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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水火既济难测凶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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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才累得跌倒在地,变身术已解,灰扑扑、一层薄膜似的两翼也在同时不见踪影。原来元神即便轻盈,筋疲力尽时也还是会感到寸步难行。
四周具是荆棘薜萝,也不知我怎么看的路,竟一头闯进这样的绝处。
糟了!从小道士纠缠开始就没怎么计算时辰,从元神离开肉身到现在,过去多久了?眼下天色都暗下来了,那岂不是也有将近一日。
师父给丹时只说省着点吃、不可依赖外丹,却一没提丹的功效、二没说丹的时效,难不成一颗丹下去能挺一辈子吗?若是凡胎受损,那我岂不果真成了鬼仙!
“不成,得快点回去。”
只是我也不记得飞了多久、甚至忘记来时循着哪个方位来的,又该往哪里回去呢?
“师父哇……”师父他闭关了,这下彻底没人能救我。
除非等到三天后,他发现我只剩了一具无声无息的凡胎留在家中,才有可能设法找我。
可我还是要走。先离开这片荆棘岭,兴许等天黑透了,还能借由星辰辨别方向。
但愿别再让我遇到什么半吊子的道士,更别遇到什么心怀叵测的妖道,否则这条小命就只能交代在今日了!
幸好元神感受不到荆棘刺穿肌肤的疼痛,我一面慢慢走,一面回忆过去是否在附近见过有这么大一片荆棘丛,又是否有远行的猎户曾经提及这里。
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印象。到底在变身术之后,我飞了多远?
从太阳西斜的程度来看,飞行的时长应当不出一个时辰。而以变身术失效前注意到的翅膀外形,八九不离十,我变作的应该是只蝙蝠。
没想到在那稍纵即逝的时候,我脑子里并无任何变化的概念,却偏偏一下子成功变成蝙蝠。
蝙蝠的确很快,比小鸟还快,一个时辰下来估计至少也逃出千八百里了。
若我也想变化成其他事物,还能一次就成功吗?眼下是没力气尝试了。
庆幸这次歪打正着,希望同样的幸运能延续到我成功回去,有师父在旁边——哪怕他还在闭关之中——我也能真正松一口气。
·。·。·。
“我说,你走反了。”冷不丁响起来的声音如一股阴风,在我背后吹起一层白毛汗。
连兔子也钻不进来一只的荆棘丛里冒出人声,想也不是啥“正经人”,很可能连人都不是。
想我今日从早上开始,一件好事紧接着一件祸事。一件祸事才得转机,不知是否又要遇见另一遭祸事。莫非今日走的是个“水火既济”卦?这样下去,我若有一着不慎,非得万劫不复不可。呜呼哀哉!
叫苦归叫苦,当下还得鼓足气势,问个清楚:“什么人”
那是一串颇为粗野的哼声,没过一会,从薜荔中劈开两弯獠牙似的弯刀,待来者从昏暗中现出身影,原来是个肤黑白发的少年人。
单论样貌,我俩在凡人眼中或许差不多大,可若往深里追问年龄,只怕我远不及他一半的阅历。
“阁下乃是……‘妖仙’?”难不成我没头苍蝇一样的飞到这里,竟闯进他修炼的地盘了?麻烦了,眼下果真是动荡不定的局势。活了这么多年,装神弄鬼的人没少见,遇到真正能化成人形的妖怪还是头一次!
来者是福是祸,一时实难说清。
“正是。你是凡人,练的又不是什么歪功邪法,为何弄成这副鬼样子?”
少年实际已是修行初得境界的妖,能由我此刻元神出窍的状态,还一口咬定我是人非鬼,甚至还推断我修炼的功法——别说和我之前遇到的半吊子道士相比,就是我站在他面前,用不着盘道也已经高下立现。
“说话呀。哑巴啦?”
我正思索在这种情形下该如何应对他,但他却像并无害我的意图,一个劲催我答话。
“不瞒妖仙,我的确是活人。之所以变成这样,只因吃了师父一枚金丹,为的则是去大约五十里外一座乡间祭礼,替师父一解凡人诉求。谁知路遇无妄之祸,被一位修为不到家的小道士误认为鬼怪,非要夺我元精,我不得已才一路奔逃至此,误入宝地,搅扰了阁下修行。还望见谅。”
“噢,我认得你了,你可是那个东面来的土地公收的弟子?他叫什么来着,小……‘小天’还是‘小地’的……”
或许周遭神鬼都知晓土地名号,只是眼下对面既然知晓,为何还要装作记不清的样子,这是何意?
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应对,尊一声“妖仙”,答曰:“是‘天’。师门号为小天龙,确为一方土地。我师徒二人在贵邻处已有五载。”
“哈,才五年呀,可我总觉得都认识他好久了!罢了、罢了,或许有几分眼缘吧!”那位不知是什么生灵修成的妖灵摆摆手,神态也与凡人少年几乎无异。
看来他即便盘踞在此荒无人烟的荆棘岭上,实际应该也常去人间窥探,不然不会学得这么像。既然如此,那么他的确是知道小天龙的,我们住的应该不算远,对于得道的妖来说估计也就是腾云驾雾一阵的路程,或许师父也清楚他的存在。
只是,人的言语尚且不可尽信,妖灵毕竟非我族类,此妖又周身覆着肉眼可见的灰烟,迎风即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莫不是生吃活物的。
我今天吃了苦头,眼下也还没解开这“水火既济”的困局,究竟小心警惕为上。
“哎,你刚才说小天龙给了你什么丹,可是个好东西?”妖灵少年这时又开口,说话间还朝前走了两步,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我刚要后退,他却像已经看出我的打算,收起刀来忙道:“你别怕,我不吃你!你师父小天龙是这方圆百里的神仙土地,有他在,我不会动你。我还听说他下界前曾于太上老君的兜率宫中听道、炼丹,是老君的高徒呢!这等门路道行,他不惹我,我自然不会动他,也包括你。”
这话新鲜。我都不知道,他竟说的头头是道!
师父只对我说起过他位列仙班,“自请”降作土地神以前,也曾在天庭风光无限。可师父没说过自己师从何人、拜过何方洞府。以小天龙的脾性,若真是兜率宫门下弟子,居然也能忍住不对我吹嘘……奇也怪哉。
“此话当真?”我的反问可以说也有两重含义了,既是问他刚才这一通道听途说的准确性,也真正想知道他会否遵守承诺“不吃我”。
“当真!当真!我指天为誓,若伤你分毫,叫我修为尽毁,万劫不复就是。”
“倒也不必发这样的毒誓……”曾听师父说过,妖灵成仙最是辛苦。就算妖怪不懂凡人的善恶标准,可能也没什么言行的忌讳,发这么大的誓言也太狠了些。
“总之,只要你信了就行。我跟你打个商量可好?哦,对了,我叫黑轱辘,你叫什么名字?”
这就盘到名字了?
我不由得再次警惕起来,也庆幸师父从未告诉我的真名是什么。想来所谓“黑轱辘”也不是真的名字,怕也是和“小天龙”差不多的诨号。那我也刚好答:“我叫织女。”
“织女?毕竟是人起的名字好听。”他低头嘀咕了一句,也不知琢磨些什么,再抬头时又说:“织女,你是不是找不到回去的路?我知道你师父在哪,我带你去!但条件是,你得把你刚刚说的金丹,也给我一颗尝尝。可说得定吗?”
“金丹……?”原来这是他的目的么。
可是师父给的“蝉蜕丹”应当只是助我元神能脱离肉身,妖吃了又能起什么作用?
“你不肯答应吗?”
“那倒没有,只不过这丹是我师父的……”那我是不是也该禀明师父后,再将丹给其他人……或妖?
——等等,这对么?
“我知道!我正是想尝尝老君徒弟炼出来的丹是什么效用。也不一定是你吃的,但凡有利功法精进的,饶我一粒便好。只不过,小天龙既将这丹给他唯一的弟子,想必你吃的应当是最好的吧!”
这……可怎么说呢?妖灵竟有这般想法么,怎么和人间的顽童一样纯真?
“我可以试着问问师父,替你求一颗来。”还是人在屋檐下必需妥协的道理,也不是满口答应,等问到师父的意见再说。
不过,想了想,我到底还是承认:“只是我服的这枚只是为了让我‘金蝉脱壳’,称为‘蝉蜕丹’,是让元神暂时脱离凡胎用的。只怕对你练功用处不大。”
“蝉蜕丹?没听说过,原来只是这样用的。那我不要这个,还有别的吗?你还吃过什么好的?可得长生的有吗?或是助长气力、法力的?我还听说西王母有一种灵丹妙药,吃了就能升仙呢!你可知晓?”
直到这里,我终于按捺不住怀疑,原先对于妖类的想象可能有些刻板了。
原来还有话这么密的妖哇!
“我皆未听说。”我摇摇头。
师父不提倡外丹修炼,说这是外道,算不得真正的修炼,故而也很少提及。
“啊,你师父不是太上老君的弟子么,他也不知道?还是他藏着掖着,没把好东西告诉你?”
这妖怪,说话好不中听!
我忍不住皱皱眉,反驳道:“一来,昆仑仙母有什么好药,师父也未必知晓;二来,师父待我以真,为修功法,还是赐过许多丹的。”
这么多年未脱凡胎,我之所以看起来还是少年时拜入师门的模样,正依赖师父每逢十五都会让我服一枚丹药,说是驻颜的同时还有其他妙用。我未曾有过疑问,听师父的话,合水吞下了就是。
“想必那都不是什么好货,不然你或许早就飞升了也难说?”
这话听来,我就很难在忍住了——
“不然!师父说修炼者修的自身!炼丹不过是用火炉将日精月华炼作药丸,外丹进了肚子和五谷也就差不多,不代表那些日精月华都能被四肢百骸吸收,盲目服用还会伤及脏腑,长此以往阻碍修行。我随师父不但修习内丹,也习医多年,这些道理都是天然的。还是将本事都炼到自己身上,方是正道!”
那妖没吭声,我才自觉怕是话说多了,有失言的危险。
半晌,他却只来了句:“你们师徒之间,还真是亲厚。”
我无言以对,他却调转身去,招招手叫我,“是与不是,我亲口吃了就知道。你若答应我的条件,就随我来吧!我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