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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穿越封锁线2 ...

  •   1807年11月的维也纳寒风刺骨,街道两侧的建筑物裹着寒霜。圣斯蒂芬大教堂的铜钟在远处沉闷地敲响,我抱着刚刚抄完的《弥撒曲》曲谱穿过格拉本大街。就在我终于抵达霍夫曼乐谱店时,海顿老师的信使跌跌撞撞地闯入店内。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封羊皮纸卷,将信交给我时,老人颤抖的字迹在羊皮纸上洇开:"速来巴黎,路德维希需要他的波恩老友。”

      壁炉里的山毛榉木噼啪作响,我们围坐在海顿老师公寓内布满划痕的胡桃木钢琴旁。韦林格医生用手术刀削着鹅毛笔尖:"三天前巴黎来信,那位陛下说路德维希的耳聋已经发展到需要贴着耳朵喊话的地步,更糟糕的是持续的发热和咳血。"他停顿时,突然放下手术刀,抚摸着笔尖,"皇帝想让我们带着他维也纳时期的全部诊疗记录去巴黎。"

      "那个科西嘉疯子!"车尔尼把琴弓重重拍在谱架上,松香粉末簌簌落在羊皮纸谱面:"他居然妄想把老师一直留在巴黎!"去年春天我们收到贝多芬来信时,那句“巴黎的出版商比维也纳热情十倍”还令我们困惑。直到三个月后收到他委托书商转交的《埃格蒙特》修订谱,泛着鸢尾香气的谱纸边缘残留着半枚金箔印记——那是杜伊勒里宫的专用火漆。

      韦林格用鹅毛笔尖挑亮烛心:“三天前法国大使突然拜访施韦腾男爵,当时男爵还在为乌尔姆的事记恨——他胞弟去年十月在卡尔亲王麾下被俘,至今还关在布洛涅的战俘营里。”

      “就是那个总爱听老师演奏中提琴的马克西米连·施韦腾?”我按住颤动的琴弦。

      医生点头,突然把鹅毛笔插入墨水瓶:“大使说皇帝亲自过问了此事。男爵起初把文书摔在镶金墨盒上,说绝不接受法国人的条件。但大使直接拿出皇帝特批的战俘交换协议,说只要男爵同意我随他前往巴黎,法兰西立即特派宪兵护送他的弟弟回奥地利。”

      “科西嘉人什么时候这么热衷艺术?”车尔尼的琴弓悬在半空。

      “所以男爵妥协了?”我擦拭着松香粉,打断车尔尼的话。

      “男爵别无选择,他弟弟在战俘营不幸罹患了肺结核。”韦林格随即从医疗箱拿出一份盖着双头鹰火漆的公文,“据说男爵盯着他弟弟的诊断书看了半晌,折断了三支羽毛笔,终于签了通行令。战俘营的释放文书和我的通行令今晨六点同时抵达,而作为交换...“他展开羊皮纸,“皇帝要求用帝国邮车运送贝多芬的全部诊疗记录。”

      壁炉的火光突然窜高,照亮了通行令末尾并排的哈布斯堡家族纹章和拿破仑亲笔签名。韦林格轻轻合上医疗箱:“最讽刺的是,男爵今早送我出门时还说了句 '告诉贝多芬,他谱子里的法国号太响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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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黎明,我们乘坐的马车在法国近卫军的严密护送下,缓缓驶离维也纳。车轮碾过结冰的多瑙河支流时,小提琴家克鲁姆霍尔茨裹紧貂皮斗篷讥讽:"看来拿破仑要把整个维也纳音乐圈都搬到巴黎,下一步是不是要组建战地乐团?"领队的法国军官突然回头,胸前的荣誉军团勋章闪着冷光:"陛下说贝多芬先生最近总梦见维也纳的林茨蛋糕。阁下不妨问问施韦腾男爵,他弟弟在战俘营组建的弦乐四重奏还缺不缺小提琴手?"2

      三天后,巴黎的晨雾浸湿了我们的呢绒外套。穿过杜伊勒里宫镜厅时,施波尔突然拽住我衣袖——十六面威尼斯水晶镜里,皇帝正抱着裹在军毯里的路德维希穿过长廊。那个曾经在酒馆掰腕子赢过普鲁士骑兵的男人,此刻苍白的手指揪着拿破仑的金绶带,就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他们每天清晨都这样散步。"侍女低声解释,托盘里的药瓶随着她的颤抖叮当作响,"陛下说音乐家需要聆听布谷鸟的叫声。"

      我们在杜伊勒里宫的会客厅见到了海顿老师。他比我们早到三日,燕尾服上还沾着美泉宫的忍冬花香。他领着我们去找路德维希,经过螺旋阶梯时,老人突然驻足抚摸墙壁上的弹痕:"据说这是去年保王党刺杀时留下的,皇帝用身体护着路德维希滚下楼梯——嘘,这事在《箴言报》上被称为'厨娘打翻果酱引发的骚乱'。"3

      正午时分,我们在温室花园见到了清醒时的路德维希。他歪坐在铺满天鹅绒垫子的藤椅上,左耳贴着鎏金雕花铜制耳喇叭,三根包银橡木杖支起这个沉重的助听装置。

      "弗朗茨!你居然留起了络腮胡!"他试图起身拥抱我,却被拿破仑按着肩膀坐了回去。皇帝今天穿着近卫军便装,亲手为我们斟酒:"韦林格医生,希望您带的药草和治疗设备比巴黎这些庸医的蚂蟥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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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疗被安排在杜伊勒里宫东翼的诊疗室。韦林格医生取出1804年的诊疗记录:"上次在帕斯夸拉蒂公寓4,我们用接骨木花糖浆缓解了您的耳鸣5。"路德维希边咳边笑:"不如说说您怎么帮我躲开利赫诺夫斯基亲王的放血疗法。"皇帝突然插话:"接骨木花?圣克卢宫的温室里种着最好的品种。"

      我看着拿破仑在药柜前挑选量杯的侧影,忽然理解了这个掌控半个欧洲的男人为何沉迷于配药——疾病是他唯一无法用火炮征服的领域。当路德维希因放血治疗晕厥时,皇帝暴怒地踹翻铜盆:"你们维也纳人只会用中世纪巫术吗!"却在恋人苏醒时瞬间收敛所有戾气,用浸泡玫瑰露的纱布轻拭他额头。

      深夜陪护时,我发现了路德维希枕头下的秘密:几片干枯的栗树叶、褪色的维也纳剧院节目单、和一本破旧的席勒诗集。路德维希突然剧烈咳嗽,掀开的绒毯下露出一角深绿色丝绸——那是美泉宫织坊的料子,却被改成了琴套。"他们说巴黎的冬天太干燥,对琴不好。"路德维希伸手摩挲着丝绸上的金线纹路,"但我更怀念维也纳的栗子树。" 6

      窗外的月光正好照在床前的一张便笺上,上面是拿破仑潦草的字迹:"美泉宫的栗子树已移栽至杜伊勒里宫南园,维也纳的钢琴调音师明日抵达。"

      随着治疗的进行,杜伊勒里宫西厅变成了微缩的奥地利音乐沙龙。某日我刚调试好小提琴,路德维希便迫不及待地翻开《费德里奥》总谱。然而不到一刻钟,他突然摔碎指挥棒:"见鬼的耳聋!我现在连第二小提琴的弱音都听不清了!"克鲁姆霍尔茨的琴弓悬在半空,拿破仑默默拾起指挥棒。次日清晨,我们看见作曲家趴在皇帝背上调试新改良的耳喇叭——通过地板支架将震动传递到他的颚骨。

      "这是我在耶拿想出的点子。"皇帝调整着铜制支架的角度,"当时我伏地听见三英里外的炮阵移动,就想着或许震动能帮路德维希感知节奏。"

      路德维希突然咬住他的耳垂含糊道:"闭嘴,你害得我分心。"我们假装没看见皇帝泛红的耳尖,正如整个巴黎假装不知道皇帝后颈的墨水渍来自作曲家的羽毛笔。

      治疗间隙,海顿老师常被邀请到温室花园追忆往事。某个飘着细雪的午后,皇帝突然问起1792年路德维希逃离波恩的细节。"他带着破提琴跳上来接他的马车,车轮差点碾过选帝侯的郁金香花圃。"老人说到此处时,拿破仑正用佩剑削去蔷薇丛的枯枝。

      "那提琴后来如何了?"皇帝将断枝插入雪地,动作像在布置战场沙盘。

      "在维也纳典当了,换了架二手□□钢琴。“海顿擦拭着眼镜。

      拿破仑的佩剑突然停在半空:"典当铺的名字还记得吗?"

      "老舒尔茨的铺子,就在圣斯蒂芬大教堂后巷。"海顿顿了顿,"但那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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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夜前夕,路德维希的听力奇迹般好转了,皇帝下令在西厅布置音乐会。当我演奏《春天奏鸣曲》时,拿破仑突然将恋人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这里,感受我的心跳节奏。"月光透过彩绘玻璃落在他们交叠的手掌上,仿佛上帝正在为这对罪人施洗。

      曲终人散后,海顿老师留下为病人按摩僵直的手指。"您知道吗?"路德维希压低声音,"他下令将杜伊勒里宫所有时钟都加上静音装置,因为我说过钟摆的滴答声会干扰我的创作。"老人苍老的指节拂过年轻人凹陷的眼窝:"这就是你拒绝回维也纳的原因?"

      路德维希的目光扫过静默的鎏金座钟,指针停在午夜时分。月光照亮墙角堆叠的法令文书,最上面那份还沾着墨水渍:"即日起宫廷内院禁止马车通行。"

      "前天他严厉训斥了在花园鸣哨的卫兵。"海顿的叹息混着壁炉木炭的噼啪声,"你该听听那声呵斥后花园的寂静。"

      回维也纳的马车上,韦林格医生解析了病情:"长期过度创作耗损了他的心神,巴黎的阴冷潮湿毁损了他的肺——即便宫殿里有壁炉,他也总开窗寻找灵感,任由寒风侵袭。"此时,施波尔忽然惊呼着指向宫殿露台:拿破仑正握着路德维希的手练习击剑,病人苍白的腕骨在皇帝掌心泛着青紫,剑尖却稳稳指向标靶中心的普鲁士鹰徽。

      "他在教路德维希如何驾驭力量,用自己的方式延续路德维希的生命。"海顿老师将乐谱抱在胸前,封面的金箔折射着雪光。

      塞纳河上的冰层发出碎裂的哀鸣,巴黎圣母院的钟声惊起成群白鸽。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十五年前的路德维希在波恩码头拽着我的衣摆大喊:"弗朗茨,等我在维也纳功成名就就接你来!"那时我们不知道,命运的乐章早已谱好变奏——那个用皇权为他的寂静作注的男人,正把巴黎锻造成永恒的共鸣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穿越封锁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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