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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狸猫换锦程 ...

  •   白露过后的洛阳城,铜驼巷的槐叶开始簌簌落金。在医馆大堂,俞沙将画轴轻轻抖开时,檐角铜铃正撞碎第一缕晨光。修补过的《狸奴图》泛着新裱的檀木香,那只蜷在酒瓮旁的猫儿换了鎏金瞳仁,晨风掠过绢面,竟似有流光在猫眼深处打了个旋儿。
      "昨夜雷雨损了画芯,只得添些金箔遮补。"俞沙话音未落,小雨指尖已抚上猫瞳。银杏叶的碎影在她腕间跳跃,忽有清越雁鸣破空而来,二十八只鸿雁正掠过天津桥头的日晷,羽翼将晨雾裁成流金的绸带。
      小雨忽然踮起脚尖。。"姐姐你看!"她转身时眸中映着鎏金晨曦,昨夜缠绕眉间的郁气已化作眼尾飞扬的神采,"它们翅膀上沾着洛阳的秋露呢!"
      药柜阴影里的马老突然咳嗽一声:"小丫头片子,当心踩翻我的五灵脂!"
      “谢谢姐姐,我总觉得昨晚上一定有什么不一般的事情发生,但一定是好事,觉得整个人有希望了,虽然还没有什么对未来确切的计划,但我会再回来看你的”可小雨已旋身跨过门槛。晨光追着她发梢跳跃,绣着忍冬纹的裙摆扫过青石板,每一步都溅起细碎的金尘南市早集已支起蟹眼汤饼摊。卖花妪的竹篮里堆着新采的决明子,金黄花穗正与小娘子们髻间的瑟瑟钗争辉。
      俞沙倚着朱漆斑驳的门框轻笑,看那抹松石色渐渐融进晨雾。药香氤氲的巷子里,某个瞬间竟与昨夜超度恶灵时的埙声微妙地重叠。她垂眸瞥向画中鎏金猫瞳——那里分明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灵气,随呼吸吞吐明灭。
      马老的声音在堂中响起“别看啦,医馆一会要忙了,快些进来,准备准备。”
      马老在太医署当过差,他因反对用金石炼丹而触怒权贵,真正让他寒心的是那日路过合璧宫,听见两个药童嘀咕:"马奉御开的解毒汤,怎比得上明崇俨道长的仙丹灵验?"偶尔教俞沙配药时,老医官布满斑点的食指总会突然顿在"虎骨"二字上,想起仪凤年间那场持续月余的谏争:他坚持用牛膝替代虎骨入药,终究没能保住尚药局那只西域进贡的雪豹。
      "医者眼中只有病患经络,何来贵贱之分。"晨光漫过洛阳药坊的青瓦时,马伯阳正将新收的益母草铺在竹匾上。檐角悬挂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动,三十年前太医署考课时,他悬丝诊脉用的正是这般五色丝线。只是如今丝线另一端系着的,不再是宫中贵人的玉腕,而是巷口王铁匠家高热不退的稚子。
      洛阳新潭码头的晨雾还未散尽,仁济堂前已排开蜿蜒青伞。马老拈着胡桃木诊脉枕刚坐定,卖炭翁张五便抱着小儿挤到跟前:"马公救命!这孩子吞了灶膛里的铜钱!"
      老医官不慌不忙从药箱取出段羊肠线,线头系着用蜜蜡裹的磁石。三寸长的竹制窥筒探入小儿喉间时,檐下药碾声与堂外驼铃竟同时静了。不过半盏茶功夫,当啷一声,沾着唾液的铜钱坠入青瓷碗,围观人群爆出喝彩。蹲在角落捣药的俞沙抿嘴轻笑——她早瞧见老医师袖口露出的《巢氏病源》书角,昨夜灯下分明新添了"误吞异物"的批注。
      辰时的阳光漫过万字纹窗棂,将百眼药柜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棋局。俞沙踩着桐油浸过的木梯取药,杜仲与川芎的气息缠绕着她月白裙裾。忽听得东市绸缎商赵夫人惊呼:"马公怎知我夜半足心痛?"老医官正往脉案上描画足三阴经走向:"夫人晨起是否总觉罗袜潮湿?秋露浸砖地,老朽开的草乌药酒,沐足时莫忘加三片生姜。"
      药炉上紫砂吊子咕嘟作响,蒸得满室氤氲。俞沙在腾腾热气间穿梭,鬓角沾了艾草灰也浑然不觉。她最喜申时三刻的医馆——斜阳将晒药架上的忍冬藤投影成满墙流苏,马老枕着《千金翼方》小憩,鼾声与后院煎药的陶釜咕咚声此起彼伏。此刻若有急症患者,她便轻摇虎撑铜铃,铃声惊起梁间燕子,扑棱棱掠过晒着紫苏的竹匾。
      暮色初临时分,卖花妪送来新采的野菊。俞沙将花枝插进药杵改制的陶瓶,忽见马老在今日最后张药方上勾了朵旋覆花——延续太医署时期培养的谨慎作风,为特殊病患设标记,这是专给西坊李铁匠的标记,他娘子胎漏之症需用酒炙当归,老医师总怕粗汉记不清火候。街角传来胡饼炙烤的焦香,混着当归炖鸡的雾气,在仁济堂门楣结成薄薄的金色纱帐。
      暮色渐浓,当归与艾草的气息在门楣织成薄纱,药柜的百眼格渐渐褪成暖褐色,俞沙瘫软在大厅窗旁的太师椅,品着药茶,这种闲暇的日子真是怎么都过不厌倦呢。后院的药炉仍咕嘟着最后半吊安神汤,陶釜盖沿漫出的白雾攀上窗棂,将《明堂人形图》洇得朦胧。俞沙起身添炭时,瞥见老医师正用银针挑着灯芯—跃动的灯焰竟被他逼成笔直的青线。“今天吃顿好的,当归炖鸡真是太香了,就吃这个!”
      杏林医馆檐下的青葛布换作防风帘时,
      坐堂的马老又开始念叨:"当年在太医署侍奉,贵妃用的玉红膏需集齐立秋后三日的朝露......"老医师的鎏金鹤嘴银秤停在当归与川芎之间,忽被门外羯鼓声惊得秤盘倾斜——原是西市胡商在演练《柘枝舞》。
      "您这秤杆比圣人的朝堂还难端平。"俞沙笑着拾起滚落的阿月浑子,忽见门帘卷起秋阳,小雨肩头落着金粟寺的银杏叶闯进来,布裙染有葡萄醉墨的香气。
      不待俞沙开口,小雨便说了自己打算离开洛阳的消息,小雨找酒肆老板结了工钱,并通过季先生的介绍为醉霄楼新酿的葡萄酒画酒封,"醉霄楼东家说这画值两贯钱。"小雨解开青布包袱,露出绘有《胡旋醉猫图》的酒封。画中波斯猫抱着叵罗杯酣睡,尾尖蘸的竟是龟兹葡萄酒渍,"您看这醉眼——"她指尖轻点猫瞳,晨光里竟流转着碎金般的琉璃色。
      俞沙注意到她腰间新佩的鱼符袋,那是用碎锦拼成的胡商通关文牒套。袋口隐约露出半枚铜符,刻着"通济坊画匠行"的字样——想必是季先生暗中打点的凭证。
      "钱攒够了,以步行为主,结合搭车或乘船。我打算一路为寺庙或酒肆作画换取食宿跟着吴道子的壁画路径一路向长安,边学边行。沿漕渠西行,首站观摩积翠寺《维摩诘像》。我走啦!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再见俞沙姐姐。"小雨将装着槐蜜饯的油纸包放在药柜上,跑过大门时裙裾扫过门边晒药的竹匾,惊起一片旋舞的忍冬籽。
      马老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秋香色身影,忽然叹道:"这小娘子眼里有吴道子画地狱变相时的火色。"话音未落,秤盘里的朱砂轰然倾泻,在青砖地上泼出丹霞般的痕迹。
      朱雀大街的晨雾是被绣鞋尖挑破的。天光还未浸透鸳鸯瓦,各色裙裾已汇作流动的锦霞——穿艾绿衫子的姑娘捧着鎏金香炉打头阵,后面跟着提漆盒的老妪,盒盖下漏出裹着蜜蜡的浴佛果香。西域骆驼的铜铃撞碎在胡姬臂钏的脆响里,驮着经卷的毛驴尥蹶子惊了卖花担,半街的玉兰全栽进酒肆檐下接雨水的陶瓮。
      "劳驾借过!"挑着浴佛盆的脚夫在人群中劈开缝隙,青铜盆沿的九龙浮雕擦过阿宁的袖口。她嗅到铜锈混着龙脑香的气味,和怀中铜镜震颤的频率莫名契合。前头突然爆出一片惊呼,原是巡城的金吾卫在给象队开道,象背上架着三丈高的檀木佛龛,垂落的鲛绡帐里隐约可见八宝琉璃□□在转。
      "新漉的浴佛酒——"当垆妇人舀起青瓷瓮里的琥珀光,酒旗却卷住路过比丘的锡杖。小沙弥们抬的香亭正经过胭脂铺,佛前供奉的曼陀罗花扑簌簌掉进朱砂盒,惊得画眉的娘子腕间金跳脱都滑到肘弯。阿宁被人流挤到临街阁楼的支摘窗下,忽见对面银匠铺的铜镜阵里,闪过阿芷藕荷色的裙角。
      卖傀儡子的老叟趁机往小娘子们掌心塞彩绘木偶:"浴佛节最宜求姻缘呐!"他腰间悬着的十二面小铜镜随动作乱晃,映得满街珠翠失了本色。
      俞沙看着街上的热闹,转身进屋,“今天是浴佛节不开诊了,走走走,一起去积善寺”拉着马老上了街道,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全系上了绀青幡带,最妙是各家娘子鬓边的浴佛花钿:金箔掐作优昙波罗花,花心嵌着从积善寺求来的浴佛香灰,行走间落下细碎流光。寺山门前支起十二口青瓷浴佛盆,盆中香水以沉香、白檀、龙脑香煎煮三日,又添了终南山采来的晓露。小沙弥手持杨枝诵《灌佛经》,善男信女以银舀取水浇灌太子佛金身。俞沙正看的起劲,积善寺宝殿前忽有数名女子尖叫声起,梵钟恰在此刻轰鸣,惊起池中衔着莲花瓣的锦鲤,俞沙腰间陶埙剧烈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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