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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清晨,我被三哥吕禄的竹哨声惊醒。五个月大的身体裹在蜀锦襁褓里,像颗蚕茧似的被乳母抱到庭院。父亲吕释之正在晨雾中擦拭青铜剑,剑身映出他眼角的笑纹:"鸢儿来得正好,看看你阿兄新制的木鸢。"

      二哥吕产举着彩绘木鸟掠过回廊,惊飞檐下一串麻雀。他腰间缀着的青玉组佩叮咚作响——那是前日姑姑赏赐的,与长兄吕台腰间那组赤玉佩恰成对照。《史记》说吕产掌南军时佩青绶,此刻这象征兵权的颜色,竟被他系在孩童的玩具上。

      "当心摔着妹妹!"母亲提着药囊从东厢出来,发间木簪沾着捣碎的艾草。她总说我是难产落下的体虚,日日用《黄帝内经》里的方子给我药浴。蒸腾的水汽里,我望着她手腕上那道月牙形疤痕——那是当年为吕后试毒留下的,史书里轻描淡写的"吕媭忠勇",此刻正泛着淡粉色的柔光。

      长兄突然冲进来,玄色深衣沾满柳絮:"陛下今日在宣室殿摔了玉玺!"他口中的陛下正是刚继位的汉惠帝刘盈,我的表哥。父亲擦剑的手顿了顿,剑穗上的玛瑙珠撞出清响:"太后怎么说?"

      "姑母把摔碎的玉玺收进漆盒,说'碎得好,碎碎平安'。"吕台学着吕后说话时,手指无意识摩挲腰间赤玉组佩。我忽然记起考古学家在长乐宫遗址发现的漆器残片,那些描金的云纹里藏着细小的玉屑。

      乳母抱着我退到屏风后时,听见父亲低声叹息:"盈儿终究是心软。"母亲正在捣药的白玉杵停在半空,药香突然变得辛辣:"当年戚夫人..."

      "慎言!"父亲猛地收剑入鞘,寒光惊落了梁上燕巢。一片羽毛飘进我的襁褓,带着初春的凉意。史书记载惠帝见"人彘"后大病月余,此刻这桩惨剧尚未发生,但母亲眼里的惊惶已经漫过药炉蒸腾的热气。

      日影西斜时,姑姑的步辇停在府门前。她今日未戴九凤冠,鸦青色深衣上绣着银线星图,恍若行走的夜空。"鸢儿会认人了?"她卸下护甲的手指凉如寒玉,点在我眉心时却放得极轻。史官说她诛杀少帝时用的就是这双手,此刻它们正温柔地解开我颈间勒紧的襁褓系带。

      吕禄突然举着木剑冲进来:"姑母看我新学的剑法!"竹剑划破空气的瞬间,吕后袖中寒光乍现——那是她常年藏在袖中的错金匕首。待看清是侄儿玩闹,匕首已收回得不着痕迹,唯有我瞥见她腕间被利刃磨出的老茧。

      "好剑法。"她笑着摘下耳畔明月珰,"赏你当剑穗。"缀着珍珠的耳坠在木剑柄上摇晃时,我忽然想起《西京杂记》记载,吕后曾用明月珠赏赐平定诸吕之乱的周勃。历史像个恶意的轮回,此刻的恩赏在十六年后都会变成催命符。

      更深夜重,我被抱到父亲书房。他正在竹简上抄录《商君书》,墨迹未干的"壹刑"二字在烛火下泛着血光。母亲轻拍我后背哼着楚地歌谣,曲调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窗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使者带来的诏书卷着未央宫的龙涎香。父亲跪接时,我看见诏书上盖着皇帝玺而非太后玺——这细微差别让我浑身发冷。史载惠帝在位期间所有政令皆出太后,此刻这封真正的皇帝诏书,恐怕是刘盈最后的挣扎。

      "陛下要扩建兽苑?"母亲的声音惊醒了瞌睡的侍女,铜灯台突然倾倒,滚烫的蜡油滴在我脚背。我放声大哭,不是为这点灼痛,而是突然记起《汉书》记载,刘盈为保护幼弟曾将少帝藏于兽苑,最终却被吕后派人毒杀在鹿圈。

      父亲慌忙用冷酒为我敷伤时,他的广袖拂开案上竹简。飘落的简牍中,我瞥见"吕氏权重,恐非社稷之福"的字样——这是御史大夫周昌的奏章,墨色犹新。此刻周昌应该还在赵国辅佐刘如意,这封密奏如何会出现在建成侯府?

      乳母抱我回房时,北斗七星正指向未央宫西南角的暴室。那是关押罪婢的地方,十六年后,我的三位兄长都会在那里被灌下鸩酒。此刻夜风送来梨花香,混着母亲留在襁褓上的艾草味,织成一张温柔的网,网住注定要坠入深渊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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