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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晕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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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阳源古村。
重叠的云层间精光乍现,神兵利刃随着一阵破风声凌空而来,又在村落中央稳稳停下。
群鸟的惊鸣声与振翅声中,一个青衣广袖、黑发高束的青年迈下飞剑,在周围人或惊异、或艳羡的目光中走向前方密不透风的人群。
阳源古村向来清净,此刻被人群团团攒成的包围圈内却格外嘈杂。青年将飞剑收入灵戒,自己徒手拨开两侧看热闹的村民,终于在圆圈中心看见了数名与自己装束相同的人
“大师兄,你来了!按你所授之法围成剑阵,这姓燕的果然束手就擒!”
被众人唤作大师兄的俊朗男子面不改色,将那几名聒噪的同门弟子顺手扯开,在看到众人合围处垂首跪地的散发男子时,终于露出一抹明显的笑意。
他个头相当高大,垂眼去看跪在地上的男子时,只能看到此人乌黑的发旋,以及露出的半边莹白耳廓。
大师兄自怀里掏出个潦草画卷,振臂展开,放在眼前细瞧了一番,复又去看跪地的男子。
“抬起头来。”
跪者不为所动,半晌,才被一旁候立着的其他弟子握住下颌,将头硬生生抬起,露出大半张平平无奇的脸。
“大师兄,他的样子……”
大师兄哼笑一声,单手覆在男子面上,不顾他的剧烈挣动,用法力卸下了跪者最后一丝伪装。
精纯灵力淌过面颊,苍劲大手在男子面上不可察觉地一滞,微微向下用了几分力道,终于在男子面颊泛起红晕之前及时撤开,露出他极其秀美脆弱的真容。
那古画一样的俊丽眉目与黛色长睫甫一露出,四周的哄闹声便骤然低下,起先还有数人在窃窃私语,几息过后,便是全然的寂静。
沉默半晌,大师兄率先开口,神色却不复轻佻“下品易容丹,能够生效三日已是极限。燕早,想不到你长这个模样。”
燕早心中兵荒马乱不知天地为何物,面上仍旧不动声色。身后钳制他的其中一名弟子似乎松了松劲,一只手在他微弓的瘦削脊背上抚了一把,又在燕早扭头看过来时移开。
在散乱的墨色长发的遮掩下,燕早下颌轻轻咬紧一瞬,下一刻,他主动抬头,露出自己的下半张脸。
“池师兄。”
声量低微,发音略带含混。
众人瞩目之下,四周刚刚升起的交谈声再度隐去,这次却不是因为惊艳,而是因为惋惜。
名叫池前的大师兄瞳孔收紧一瞬,目光钉在燕早淡色上唇右侧的疤痕,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遗憾。
美玉抱瑕,何其残忍。
思及此,他收回视线,偏头看向别处,将手中灵戒催动,掏出一物。
“外门弟子燕早,不遵师长之训,不尽弟子之责,未及出师,擅离宗门,实属不当。今由外门理事堂弟子擒之归宗,令服苦役,以偿其过。”
浑厚威严的声音自巴掌大的留音匣中传出,响彻九霄,话音落下,一道灵索自池前袖中飞出,牢牢困住燕早的手脚。
池前的话音紧跟着响起:“带走吧。”
燕早刚松了口气,心又被高高提起,不禁在脑海里大吐苦水:“我不就是想跟宗门解个约吗,又不是九年义务教育,为什么他们这样穷追不舍!?”
一道沉稳的男音很快回复他:“我说过,你跑不掉。”
三个月前,燕早死于一场意外,带着肉身穿越到这个修真世界,绑定了一道自称是“气运抢夺系统”的声音,只要将气运之子的机缘夺走,拿到足够多积分,便能以身替之,飞升成仙。
正当燕早以为自己要走上光明坦途之时,系统告知他一项噩耗:他所在的下界,并没有气运之子。
就在他重新振作,决心突击化神去往上界时,系统又带来致命一击:“燕早,你是杂灵根。”
杂灵根修者,天生灵气杂驳难以运转周天,要修成金丹便已经是难上加难,要到化神期则更是天方夜谭。
燕早两眼一黑看不见自己的未来:“什么都不行,什么条件都没有,你绑定我干嘛?”
系统:“会有办法。”
燕早:“愿闻其详。”
系统绣口一吐便是半个末日:“等。”
……
从那以后,燕早再也没和系统说过一句话。
任务是做不成了,修行也难成火候,燕早思来想去,决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离开宗门,另谋出路。
系统劝他:“外门弟子虽不起眼,可你容貌出众,难免引人注意。门规森严,贸然离去风险太大。”
燕早不理它,闷头收好东西,过了会,不知怎么的,又动手将包袱拆散,坐回床边,将衣物瓶罐一样样放回原处。
“你说得对。”
接下来三个月,燕早过得极为辛苦,他起早贪黑,并不修行,只是一味地往功德堂去,陆陆续续接了数百件弟子委托,攒了点下品灵石,在包袱里撑出一点可怜的起伏。
等灵石攒够,他便马不停蹄地拿去丹房换了颗下品易容丹,卷着包袱,在系统绝望的警报声中连夜下山了。
可惜燕早运道实在不大好,他刚下山找到落脚之处,转头便被发觉不对的轮值弟子告上宗门,身份户籍模样一概拎出展览,闻名全宗。
恰好理事堂也苦态度散漫吃白饭的外门弟子久矣,誓要拿燕早做个典型,重判严罚以正门规。
于是三日后,他跪在离宗门数百里的阳源古村,被一道灵索捆上了回宗之路。
只是这次回去,他连外门弟子也不配再做,充其量只能当个最底层的杂役弟子。
“往后,你就在灵植堂当值,负责看守灵茶。”
燕早被接手自己的管事一路带到宗门山脚处的灵田,路上不发一语,只有在看到平缓开阔的齐整方格田后,才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想什么呢?”管事冲他哼笑一声,抬手指了指灵田左侧的密林陡坡,“从那儿上去,沿小路再步行十里,有一片二十亩大小的灵茶田,那才是你干活的地方。”
管事说完,最后瞧了一眼燕早的侧脸,也不管天黑路远,自个儿转身,背着手踱步走了。
燕早留在原地,摸了摸唇上的疤痕,冲着隐蔽的密林入口寻觅了半晌,这才看清一条崎岖小道,比羊肠还窄,比洞窟还深。
同样是月黑风高夜,马不停蹄人,这一次,燕早走的是上山路。
他万万没想到,管事说的十里,不是长度距离,而是爬升高度。越往上走,植被越少,燕早手软脚软,呼出的热气也渐渐变成一股股白雾,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林间。
灵山所养的灵兽,都绝非善类,燕早走得磕磕绊绊,既冷又饿,却不敢在半途多停留。
系统劝他,语气里似乎没有责怪:“别怕。”
山高路远,恐生波折,燕早不能不怕,他连奔带爬上了山,落在一处稍微开阔的平地,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居所。
那是一间石砖砌成的小屋,墙厚房小,但胜在五脏俱全,燕早摘下钥匙开门进去,在书桌上发现一封书信。
他将那封信拿起,但见其上书五个大字:写给下一任。
燕早嗬着冷气拆开蜡封,满心以为自己的老前辈要留下什么独门经验抑或是谆谆教诲,却不料那白纸上只有两个狂草大字,其书写之飘逸飞舞足见主人感情之充沛:感恩!!!
……
燕早丢开纸,引燃炭盆烤了块干粮,又用半支红蜡照在窗边,去看屋外的场景。
矮房建在垭口一侧,房屋之前便是大片灵茶田,半人高的茶丛顺着陡峭山势延伸到谷底,墨绿与黑夜在星空下完美地融为一体,模糊了远方的边界。
燕早闭了闭眼,在系统的嘲讽声里洗漱睡去,从此成为苦命打工人。
灵田侍者,三日一除虫,每隔七日松土剪枝,最辛苦的活计是一日两次的浇水,管事的有要求:浇灌灵茶的药液里必须要掺三大瓢山顶的灵泉水,否则灵茶的品级和产量都会降低。
山顶灵泉珍奇,要紧着山下的灵田用,从垭口附近流过的皆是寻常溪流。燕早要用灵泉,只能自己去取。
他没有储物戒,于是悄悄拆了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打成小腿高的木桶,学古村里的居民挑水行走。这样一来,爬一次山带回的灵泉,足够他连用三天,不必日日清晨花功夫取水,省了许多力气。
高山苦寒,垭口再暖,气温也并不多高,燕早撑了三四天,终于熬不住苦寒,换上了茶侍留下的旧棉衣。
山中无人,他也不在乎形象,披着大袄,头发往脑后一挽便能下地干活。于是,当一行外门弟子结着伴兴冲冲爬上山来,打眼看见的便是一个灰扑扑的圆球。
领头的池前一时失语,待那团煤灰般的人转身过来,露出洁白莹润的侧脸和手指,这才长舒一口气,颔首道:“燕师弟,好久不见。”
燕早许久不与人交谈,闻声吓了一跳,冲池前等人瞧了瞧,并不作声,手里却捏紧了修建枝叶的钢剪。
池前对他的警惕和不喜一无所知,自顾自上前,走进灵茶田中,错身挪到燕早跟前。
见燕早久久不语,他主动开口:“师弟,茶侍辛苦,于修行无益……”
大灰球如同没听到一般,缓缓转身,对着支出茶丛的枝叶利落抬手。
“咔擦咔擦。”
金属相击和碎屑掉落的声音此起彼伏,很快将池前的话音淹没。
池前小心睨了眼燕早的眉眼,见他似乎并未皱眉,便以为这只是个尴尬的巧合,便主动收声等待了片刻,见燕早停手,他又说:“你要是受不住……”
“咔擦咔擦。”
“就跟师兄说……”
“咔擦咔擦。”
“以师兄的身份,帮你安排个别的去处不在话……”
“咔擦咔擦,咔擦。”
池前劈手夺走燕早握住的钢剪,高高扬起,燕早后退半步,下意识皱起脸蛋——
只见池前维持着将钢剪高举的姿势,认真道:“师弟,你干活的声音有一点大。”
“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要是——”
“听见了。”燕早及时打断他,“启禀师兄,我想下山。”
他声音其实格外清脆好听,只是因为儿时唇裂的缺陷,说话自带了几分含糊和犹豫,池前盯着他的脸凝神侧耳,渐渐地,注意力转移到燕早的嘴唇上。
“好啊——不对,你说什么?”
燕早微微低头,试图让疤痕隐藏在衣领里,“我想下山。”
池前闻言逼近数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眼前的青年先发制人,两眼紧闭软倒在地,连忙举着钢剪,空出一只手将他拎住。
“哎,哎!?师弟,你醒醒啊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