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师父还请得动星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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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快步跟上去，这位总角少年模样的妖物看上去似乎还兴致颇高。我不说话，他倒转过头来一个劲儿地问我话，不是问与小天龙有关的“道听途说”、就是谈他对神仙和成仙的看法。
说是看法，不如直接说他其实有多么期待有朝一日也能变作神仙。
实际上，所谓“妖仙”，往往只是口头上的抬举，与逢人道个“老”字、称对方时在称呼前加一个“贤”、“仁”——譬如说“仁兄”、“贤弟”之类——是差不多的意思。
其实一个人哪有许多的“仁兄”、许多的“老师”。
同理，对于实力深不可测的妖，道一声“妖仙”也多为表面恭维。仙有“天”、“地”、“神”、“人”、“鬼”，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妖就是妖，直到成仙之前，再厉害也不在这五类之中。
这么一来，也就能够理解黑轱辘对于成仙会有强烈的渴望。
妖灵修仙需比凡人付出更多的努力，自然也就比凡人更强悍。因此凡人畏惧妖，却也鄙薄妖。妖学人学得再像，却终究只能按妖的方式生存，还是会伤害人，甚至吃人。
只是黑轱辘有些奇怪，他不吃我，而是为了讨到一颗金丹，肯收敛凶性，送我走出荆棘岭。难道说外道之术在妖类看来反倒是宝贝？
——也难说，我只知师父不看好外丹术，却并无机会了解别的神仙、其他修炼的凡人是否也持相同态度。
“你这丫头有趣，怎么像个闷葫芦。我说四五句，你就只哼两声。怎么，你怕我？”
我想想，如果回答“不怕”，恐怕怎么听都不显得真。他问时就已经认定了我害怕，我倒也不必花更大的力气想怎么才能显得自己不怕。“怕是自然的。只是，你也说了不吃我，我便信你。”
黑轱辘转过头来，笑道：“那是！本妖仙说一不二，怎么也比凡人说话算话！”
“嗯。”
“你呢？丫头，你方才答应我的，可说话算话吗？”他在这里又想起金丹的事来，说话间凑近了些。
气味实在难闻，但我还能忍住。
“我当然会好好求师父，师父是通情达理的，想来在清楚来龙去脉后，总会答谢你的。若是那么不巧，师父不答应给你丹，你再怪我就是。”
“啰嗦了些。不过我也暂且信你了。”
——算是性格爽直的妖，要是说话能再中听一点就更好了。也罢。
我点点头，还有些担心自己露出多余表情会被误会什么，继续小心跟着走。
那肤黑的怪模怪样的“少年”眼下又放慢脚步，道：“哎，这条路你也好好记下，日后还可以来岭上找我。”
我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其实想问我为什么还要来找他，毕竟这回只是误打误撞一头闯进去。何况他那处“洞天福地”上有荆棘遍布、下有女萝绊腿，根本不是人走的。若非恰巧元神出窍，我也进不到那里去。
这时却只听黑轱辘又提议：“我回去替你推出一条能走的小径来，铁定不会被枝杈刮绊到。”
话既然已经讲到这个份上，看来我需要委婉的表达一下不会再去叨扰他。“想来路程遥远，一来一回不易……”
我还没说完，就见他站住了脚，“哪里不易了！你不是会飞么？”
我也不解释先前变身成蝙蝠只因刚巧在危急关头有幸成功，还不知道今后再试的成功率能有几何。还是将刚才没来得及讲出的理由说完：“同为修行之人，日夜勤奋之不易，我亦明白，不会再唐突打扰了。”
“我又没嫌你打扰！那岭上因为连个长毛、带角的活物都进不来，凡人也不肯进来，我连年的闷都要闷死了！四周也没有别的妖精说话，好不容易遇到你这样‘奇怪’的家伙，我不会嫌你的！除非你也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害怕妖怪，又觉得去了也一无所获，才不敢来吧。”
虽然好一通声情并茂的感慨之后，最后那句更像赌气说的，但我不得不暗自承认他说中了。
怪道被讲出真相后，惭愧使我竟不敢直视他，而不再是因为起初的害怕。正迟疑间，他双手又抽出刀来，我以为他竟要为此杀我。
可他抓起我就跑，我还是懵的。电光火石间只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逼近，我吓得甩开手，“骨碌”滚向一边。
再抬头之前，我听到“咯吱”一响，旋即好像农家栏里的猪崽哀叫的声音，虽顷刻间就终断了，可那尖利的啼叫还停在我脑子里。
“黑……黑轱辘……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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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山林中的野兽，只是没见过如此威严俊美的头颅：
首如马、角如玉、须如烟，眼似璀璨明珠、吻若蜿蜒长河、齿如沾血利剑。铜钱般鳞片细细密密排在一起，坚硬如铁，却又光滑如镜，于夜间仍散发恰似云蒸霞蔚的虹光。
这样一具龙首下则是一副衣冠楚楚的人身。若说他是妖怪，我都不信。
然而黑轱辘的半颗脑袋被它生生咬下，眼睛、鼻子、耳朵均不见踪影，只有汩汩的污血从黑窟窿里不停向外流淌。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尊龙首吞下妖怪颅脑，仿佛也听见了黑轱辘一命呜呼的响动。
早猜测黑轱辘白头发、黑皮肤的样貌，还有现身前的叫声，原身会是什么，原来是一头豪彘。可他方才还以少年的模样对我说话，转眼现出原形，已是一动不动，连副全尸也无。
龙首顷刻间变化成人首，没等看清他的样子，我早知要忍住悚惧，哆哆嗦嗦地爬起来，伏倒在地。“小女子拜见上仙！若有冒犯上仙之处，恳望上仙恕罪。”
冷笑过后，再响起的竟是女人的声音。“我何曾说你冒犯，又有什么罪可恕？”
我听原来还是讲道理的，才大起胆子抬头反问：“我若未曾冒犯，还请上仙明示，方才与我同在一处的人又有何冒犯，惹得上仙非要吃他？”
“呵，在这等着我呢。好个大胆凡人！这只豪彘跟你说了什么，你信他就会善待你？念你年纪小，还不懂事，且不同你计较。走吧！小天龙托我别让你迷了回家的路，我送你回去吧！”
——等等，小天龙找他来的？
原来师父知道我会迷路？师父不是闭关了么，怎么会知道？如果闭关结束知道了，怎么会不来亲自领我回家，却委托了其他从没见过的神仙？
师父是早就算到了会有这一遭吗？那他是不是也算到了豪猪妖、算到了黑轱辘会死于非命呢？
“上仙也认得师父？”怎么认识我师父的人这么多——还不止是“人”，还有神仙、妖怪。
我仔细看了看他，也不知是否不久前现身时的龙首留下的印象太深，即便以女人的样貌现世，看来也毫无柔和之感，只觉得威严凶悍、盛气凌人。
一袭白色仙袍、头戴宝石发冠的仙官却在此时面露冷笑，“要不是你师父央我，本星君会在此与你罗嗦？”说罢还舒展面容，稍显和颜悦色道：“你脱离肉身太久，不可再耽搁，快快起来与我走。”
星君？师父说天庭有九曜星官、十二元辰、二十八星宿、南斗、北斗、五方星辰、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林林总总，一百多位星官。眼前的是哪一位，还能化龙？
我不明所以，想想还是没敢再多问，不知道这一位是师父什么故交。虽然几十年从未见过，但有传闻说“天上一日抵过地上一年”，或许“几十天”不见，对他们的故交也没什么影响吧……
便急急爬起来，原本想只当刚才黑轱辘突遭横死的事就算这么揭过，何况我与黑轱辘也没有深交。然而，当我看到地上只剩半截的豪猪尸首，仍旧触目惊心。
“行了！你可知他吃过多少人吗，还与他‘兔死狐悲’上了。我听说凡人愚钝不堪教化，果真不假。你这样瞻前顾后，还想成仙，累死小天龙也难！”
不知名姓的星君说的道理我也明白，可我放心不下难道真的只因为“兔死狐悲”吗？我是凡人，黑轱辘是妖灵。妖吃人，神仙又吃了妖，若这只是因果报应，我又为什么会觉得物伤其类呢？我们不是一类。
“我只是……只是他刚才也说要送我回家的……”我张口想争辩几句，却被看上去妇人模样的神官直接拉走。
她说：“你也信！”怎么，妖说的话固然没有神仙说的分量重，可就完全都信不得吗？
黑轱辘也并非毫无缘由的帮我，他原本想靠这样对我施恩，讨得师父几颗金丹罢了。虽然有利用我之嫌，虽然我也不想给师傅惹麻烦，可黑轱辘并没有要害我。结果却是我把他“害”了……
星官又说：“该你倒霉，也该他的命数。如果他不来惹你，老老实实地躲在洞里，我也会找到你、直接将你带走，伤不到他性命。他若不是动了什么不该的心思，也不会跑出来，要不是意动，也不至身死。妖灵修行到这一步的不多见，确实可惜了些，只是也给你长个记性：
“修炼之人最忌因果。所谓‘善摄生者，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如果他清静无为，也就不会惹出后面的事了。”（注）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6章 师父还请得动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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