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肆拾柒

7、幽媾（下）

　　“然后的事儿啊。就是最有争议的地方了。
　　你以为只有那王老板有姑娘看上么？陈老板也有不少姑娘爱恋着呢，爱他的姑娘能从这里排到城里去。每天我们送信都能看到一大推‘致陈郎’，陈老板只是笑笑，认真的看完信，然后收起来，听说装了又两个大箱子呢。
　　最后，看上陈老板的，竟然还有男人。是城里的一个大官。势力大得很。
　　大官非要陈老板去他家给他专门唱戏。
　　其实我们都知道，那时候流行包戏子。大官也想赶赶潮流。整天坐在前排看陈老板唱戏，那眼神都能望出口水来了。我们打心底里厌恶他，但谁让人家是大官呢。
　　大官邀请了好几次，陈老板都说嗓子不舒服拒绝了。班主这急了。要是得罪了这个大官，我们一班子的人都得受苦。他跟陈老板说了些话，陈老板就答应了。我们都拉着说陈老板千万不能去啊，他这一去可不是羊入虎口。王老板说，他跟陈老板一起去。我们这才放心了。
　　那天只有他俩和几个拉琴的师傅去了。我们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来的时候下雨了，我们就听见王老板和陈老板在院子里吵架，赵小姐跑出去，扇了陈老板一个耳光，骂了一些很难听的话，王老板就在旁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急的我跟什么是，可我毕竟也只是个跑龙套的，说不上什么话，只是默默煮了姜汤给陈老板送过去。
　　你猜，陈老板在屋子里干什么？
　　他换上了女装，还问我他美么。
　　把我惊得啊。我说当然美了。结果他就哭了。然后一边哭一边说为什么他们都爱我，而他却不爱我呢。
　　我也不知道他指的谁，大概就是王老板吧。
　　陈老板真的很爱王老板。我们都看出来了。
　　所以最后才什么都抛弃了，也要跟王老板在一起吧。
　　可是王老板就是不表态。继续跟陈老板唱戏。
　　我们看在眼里，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就跟王老板说要好好待陈老板之类的话。王老板不反驳我，只是苦笑着说‘哪是我不好好待他，是他要求的太多了’。我们都知道陈老板不是那种骄纵的人，一定是王老板付出的太少了，才惹得陈老板伤心。
　　哎。到底来来回回怎么回事，谁又清楚呢。
　　他俩演的牡丹亭，杜丽娘的冤魂分明多了分痴怨，他在埋怨柳郎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找他。柳郎也多了分漫不经心，在被囚禁的时候几乎没了生气。
　　那个大官像是听说了什么。那天进了戏院就开始发火。还让手下的兵把刀驾到了王老板脖子上。陈老板这下子急了，求大官放了王老板，自己什么都愿意做。
　　大官不领情，说王老板跟他抢人没有什么好后果。然后起了色心，让陈老板给他唱游园惊梦，还让他一边唱一边脱衣服。
　　王老板在旁边大声喊着不许。陈老板还真扮好了上了台子。一边唱一边脱了起来。我们大家都看不下去了，王老板大吼了一声，要拿刀抹脖子。大官收了手。按理说他应该不会在乎一个戏子的命，我们都纳闷。后来才知道，他是要慢慢玩陈老板和王老板。
　　自从那次以后，王老板就很少和陈老板说话了。说话也只是在对戏的时候。
　　赵小姐见天缠着王老板，王老板也吃他这套。班主一看自己的女儿对王老板是真心，就跟王老板说让他娶赵小姐。之后让王老板做班主。
　　我不知道当时王老板怎么想的。陈老板听了这个消息之后手抖都没有抖，他那时候还信着王老板呢。要不说王老板这狼心狗肺，定时看上了班主的位子。他……他竟然答应了娶赵小姐。
　　赵小姐这下子可是高兴了，每天都跑到陈老板那里炫耀。让陈老板在她大喜那天一定要唱一出好戏。
　　可怜的陈老板，还是对那个混蛋不死心，信写了好几封。都被他退回来了。他也不说什么，还是天天练戏。
　　再说那个大官。消停了几天之后，他又要陈老板去他那里。这次王老板要一起去，不但那几个看门狗不让，赵小姐也不让。赵小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留王老板。王老板就真没有去了。
　　谁知道陈老板在大官那受了什么委屈，回来就到房间里去休息了，把自己憋在屋子里了七天。后来还是班主亲自去请，才出来走走场的，第八天就是王老板和赵小姐的婚礼。
　　我不知道王老板那七天是怎么高兴的。我每次给陈老板送吃的去都能听见哭声。陈老板嗓子都哑了。
　　我劝他说看开点吧。他就点点头。温和地对着我笑。我心就拧巴了。
　　我当时真想打王老板一顿啊。不止我，好多老伙计都想去揍他。我们都忘了，陈老板也是男人，他不需要别人为他出面。
　　王老板大喜那天，陈老板唱的是《桃花扇》里侯方域与李香君共订婚约的桥段。明白人都知道陈老板唱这个是什么意思。一是王老板刚到香园的时候唱的就是这一段，二是李香君和侯方域的爱情背景和他们几乎如出一辙，都在一个混乱的年代，李香君的不畏权贵，为爱宁死也是陈老板的坚韧。
　　赵小姐似乎不在乎，就让他唱。
　　我们看着陈老板拿着的不是原来的道具桃花扇，而是杜丽娘的双面泥金扇。
　　应该是王老板送给他的吧。都这种时候了，陈老板还是放不下。

　　班主高兴了，让戏班上上下下都来吃席。陈老板演完了戏就回了屋。我们谁也不敢叨扰他。谁知。哎……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大官来给班主道贺，要见陈老板，他们才去后院找陈老板。
　　我们正想那大官到底要干什么的时候，就听见后面有人喊‘走水了，走水了’。原来，陈老板穿着戏服自尽了。大红的凤冠霞帔，又是大喜的日子，这样死了恐是厉鬼。班主立刻找来了道士，从起火的房子里找到了陈老板扮女装的头套。

　　再说王老板这边，听进去闹洞房的伙计说，他们跟着王老板进了洞房，让他挑开红头盖，王老板就面无表情的做了。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地。当他挑开了那块方巾，看见的却是陈老板那张脸。大家都吓了一跳。
　　王老板质问他怎么来了。
　　陈老板站起来就拉着王老板往外跑，说什么你欠我一个答复。
　　王老板甩开他，看见烛光下，陈老板没有影子。这时候道士也来了，班主告诉王老板陈老板的尸体在他屋子里被发现了，穿着大红的衣服，就觉得事情不好，找来了道士，道士制伏了陈老板。王老板也彻底垮了。班主知道，这婚结不成了。
　　我们找到赵小姐的时候，他躺在仓库里。刚才发现的发套已经跑到她身边。

　　至此以后，赵小姐再也没说过话。班主也再也没有要求过王老板对他的女儿负责。

　　哎。

　　就这样了。”老人说完了整个故事，如释重负。
　　陈翔一时呆了，不知道说些什么，王野放在陈翔肩头的手加重了力气。
　　“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了。”王野叹了口气。
　　“迫不得已吧。”陈翔起身准备拉着王野走。却被另一个老人叫了下来。

　　那个老人眼睛里像是画着年轮，一圈一圈的水光潋滟。“其实，其间的事儿，我也知道一些。王老板并不像李玉讲得那么无情，他就是太爱陈老板了。才……哎……你们要是不赶时间，我把我看到的事儿给你们讲讲。”

　　陈翔被王野按了下来。静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