争，年轻的领主在父母和所有兄姊都陨落后仓皇受命，即将被当做大族的战利品和祭品而杀害，他的子民则将要被作为奴隶而瓜分出去。

　　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过于漫长的历史、过于颠沛的经历并没有让翼人族像她一样既疲惫又绝望又悲伤。

　　（3）
　　风灯想，是遗忘使得他们可以世世代代焕发生机吗？
　　正像光觉、橘盖和伯尔林茜一样，因为不记得任何前世的事情，所以才能活得这么快乐？

　　也不完全是。
　　翼人族也将过往的历史记得很清楚，也在传承历史这件事情上下了很多功夫。
　　这不妨碍他们将当下的生活也过得很好。

　　风灯记忆中的翼人族不爱吃喝，喜欢凑在一起唱哀歌，缅怀逝去的、没机会跟他们一起跑出来的人。

　　如今的他们一丝不苟地盖房子，点炊火，做衣服。
　　当然，还是会写诗唱歌。

　　天气山是飘浮半空、青翠绵延的浮山。每天来到这里工作，都需要乘坐会在不同层级的天气山以及地面之间的小浮岛。

　　这里其实不如地面明亮。在这个高度上往四周看，整片天空都被一层好像很单薄又好像很宏伟的光蓝色云雾罩住。
　　看不见繁星，也没几颗照明用的暖岩。
　　只能看见昼梦。

　　它们成群结队地浮动在光蓝色的空间里，有的飞得快，有的只是沿着光的纹路缓慢前行。
　　在地上看只当它们是光滑无纹的发光水球。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才知道它们的形状每时每刻都在改变。

　　花苞状，圆环状，面饼状，纹章状，弯刀状。
　　还有……芒刺状。

　　（4）
　　翼人族的观测者和光觉谈话：
　　“你的名字很有诗意嘛。是什么意思呢？在光芒中醒来？还是醒来的光？”

　　“都不是。”光觉答，“是我们南边的一种灌木。”

　　“灌木？”

　　“嗯，金色的枝枝叉叉，没什么叶子。”
　　光觉说，
　　“我是陶俑族，我们中好多人的名字都是从草啊树啊的来。可能和抚愈者雷青这位老祖先有关系吧。”

　　当然了，“雷青”既是抚愈者雷青的名字，也是一种块茎的名字。

　　风灯听得有点惊讶。
　　以前没和光觉谈过类似的事情，也就忘了往这些方面联想。

　　她记得雷青，那个跟在阿莱芙身边的小小陶俑族孩子。
　　长成少年之后，也当了武士，和其他陶俑族一起保护阿莱芙。
　　那孩子也是罗辛的好朋友。

　　据说，在阿莱芙之后统治远古的星幔之地的人，就是当时正当青壮年的雷青。

　　风灯有点想象不到，一个那么精神英武的孩子，为什么会被后世送上一个“抚愈者”的封号？

　　简直和罗辛的“孩童的抚育者和祝福者”有点像了。
　　区别在于，罗辛“抚育”孩子们，雷青“抚愈”星幔之地的人们。
　　雷青比罗辛多了一个“愈”。
　　听上去像个医者。

　　“雷青”这种小草本来确实是一种药。可以止血。

　　（5）
　　风灯带着黎寐、橘盖、光觉和伯尔林茜，在昴山的集市上采购雷青。

　　这种小草的叶子可以内服以止吐血、外用以止伤口流血，它的块茎更是美味到不可名状。
　　风灯打算把今天买到手的这些切成方块，削成圆球，煮熟，裹着肉片，淋上酱汁，烘烤。
　　她站在摊位前挑选雷青块茎，黎寐、光觉她们同她一起出的门，现在却和她拉开几十步的距离。

　　昼梦已经尽数暗淡，夜熠照耀夜空。集市晚景，灯火游弋，成堆的果蔬沉甸甸地挤在一块儿。黎寐也和光觉她们挤在一块儿。她们这一帮又跟一群本地的同龄少年挤在一块儿。

　　他们眼巴巴地盯着画糖风筝的师傅，就算是彼此不满地推推攘攘，也轻声轻气，似乎是怕把人家的糖丝儿吹烂了。

　　商庚城里也有很多同龄人。但是，从未见过黎寐和他们这样挤在一起。

　　风灯猜想，或许因为黎寐自幼外出，回到商庚城时已经找不到一两个玩伴，而恰恰是一两个玩伴可以带她扎堆进三四五六个人，又是这三四五六个人可以互相壮胆，冲进更大的人群。

　　只不过，看黎寐现在的样子，风灯真的想不出她还有什么好治愈的。

　　黎寐不孤僻，不悲观，不胡思乱想，很容易就融入了同龄人的大群体。

　　甚至比风灯都融入得自然。

　　风灯就从未真正融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