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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窥 ...


  •   春日的暖风裹挟着槐花香掠过太常寺的朱红门庭,日光在琉璃瓦上流淌成蜜色。沈知微望着门廊下垂落的铜铃,听着那细碎的叮咚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怀中匣子——看来今日是要与徐长卿错过了。

      和长乐长公主与寿王妃辞别后,沈知微领着绣儿揣着设计稿来到太常寺。她原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思来,此刻日头已开始偏西,太常寺的官吏早该散值归家,谁知竟碰上了那一成的好运气。门口那官服领口微松、手执一柄檀香折扇、笑得一脸不正经的太常少卿,正与小吏说笑,风吹动他绯色长袍的一角,衬得那副世家子弟的俊朗模样几分潇洒几分不羁。

      “沈娘子出关了?”徐长卿看见迎面而来的沈知微,折扇轻敲掌心,斜倚着门框,语气里带着点揶揄。

      沈知微也不恼,笑吟吟作揖,“多谢少卿惦念,倒是您,这个时间竟当真还在衙门,实在勤勉啊?”

      “这叫为知音留人。”徐长卿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都说画师出关必要寻知音品鉴,这太常寺的春茶可都温了三道了。”

      沈知微随他穿过廊道,走入这清贵衙门深处。甫一进屋,香炉轻烟袅袅,桌上摊着一叠叠的文书。徐长卿素来懒散,案头却一丝不乱,案牍分门别类码得齐整,连镇纸都按大小排列,与主人看似散漫的做派大相径庭。沈知微略感诧异,不动声色在一旁坐下,拿出服饰设计稿递给对方。

      徐长卿将稿子一一摊开,仔细审视半晌,指节修长的手指点在稿纸上,“这一份,色重不宜;这一份,纹样太活;还有这一张……”

      沈知微定睛一看,正是长公主和寿王妃斟酌再三提出修改意见的那几张。

      她啧了一声,轻轻一笑,“长公主殿下今日去了‘锦绣斋’,她兴致好,看了这些稿子,也告诉我,这几张恐有失‘疏朗雅致’之风。我原想着再听听大人您的意见,一齐修改,没想到您和她眼光一致。”

      “这叫众口一词。”徐长卿一边笑,一边从案上取了只描金笔架搁在一侧稿角,略一低头审视,“你这稿子,色泽灵巧、气韵清新,可到底思路‘太新’了些。本官喜欢得紧,但……”他顿了顿,唇角微挑,“朝中老大人们最忌‘以俗乱雅',上月为着内庭教坊司的琵琶纹样,差点把鸿胪寺的折子摔到圣人案前。我们的寺卿大人,就斥言‘商肆之姿’。”

      沈知微挑眉,半认真半打趣:“那依徐少卿高见,应当如何改?”

      “我若说‘循旧制,取中庸’,你还不立刻掉头走人?”徐长卿轻笑,轻抿一口茶水,“你想做的,我明白。这不是单单改个衣裳款式,是想把这舞蹈也托举上一层去,柳大家必也是此意愿。只不过这规矩太多,哪怕你我都不拘泥,却总会有阻碍。”

      沈知微点点头,指着案上被挑出来的几页纸轻声道:“那几份原本就是打算改的。您再看看其它的,我把所有意见都收了,统一全改,省得日后返工。”

      徐长卿闻言轻指尖轻敲了敲案台:“都改,也太可惜这些好巧思。”又思虑片刻道:“还有一个法子——我们老大人后日要随礼部出京参加秋坛勘礼,旬余不归。”

      他倾身靠近几分,压低声音道:“圣人最爱看梨园新排的《霓裳破阵曲》,柳大家为此愁了半月的水袖,”他故意拖长尾音,“实在不能再拖时间了,这许多的稿子若司衣大人您催着下官我,后日直接递到御前也实属无奈——你说是不是?"
      沈知微边听边点头。

      “若圣人也觉意境过了,那便再改一轮,反正你也习惯了。”徐长卿话锋一转,又靠回椅背,一摊手,笑得没心没肺。

      沈知微失笑,“少卿这是要拿我当问路石,钻空子呢。”她将稿纸卷起时,瞥见他案头镇纸下压着半阙词,墨迹未干的‘惊鸿’二字力透纸背。

      “钻空子?这叫择机行事。”徐长卿对着她那卷稿轻轻点了点,起身整了整衣襟,“实话说,我也是为了柳大家。早几年她就对牡丹宴的演出服饰不满,今年你这设计,她必是极爱的。我若还不出手,将来就见不着她了。”说罢,他冲沈知微人畜无害的笑起来,桃花眼中写满了‘你懂的。’

      沈知微抿唇一笑,站起身,颔首:“我也正想去找她。她熟悉实际用身裁样,若说袖长半寸,领高一分,落在谁身上舒适得体,她最有数。”

      “那就走一趟。”徐长卿取了外袍披在肩头,状似随意问道,“今儿这顿饭,你与长公主和王妃,可还应付得住?尤其长公主,可是个…… 烈性的。”

      “怎么能叫应付,”沈知微笑意温温,“儿与殿下甚能谈得来,将来‘锦绣斋’的生意还得依仗殿下和娘娘支持呢。”

      徐长卿眸中一闪,只半转身看眼沈知微,“你与长公主很谈得来?”他不知想到何处,脸上浮起促狭笑意,“崔大人命苦啊!”

      他语气轻飘飘的,落在这晚春的风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沈知微却懒得搭理他,只张口道:“快走快走。”心中却想,这人家下想着和清河庞氏议亲,他本人却一点也不介意挑明对柳大家的心意。这世道,到底谁命苦?!

      二人并肩往梨园而来,花影斜斜地映在青石铺地上,戏台后墙悬着新晾未干的水袖长衫,一角被风拂起,像是翻飞的一笔云墨。

      柳之韵立在廊下比量新制的披帛,石榴红裙裾扫过青砖,转身时鬓间金步摇划出流光。

      “沈娘子出关了?”她将披帛往侍女怀中一抛,对着沈知微笑道:“方才你那侍女绣儿来说你二人要来,我还当要等到掌灯...”沈知微心道,这俩人见人第一句话都一样,看来确实有点心意相通的意思。

      徐长卿一笑,向柳之韵潇洒一拱手,“劳烦柳大家移步,沈娘子的新稿想请你过目。”

      “哦?”柳之韵眉梢一挑,立刻正色,领着二人进了后堂。待看清沈知微手上那卷精细的设计图,不禁眼前一亮,啧啧赞叹:“你这些稿子,好!真是好。既有旧制神韵,又有新意流动,叫人一见便生喜。”

      沈知微笑了笑,在满桌稿纸中对着那几张已被确定需要修改的指了指,道:“也不尽皆是好话。前头长公主和王妃都觉得这几张不够合度,徐少卿也说须斟酌。”

      柳之韵看了一会儿,嘴角还是带着些难舍的神色:“我心里也不愿动它分毫,可混迹宫中这些年,知道你这稿子进得了我眼,却未必得得了那道御批。”

      “也正因此才请你一道参详。”徐长卿笑道,“文书礼制上少卿大人把关,技艺上却是你最明白,终究得穿在身上好看才是正经。”

      三人说了一阵,又讨论了裙装呈现形式与礼制之间如何妥协,末了,柳之韵揉揉肩膀,道:“你这堆稿子改出来,怕得忙上几天。咱们不如今日先去看看料子,看定花色,后头改稿时也能心中有数。”见大家都颔首赞同,她又道:“沈娘子‘锦
      绣斋’隔壁有家‘华采坊’宫中内侍也经常去,很是不错。天色不早了,去那儿看看,正好也算送沈娘子回家,二位意下如何?”

      沈知微心念微转,想到庞三娘的事情,于是她微微颔首,对身边的绣儿耳语:“你先去一趟‘华采访’,请掌柜的通知三娘,我与柳大家、徐少卿一会儿往店里去。”

      绣儿会意,行了一礼匆匆去了。

      待三人移步‘华采坊’时,正是斜阳西沉、灯火初上的时分。铺子里香气淡淡,柜上的锦缎新翻,光泽流动如水。掌柜早收到消息,一见到徐长卿等三人,忙亲自迎上,一迭声笑道:“哎哟,什么风把徐少卿、柳大家和沈娘子吹来了,这是有大生意啊。”

      “掌柜的忒会做生意。”柳之韵笑着冲掌柜点头致意,径直往里走。

      沈知微随她挑选几匹素绢绫罗,偶尔低头触手之间,便知手感纹理与颜色光泽如何。柳之韵口中不断讲述哪种料子适合哪些式样,沈知微专注聆听,偶尔点头补上一句。

      徐长卿一旁倚着玉檀木柱,兴致懒懒地看着两人,时不时也插话:“这款缎子虽新出,可略嫌光泽发硬,落在衣角未必够柔和。还是那边那匹素青金丝织锦,配你这稿子里第三幅襟前暗纹,更见温润。”

      沈知微闻言看过去,果然眼前一亮:“少卿大人这眼光,不输行当里的老人啊。”

      徐长卿一笑,目光微挑,脸上又挂起那熟悉的风流笑容:“对朝政的看法,我恐不如崔若安那般狡猾,然对艺术……”

      他摇了摇折扇,语气轻松,“某还是比那榆木嘎哒在行得多。”

      柳之韵哧地笑出声,轻嗔:“你就爱拿人取乐,若崔大人听见你这般议论,怕得说你‘轻浮’。”

      “崔若安若听见,最多皱眉,再回去把折子写得更板正些。”徐长卿笑得自在,“我就奇怪了,那家伙,明明生着张俊脸,偏要学老学究板着脸——暴殄天物啊。”

      沈知微笑着听徐长卿说浑话,忽而内室珠帘响动,外间客人们只以为是有店家的人在里面,沈知微却从珠帘旁晃过的天水蓝裙摆一角看出,那必是庞三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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