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幔故事集》苍霖是万明渊的一种植物

39、第三卷 第二章 文明古域

　　（1）
　　就这样，黎寐离开家后，跟着风灯和她的朋友们又在露珠饭店的后厨和宿舍逗留了一阵子。

　　果真像风灯在自我解嘲时想到的一样，这段时间与其说是给黎寐时间适应，不如说是给她时间适应。

　　适应真正地活在这一世当中，尽量少地去想前世的回忆、生命的意义之类的高深命题，认真地观察身边的同伴，她们的面容，性情，习惯，还有建筑物，器皿，城中来来往往的人们的姿态，衣着，口音……

　　风灯发现，即便似乎已经活过好多世，她对这个世界，对人群，对生命本身，都依然很陌生。
　　降生在这样一个和平的年代和富饶的地域，恰好是开启对这一切的重新观察和体认的契机。
　　况且她现在还拥有了同伴——准确来说是玩伴。

　　有人陪她一起去感受这一切。

　　黎寐只敢在后厨待着，很少去前厅，因为担心她妈妈会来露珠饭店吃饭。

　　她妈妈从不来这里。

　　只是有那么一次，她追着用长盘盛大条蒸鱼的队伍去前厅时，她妈妈恰好从门前的街道上走过。

　　她吓得转身就跑，边跑，边在围裙上擦手。

　　每当她穿过前厅和后厨之间的露天区域，风灯都很留心她。
　　因为那里有喷泉。

　　（2）
　　风灯设想过一些恐怖的画面。
　　比如，黎寐溺死在洗脸盆里，或者喷泉里。
　　黎寐讲过，自己会在神智不够高涨的时候主动接近水。

　　风灯还想过，黎寐似乎已经足够健康和快乐，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事好为她做。
　　难道，自己的任务就是帮她克服对水的恐惧？

　　然而风灯认为这没什么好克服的。
　　怕水，不要靠近就是了。
　　往古来今，她见过太多的人有怪癖、偏执或奇怪的恐惧。
　　不是每个人最后都成功克服。
　　也不是每个人都试着去克服。

　　如果非要帮黎寐克服不可的话，风灯希望把这个任务还给老智者或者医生们。

　　风灯知道只是个有很多见闻的老人而已。
　　见闻是不能取代技艺和智慧的。

　　捻灯节后十天，风灯带着黎寐和其他旅伴出发了。

　　她选定了一条据说是风和日丽的道路。不坐会飞的乌朗羊或时音鸟，而是跟着大地上旅人们的木栈道走。
　　要到从商庚城到昴山，需要翻过一座不高不矮的山，这样走得慢一些，可以在并没有离家太远的前提下给她们已经离家很远的感觉。

　　这招只能糊弄没出过远门的那几个，忽悠不了从小就出远门的黎寐。

　　黎寐悄悄对风灯说，“你不要心事这么重，带这种幼儿托管般的路。我都快无聊死了。”

　　（3）
　　“我确实欠考虑了。下次选路，一定问问你的意见。”风灯说，“不过，也得考虑一下她们三个。她们三个还从没出过远门。”

　　“原来是这样。”黎寐若有所思，“那下次让我来选道路吧。你不要担心，我会和你一起照顾她们的。而且，出远门这种事，我比你有经验多了！”

　　风灯哭笑不得。
　　在完全和平的地方出远门，黎寐确实比她有经验。

　　只不过，像星幔之地这样的地方，整个宇宙应该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在那么多世的记忆里，也不存在。
　　所以，风灯过往的那些旅行经验似乎都不如黎寐在这一世的那点旅行经验管用。

　　这一路，黎寐与其他同路的人攀谈，找他们要水喝，换干粮吃，毫无戒心。

　　看到这样的场景，风灯想到的是诸如拐卖、毒杀、侵犯之类的不可言说的恶劣事件。

　　风灯数次想阻止她，但是想到伊莱瑟师傅正在不知何处看着，就没有阻止。

　　“昴山是一个伟大的地方，昴山所属的辰风也是。”
　　同路的妇女，看上去和黎寐的母亲差不了几岁，对少年们说。
　　“它的伟大之处在于，它从很古老的光辉者阿莱芙的统治年代开始就存在了。那儿的人都会作诗，所以他们把它建成了一个诗境中的住处。”

　　这也是风灯选中昴山的原因之一。

　　（4）
　　“我们的锅炉地也从古老的阿莱芙统治年代就存在了呢。”橘盖眉飞色舞地说，“而且，光辉者阿莱芙和我们的其他祖先一起建立了那里，又在那里住到去世！”

　　“但咱们锅炉地没有人会写诗啊。”光觉说。“也没有了不起的浮在空中的山，金色光雾里的亭台楼阁，从云彩里面走的船。”

　　风灯望着天空中一颗很显眼的橘色大星。

　　那颗星被称作阿莱芙之星。
　　据说阿莱芙在星幔之地住了一些年岁，就离开这里到天空去，变成了那颗星星。
　　风灯没听说过这样的先例。
　　所以她没法确定，天上的那颗星星到底有没有可能是记忆中的安迪艾珀萨变的。

　　知道阿莱芙不但成功地走到了旅途尽头，还真的为流浪者们建立了一个美丽的家园，让风灯欣慰。

　　知道她在这里没住几年就去世了，比那一世的风灯短命许多，又让风灯黯然神伤。

　　可是，有什么可黯然神伤的呢。
　　比阿莱芙、比那一世的风灯都长命的人都早已过世了。他们的后代，后代的后代，也早就化为尘埃了。
　　那都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风灯望着讲故事的妇女和围在她身边的自己的同龄人。
　　她们也终将化为泥土。
　　不用太久，只要此生此世的全部时间而已。

　　她想，自己还是没有被治愈。

　　（5）
　　黄昏时，漫散在天空中的金色水球“昼梦”黯淡下去，湖光山色倒映流浪天际的夜间光源“夜熠”。
　　不会飞的丛延牛牛在金色的光雾里走进驿站。但风灯和少年们从牛背上下来，站在原地四处打量。

　　旅途结束了。她们抵达“昴山”了。

　　橘盖还没看清楚周遭景观就直抒胸臆，“这地方离我们家那么近！”

　　“近也没见你常来啊。”光觉嘲讽。

　　昴山和锅炉地之间隔了座山，山的正上方很远的地方有座失灵的天气山。
　　所以，近地面风和日丽，高空中狂风大作，不适合各类飞行座驾兽。而星幔之地的人们大多习惯了出远门就乘飞行座驾兽。

　　可能和这个原因有关，即使只有一山之隔，锅炉地也不怎么跟昴山往来。

　　此时光线暗，传说中的大山地只留一个如烟的轮廓，以及不见边际的如浩渺水面般的雾气——真的是金灰色的。

　　风灯想看看空中浮山。雾太大，还看不见。

　　“咱们该去找个地方住下啦。”黎寐靠近风灯，“没村没城就扎营，有村有城就投店。怎么样，你想怎么选？”

　　“投店。”风灯啼笑皆非，“不是早就说好了？”

　　“好好好，那走吧。”黎寐语气轻快，“到了之后，你们还要找工作，是不是？换个地方打工，真有想法。我可不找，我就是来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