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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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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深怔住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一卷洁白的纱布,一瓶密封的碘伏,还有几片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风卷起他破旧的衣角。
他那只拿着药的手还沾着血,几滴血珠顺着指节往下滚,沾在白纱布上,绽开一朵散开的暗红花。
药很烫。
是一路跑过来混着体温和汗水的温度,像一把火塞进他手里。
江深像被谁施舍一块残羹一般,原本僵硬的手指此刻微微发抖。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丢掉,他收紧指节,药品咯吱作响。
可他没动。
他眼神变了,先是皱眉,有点不敢相信,又像是厌恶,最后他迷茫地看着手中的药,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抬头,看见远去的背影,细细的腿踩在雪上,一步一陷。
远处,宁家的铁门还开着,雕花的门柱在冬日灰蒙蒙的天光里沉沉发凉。
那是他刚刚跪过的地方。
是他父母为宁家干活十几年最后得尘肺病死了也找不回公道的地方。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冷下来,他收回目光,低下头,睫毛动了动,覆住眼睛深处翻涌的情绪,手指缓缓收紧,把那几样东西一点点握进掌心。
一九九零年。
那年,江深十五岁。
那年,我十岁。
江深进了宁家大门,当了仆人。
江深在我们家待了五年。
这五年,他干最重的活,吃最差的饭,穿别人穿剩下的旧衣服,睡的是破烂的花房。
花房墙壁裂了缝,冬天风灌进来像刀子刮,他有时候咳嗽一晚上。天亮还要去扫院子,走在结了霜的石板上,鞋底是裂开的,脚趾白得像冻僵的面团,北风冻得他鼻尖通红,脸也皴裂得像干地上的泥皮。
没人把他当“人”看。
其他佣人都叫他“野孩子”,有些人骂他“死疙瘩”,二哥甚至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狗崽”。
我不喜欢听那个词,老师从小就教我们要懂礼貌,可是我二哥就跟不是宁家人一样。他一身反骨,性格叛逆,出口成脏,为人也不友善。
他还特别不喜欢我,对我很凶,所以我不喜欢他。
我一直觉得江深和我是一样的人。
我们都讨厌我二哥,都不喜欢这个家里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氛。
我常常躲在楼梯拐角,看他刷马桶、拖地板、端茶倒水。
江深脸上永远是灰白色的,没有表情,跟个木偶人一样。
可我知道他是有血有肉的。
我见过他额角的青筋在发抖时一跳一跳地鼓起来。
也见过他被二哥爆打时牙关紧咬青筋突起的模样。
有时候我会偶尔给他塞几颗糖,也会把我不喜欢吃的点心装进小纸袋,偷偷丢在他扫地的角落,我会把自己吃不完的鸡蛋藏进衣袖,装作路过厨房时“顺手”放到洗碗槽边。
我记得他第一次拿到那只蛋时愣住了,我路过他身边时还听见他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有一回下雨,他在外头拖地,被二哥骂得狗血淋头。
我坐在窗台看了会儿,转头回房,从抽屉里摸出一盒没开封的药和一条旧毛巾。
我走到走廊,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把毛巾搁在栏杆上,然后喊他干活“这条毛巾旧了,扔掉吧”,说完我就走了。
我知道他被骂完会来收拾这些东西。
我会经常和他说话,我跟他说这个家有多无聊,叔叔舅舅多虚伪,大哥多八面玲珑,说我最讨厌的是我二哥。
“他小时候就喜欢打我,”我会气呼呼地对江深说之前二哥过分的行为,“我吃了他一块糖,他就把我锁在小仓库一整晚上,我在仓库里哭了一个晚上!我巴不得有人治治他。”
后来还是爸爸早上发现我不在卧室,一问佣人才知道我被二哥关在小仓库。
江深站在墙边,擦拭客厅的铜把手。
光照过来,他眼皮低垂着,看不清神情,只看到手背的血管起伏,擦铜水溅在指节上,那双一直泡着冷水的手有点红。
“江深,你讨不讨厌我二哥?”我倚着墙,低声问。
他没有回答。
我也不在意,我当他是默认。
我还凑近了一步,小声说:“我哥最近恋爱了,你知道吗?嫂子叫余钰,真的超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姐姐。她不怕我哥,真的,她敢翻他白眼!我偷偷希望她能好好治治我二哥,最好把他管得死死的。”
我当时说得正兴起,没有注意到他放在铜把手上的手忽然顿住了,手指略微用力,擦布绞紧。
我没有看到他那一瞬间眼底闪过的一点暗色,我只记得他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我以为他回答了我。