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胭脂》福源

1、逝世恐惊变

　　少年站在摇曳的烛芯边，攥紧了衣角也不敢上前。
　　一只苍老的手越过华丽昂贵的床幔，微微点了点，床旁矮小的妇人转过头，噙着泪水望向他。
　　“枝南，爹走后，一是要照顾好你母亲——咳咳咳。”旁边的妇人忙抓住他的手，“二是，放了愿莲，她已经不再亏欠马家。”
　　“三是......”那双满是光亮的眼睛渐渐黯淡，抓住少年的另一只手力道却突然加大，简直要捏碎少年的骨头一般，“散尽家财，归...归...隐于...山...林...谁都不要知道你！”
　　最后一句话像从他的身体里爆发出最后的所有力量，他塌了下去，眼睛睁得很大，似乎要装下少年和妇人的后半生。
　　——
　　梁愿莲倚在窗户旁，看着院子外急匆匆的家仆婢女，手指一搭一搭地扣着。这已是她来到马家的第一百年的第一百零一天，按当初她和马家的第一任家主马庸订下的契约，现在她是自由身。
　　婢女雀儿慌慌张张冲进门来，“仙子，请你赐奴婢一点点雪肤膏吧，奴婢的妹妹马上要被送去陋奴库了！”
　　这一百年来，梁愿莲听到过太多这样的请求，可惜她从不插手，不仅仅是因为与马家订下的契约要求，更是因为她自己从未亲眼见过所谓陋奴库，难以确定他人居心。
　　从前也有一位相貌丑陋的女子像她这样哀求，可自己划破皮肤流下鲜血所制作的上好雪肤膏，就这样被她轻松地拿去获取金银财宝，甚至试图召集人马囚禁于她，若非马庸路见不平，自己恐怕早已尸骨无存。
　　于是梁愿莲轻轻一挥手，婢女雀儿便不敢再多言，淌着眼泪走出屋子。
　　“胭脂妖虽集天地灵气，但取稀少将化妖之花灵为壤，以世上功力非凡的灵聚子为催动引本身就是残忍之事，其本性难改，公子一定要万分小心。”
　　说罢，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一位翩翩少年。
　　虽说是“翩翩少年”，其星目剑眉，肤白胜雪。不过仔细观察，便能察觉其带着一股病弱之气，虽高有八尺，却瘦弱不堪，一阵风袭来，轻易就能把人卷走。
　　梁愿莲轻嗤一声，心想马康之子不过如此，着实辜负了隐娘当年的美貌。
　　马枝南自进门，就注意到梁愿莲的目光，审视，探查，不屑，胭脂妖果然如传说中的自视甚高，狂妄无比。
　　不过，儿时只听得胭脂妖貌美异常，却不曾想并非妖冶，反倒有几分纯真。眼神里是不屑与蔑视，眼珠却是澄澈异常，仿佛一汪见底的清泉，随着卷翘浓密的睫毛一闪一闪的。怪不得世人皆道脂妖混身宝，唯独眼睛取不到。她若作法蛊惑，无需多大力气就能轻易取人信任。
　　“胭脂妖，你可以离开马家了。”少年的声音因长时间的痛苦压迫，而有些沙哑。
　　梁愿莲本不欲与新丧之人争辩，一听少年直呼自己“胭脂妖”，还是忍不住感到恼火。
　　“我有名字，叫梁愿莲，你若要表尊敬，大可唤我仙子，丑人。”梁愿莲刚刚站起，便闪现至少年跟前，那双清澈的眼睛直勾勾地对着少年黯淡的面容。
　　少年平静地向后退了一步，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拱手道，“仙子，走吧，丑人不送。”
　　天已接近破晓，梁愿莲踏出房门的一刹那，太阳就像是忽然跃起一般，温暖而不灼热的光洋洋洒洒的出现，正巧透过愿莲的房门，取代燃尽的烛光。
　　愿莲忽然有些不舍，一百多年前，她和马庸共同设计建造这间她栖身的屋子，多少年月，她伴着如此晨光醒来，取血制胭脂样，然后倒在自己创造的幻境里欣赏大好河山。如今，走出这扇门，她早已不能确定外面的世界是否如同一百年前一样秀美，她害怕自己这一百年前的期望泡汤，更害怕离开后的孤身一人——尽管待在马家，只有家主、夫人还有唯一的贴身婢女可以见她，可至少她能够断定他们于她无害，可是外面的人呢？她又
　　想到当年那个女子带着的一大帮黑衣人，拿着弓弩，围猎牲口般紧紧追杀。
　　想到这里，梁愿莲缓缓转过身，却看见方才还好好站着的少年，此时已经倒下，带着阳光照射范围内的皮肤大规模的溃烂。
　　竟能做到一声不吭。
　　愿莲扬起手，暂时闭紧了门窗，她蹲下身子来，细细观察着那些溃烂的皮肤。
　　雪白的肌肤在触碰到光的瞬间，竟然呈出毒丝缠绕的景象，随着毒丝的蔓延，那一片皮肤的水分就被吸收殆尽，然后脱落，露出真皮肉来。
　　愿莲对此感到好奇，为妖的直觉告诉她，能够下得如此诡异的重手的，必定不是寻常人，至少是一只稀世罕见的劣妖。
　　为何明明从未见过这样的路数，却有莫名的熟悉之感？愿莲的手刚刚触碰至少年的脸颊，那双微红的眼睛就恶狠狠地瞪着她。
　　“别...碰！”他几乎朝着愿莲吼。
　　红色的指尖一把掐住了少年的脖颈 ，缓缓站起来，愿莲的嘴角勾了起来，“有本事，再说一句。”
　　她手上的力道微微收紧，少年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似乎马上就要窒息而死。然而那双眼睛却越睁越大，眼白里红色的部分也逐渐扩散开。
　　“砰”，少年终于被扔在地上，随后吐出一口鲜血，就昏死过去。
　　愿莲从衣袖里抽出一把刀，拍了拍少年的脸，“若非你是马家人，今日才不会救你。”
　　说罢利落地在手臂上一划，殷红的血顺着玉白色的手臂，一滴一滴打在少年的脸上，嘴里。
　　不过多时，少年就醒来。
　　“丑人，你是如何中毒的？”愿莲一把抓起少年的脸，左右端详。
　　少年并不排斥愿莲的摆弄，忽然想起印在脑海中的那句“若非你们马家藏匿她，我不会对你下手。”
　　“蝠妖所为。”
　　“为何？”
　　“马家藏你。”
　　愿莲微顿，放下手，狐疑地看了少年一眼，“我还未入马家时，从来不认识什么蝠妖。”
　　“结怨何须相识。”少年的声音很轻，“我与蝠妖素不相识。”
　　愿莲将一个小葫芦塞给少年。
　　“带杜静娘来见我。”她冷冷开口。
　　“母亲现下没有精力来见你。”少年拒绝了那个葫芦，他推测那其中大概是愿莲所制的缓解之药。
　　“你不必出房门，静娘自会光顾。”葫芦“嗖”一下便没了影子。
　　愿莲的脸慢慢放大，那双澄澈的眼睛映照着少年自己的面容，苍白的嘴唇，散落的长发——不，那散落的长发分明是那胭脂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